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學士稱奏:“三錢銀子。”皇帝聽了十分驚異,說道:“朕照樣打了兩個掌,怎麼內務報銷五兩銀子呢?”說著揭起龍袍來給曹學士看。曹學士沒得說了,隻得推脫說:“皇上打的掌比臣的考究,所以價格格外貴了。”道光帝歎了一口氣,從此逼著宮裏的皇後妃嬪,都學著做針線,皇帝身上衣服有破綻的地方,都交給後妃們修補。內務部卻一個錢也不得沾光。弄得那堂司各官窮極了,都當著當著過日子。
道光皇帝還嫌宮裏的開銷太大,又把許多宮女太監們遣散出宮,叫他們去自謀生活,偌大一座大內,弄得十分冷落,有許多庭院都封鎖起來。皇帝也不愛遊玩,終日在宮裏和那班妃嬪們做些米鹽瑣屑的事體。他又把宮中的費用細細地盤算一番,下一道聖旨:內庭用款,以後每年不得過二十萬銀元。那班嬪妃終年不得添製新衣,大家都穿著破舊衣衫,便是皇後宮裏也鋪著破舊的椅墊。皇帝天天和曹學士談談,越發精明起來了。
那曹學士平日花一個錢都要打算盤,他家中有一輛破舊的驢車,家裏的廚子又兼著趕車的差使。曹學士每天坐著車來,早朝出來,趕到菜市,便脫去袍褂,從車廂裏拿出菜筐和稱稈兒來,親自買菜去,和萊販子爭多論少,常常為了一個錢的上下,兩麵破口大罵;到這時曹振鏞卻要拿出大學士牌子來,把這菜販子送到步軍衙門辦去。那菜販子一聽說是大學士,嚇得屁滾尿流,忙爬在地上磕頭求饒,到底總要依了他。那曹學士占了一文錢的便宜,便洋洋得意地去了。他空下來,常常在前門外大街上各處酒館飯莊裏去打聽價錢。他打聽了價錢,並不是自己想吃,他卻去報告皇上。那皇上聽了便宜的菜,便吩咐內膳房做去。說也可憐,道光皇帝隻因宮中的萊蔬很貴,卻竭力節省;照例每餐禦膳總要花到八百兩銀子。後來道光皇帝隻吃素菜,不吃葷菜,每桌也要花到一百四十兩銀子;若要另添一樣愛吃的菜,不論葷素,總要花到六七兩銀子,皇帝便是吃一個雞蛋,也要花五兩銀子。
有一天,皇帝和曹振鏞閑談,便問起:“你在家可吃雞蛋麼?”曹學士奏稱:“雞蛋是補品,臣每天清早起來,總要吃四個氽水雞蛋。”皇帝聽了,嚇了一跳,說道:“雞蛋每個要五兩銀子,你每天吃四個雞蛋,豈不是每天要花二十兩銀子麼?”曹學士忙回 奏道:“臣家裏原養著母雞,臣吃的雞蛋,都是臣家中母雞下的。”道光皇帝聽了笑道:“有這樣便宜事體?養了幾隻母雞,就可以吃不花錢的雞蛋。”當下便吩咐內務部去買母雞,在宮中養起雞來。但是內務部報銷,每一頭雞,也要花到二十四兩銀子。道光帝看了,也隻得歎一口氣。
第二天,曹學士又從前門飯館裏打聽得一樣便宜葷菜來,進宮見了皇上,便說:“前門外福興飯莊裏,有一樣‘豆腐燒豬肝’的葷菜,味兒十分可口,價錢也十分便宜。”道光帝問:“豆腐豬肝?朕卻不曾吃過。不知要賣多少銀子一碗。”曹學士奏道:“飯莊裏買去,每碗隻須大錢四十文。”皇帝聽了,直跳起來,說道:“天下哪有這樣便宜的菜?”便吩咐內監傳話到內膳房去:從明天起,旁的東西都不用,每上膳,隻須一碗豆腐燒豬肝便了。內膳房正苦得沒有差使,無可沾光;如今忽奉聖旨點道菜,便派委了幾個內膳上街,忙忙地預備起來。
第二天午膳,便上了這道萊。道光帝吃著,果然又鮮又嫩;便是這一樣菜,連吃了十天。當內務府呈上帳目來,道光帝一看,卻大吃一驚:光是這豆腐燒豬肝一項,已花去銀子二千餘兩;下麵又開著細帳,計:供奉豆腐燒豬肝一品,每天用豬一頭,計銀四十兩;黃豆一鬥,銀十兩;添委內膳房行走專使殺豬二人,每員每天工食銀四兩;豆腐工人四名,每員每天工食銀一兩五錢;此外刀械鍋灶豆腐磨子和搭蓋廚房豬棚等,共需銀四百六十兩;又置辦雜品油鹽醬醋,共需銀兩一百四十五兩以上。
備膳一月,計共需銀二千五百二十五兩。道光帝看了這帳單,連連拍桌子,說道:“糟了!糟了!”立刻把內膳房的總管傳上來,大大訓斥了一場。又說:“前門外福興飯莊賣四十文一碗,偏是朕吃的要花這許多銀子,以後快把這一項開支取銷。
要吃豆腐燒豬肝,隻須每天拿四十文錢到前門外去跑一趟便得了。”那總管回 奏說:“祖宗的成法,宮中向不在外間買熟食吃的。”道光帝聽了,把袖子一摔,說道:“什麼成法不成法!
省錢更是了。”那總管聽了不敢做聲,隻悄悄地跑到前門外去,逼著福興飯莊關門;又取了四鄰的保結。回 宮來奏明皇上,說:“福興飯莊已關了門,這豆腐燒豬肝一味,無處可買。”第三天,皇帝特意打發曹學士到前門外踏勘過後,他才相信,從此取消了這一味豆腐燒豬肝。那內膳房又沒得沾光了,便在背後抱怨皇帝,說:“再照這樣清苦下去,俺們可不用活命了。”
隔了一個月,宮裏又舉行了大慶典了。這時大學土長齡打平了回 疆,把逆首張格爾檻送京師。道光帝親禦午門受俘。以後便在萬壽山玉瀾堂上開慶功筵宴,吩咐內膳房自辦酒菜。皇帝又怕內膳房太耗費銀錢,便傳旨:須格外節儉。當時請的客,除楊威將軍、大學士威勇公長齡以外,還有十五個老臣。這許多人擠了兩桌,桌麵上擺著看不清的幾樣菜。這班大臣卻不敢舉箸,隻怕一動筷便要吃光;吃光了是很不好看的。那道光帝坐在上麵,也不吃菜,也不吃酒,隻和大臣們談些前朝的武功,後來又談到做詩,便即席聯起句來。有幾個不會做詩的,卻請那文學大臣代做。做成一首八十韻的七言古詩,記當時君臣之樂;又吩咐戴均元把君臣同樂,畫成一幅畫。在席上談論足足兩個時辰,茶也不曾吃得,便散席了。這時是嚴冬,道光帝見大臣們都穿著灰鼠出風的皮褂子,便問:“你們的皮褂,單做出風要花多少銀兩?”內中有許多人都回 答不出來,獨有曹學士回 奏說:“臣的皮褂,單做出風,須花工料銀二十兩。”道光帝歎道:“便宜!便宜!朕前幾天一件黑狐皮褂,隻因裏麵的襯緞太寬了,打算做一做出風;交尚衣監拿到內務府去核算,竟要朕一千兩銀子。朕因太貴,至今還擱在那裏不曾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