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8章 沒有永遠的勝利者 (3)(2 / 3)

兵部轉奏宣大告急的塘報,就放在我的麵前。俺答的大軍,占得勝堡,陷石州,略文水、交城、介休,隨後掉頭向東進發,大掠昌黎、樂亭、撫寧,前鋒已然到達灤河。

自嘉靖三十一年馬市開而又關,北方的韃虜就與國朝處於戰爭狀態。韃虜年年月月不停地侵擾北邊,並屢屢深入腹地。隆慶元年二月,韃虜犯廣寧,三月攻遼陽,五月攻大同,六月攻朔州,邊將的塘報,不斷飛向朝廷。兵部也好、內閣也罷,近乎束手無策。此番韃虜橫行無阻,兵鋒已近肘腋,著實令人焦慮。

我在文淵閣裏焦急地踱步,邊思忖對策,邊等待著徐階的到來。

“甚好!”徐階興致勃勃地舉著一疊文稿,臉上掛著滿意的笑容,邊走邊說,“皆得心學之精髓矣!”

“元翁!”我把兵部的奏疏遞過去,開門見山說,“韃虜屢侵,邊鎮多事,羽書旁午,學生再三思維,目下禦北之計,莫過於改易北鎮將帥。”

徐階正在興頭上,聽我如是說,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坐在那裏,若有所思,緘默不語。

“把戚繼光調到北邊鎮守,或可期有效之防禦。”我繼續說,語氣充滿堅定。

“此事固然當行,”徐階捋著胡須,緩緩道,“然則,科道對戚繼光多有論議,言他刻薄嚴酷,行止有虧。今若征調北來,勢必又是一番論劾,調,則逆輿情;不調,則損朝廷威信,政府豈不陷入進退維穀之地?”

“元翁所言極是!”李春芳附和說,“所謂戚家軍,軍法確屬嚴酷,作戰不力而戰敗,主將戰死,所有偏將斬首;偏將戰死,其轄所有千總斬首,千總戰死,其轄所有百總斬首;百總戰死,其轄所有旗總斬首;旗總戰死,其轄隊長斬首,隊長戰死,全隊十名士兵全部斬首。聞之令人不寒而栗啊!為官須先識仁,這是名教的精髓,嚴酷之法,畢竟與名教不符。”

我沒有理會李春芳,對著徐階說:“元翁,語曰,多指亂視,多言亂聽。開言路、集眾議是對的,但天下事慮之貴詳,行之貴力,謀在於眾,斷在於獨。頃年以來,朝廷之間,議論太多,是非淆於唇吻,用舍決於愛憎,政多紛更,事無統紀。朝廷要做某事,始則計慮未詳,既以人言而遽行,終則執守靡定,又以人言而遽止,加之愛憎交惡,意見橫出,讒言微中,飛短流長,常常左右為難,虛曠歲時,成功難睹。以學生愚見,認準的事,還是要決斷才好。”這正是我的《陳六事疏》中指出的當時官場存在的弊端之一,“省議論”,這是六事之首。

《陳六事疏》已經寫好半個月了,我一直沒有上達。二十年前,我還是一個二十四歲的翰林院編修,曾經上《論時政疏》。光陰荏苒,當四十三歲的內閣大學士,再一次提起筆縱論時政、闡述政見時,雖然依舊文思如湧,可是畢竟不再是二十年前的青年。我沒有像當年那樣,當即把寫成的奏疏送達通政司,而是放在家裏,留下權衡的餘地。論理我是該請徐階審閱的,經過他的首肯再呈送禦覽。倘若徐階對疏文中的政見能夠認同,即有了推行的可能,否則,不僅難以推行,而且還會因此開罪徐階,這是我絕對不願意看到的局麵。但是,半個月以來,我也在時刻揣摩著徐階的心思,尋找著合適的遇合。每天無論是散班在書房讀書,還是到文淵閣當直,腦海裏都是《陳六事疏》裏的文句。每看到有司衙門的章奏、地方督撫的條陳、九邊將帥的羽書,都深感國朝積弊已久,當盡快把《陳六事疏》付諸實施,或可尋得出路。然而,我隱隱感到,徐階並不作如是觀。這,正是我的憂慮所在,也正因為如此,我遲遲沒有把《陳六事疏》呈請禦覽。可是我內心充滿危機感,每每在不自覺間,會把《陳六事疏》的一些觀點說出來。

聽了我的話,徐階眯著眼睛,看著我,歎了口氣,說:“叔大當知,國朝經曆了正德、嘉靖一個甲子,人心風俗已經大變,挽救危局,不外乎兩點,”他頓了頓,很堅定地說,“其一,欲除弊政,必正人心,欲正人心,端在教化,欲正教化,必從講學始!或問:居廟堂處公門者,皆讀書人也,對名教聖訓已了然在胸,講學何益?其實不然,今之讀書人之病,最是先學作文幹祿,使心不寧靜,不暇深究義理,實在是沒有掌握名教的思想精髓;是故為科舉而讀書非教化之道;而講學則不同,聽講者已經是為官之人,無幹祿之誘,純然是為了重新學習、研究名教聖訓,以得其精髓,然後可以端正為官理念,重新審視自己的行為,符合名教聖訓者發揚之,不符合者摒棄之,以收正人心、清政風之效。其二,欲救危局,必致君堯舜,然後可以圖議國事,稍更弦轍,以新治理。若為君者不能恪遵帝範懿德,視名教、祖製為無物,安能苛求臣下遵紀守法呢?故肅清吏治,必先正君德。所謂上行下效,此之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