正文 第67章 沒有永遠的勝利者 (2)(1 / 3)

遊七幾次說起,要買一座三進套的四合院,我都未置可否。不過,也拖不得了。家中人口日益增多,到家中拜訪的人又絡繹不絕,兩進套的四合院已顯得很是局促。不少來拜訪的人,手本、名刺遞進來了,也隻能婉拒道乏。

這天,前後院的花廳裏,都有等候接見的客人,我沒有理會,而是在書房忙著給江西分宜縣知縣寫信。

“老爺,有遠道客人來訪!”遊七興衝衝地跑了過來。

我正想發火,遊七把名剌遞了過來。我一看,竟是顧峻。

當年,我還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鄉試落第,湖廣顧巡撫卻執手相托,要我將來關照他的公子顧峻。後來何心隱下獄論死,顧峻銜其姐顧峭之命來京轉圜,恍然二十餘載。盡管期間也常有書信來往,略知境況,卻也未再謀麵。所以,看到顧峻的名剌,真是又驚又喜。本想吩咐遊七迎候顧峻來見,突然想到,當下我不同往昔,當顯出宰輔之尊,於是便對遊七說:“請他到前院花廳稍候,待我處理完公務,你領他到書房來見。”

遊七歡快地走了。看遊七的樣子,說不定,顧峻塞給他一錠銀子也未可知。往者,嚴嵩的管家嚴年即如此;近來,對徐階的管家也有此類非議。遊七大抵也不會例外吧?我歎了口氣,繼續寫尚未寫完的信函。

快散班的時節,內閣接到嚴嵩去世的奏報。徐階囑我給江西分宜知縣寫信,請他出麵經理嚴嵩的後事。

我沒有料到,嚴嵩的結局會如此慘然!說起來,嚴嵩是先帝僅以教子不嚴為由令其致仕還鄉的。那就是說,他不是朝廷的罪臣,仍然是致仕首輔。可是,他不僅沒有享受到致仕首輔的禮遇,而且比起一般的罪臣,還要悲慘!惟一的兒子嚴世蕃被斬首;孫輩被發配;一應家產田畝,全部被籍沒充公。年過八十五歲的嚴嵩,孤身一人,既無棲身之地,又無糊口之糧,不得不以為大戶人家守墳護墓為業,在荒郊野外的茅庵中苦度殘年。更可憐的是,一個年近九旬的老人,孤苦伶仃、悄無聲息地死去,連收屍斂葬的人也沒有。

想當年,嚴嵩當國執政,大臣小吏,無不爭相討好逢迎。不要說嚴嵩,即使是他的管家嚴年,公卿大僚竟也呼為“鶴坡先生”!沒有銀子,連見嚴年也幾無可能!可是,一旦失勢,瞬時就樹倒猢猻散,人人避之唯恐不及!抄家,是因為嚴世蕃之罪,作為致仕首輔,嚴嵩的家產田地,本應保留;至少,該有他棲身度日的保障。而事實上,當是時,抄家之前已預設數目,主持抄家的使臣和江西地方官府,唯恐達不到預估之數,遭不測之殃,便株連影捕,旁挖遠取,不僅把嚴氏父子及其親屬所有家產田畝充公,甚至還殃及無辜之民,以湊其數。雖然嚴嵩得勢時,也曾捐巨資為分宜造橋鋪路、助學幫困,深得鄉民愛戴;可是抄家之舉,不啻是對鄉梓的一次浩劫,令鄉民為之心寒齒冷。

我暗自感歎著:“官場之上,真是情比紙薄,心比海深啊!”

“聞故相嚴公長逝……”我字斟句酌,小心翼翼地落筆。時下,嚴嵩形象,儼然已是奸佞、墨臣,不僅楊繼盛、沈煉之死,皆罪嚴嵩,即使是王世貞的父親王忬之死,按照王世貞的話說,也是嚴嵩“陰奪先帝之心”而致之。所以,說嚴嵩好話、為嚴嵩辦事,稍有不慎,是會犯眾怒的。江西各級衙門,或許正是出於這等顧慮,才不敢經理嚴嵩的喪葬之事的。我說嚴嵩是“故相”,有根有據,不會有人提出異議。既然是“故相”的喪葬,按製應由朝廷頒恤典、撥費用,但嚴嵩是例外,這些就免除了,地方衙門經理就是了。

“這個思路妥貼!”我自言自語。既然思路已定,下筆就容易了,轉眼間,信就寫就了。

“有了這封信,嚴嵩也可入土為安了。”我拍著函套,感慨萬端。當年為了顧峻托請之事,我第一次登門拜見嚴嵩,第一次領會到權力的威力。鬥轉星移,想不到多年以後,竟會有如此的情形出現。

這次,顧峻會千裏迢迢來拜見我,又有何事?

當遊七把顧峻領進書房的瞬間,我愣了一下。往者,顧峻身材修長消瘦,不失俊朗之氣,眼下卻肥胖臃腫,大腹便便的樣子;前次來京相見時,自卑委瑣、木訥少語,眼下卻是一副財大氣粗、誌得願滿的樣子,與多年前見到的顧峻,簡直就是判若兩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