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以後,蘭貴人天天拿漢女做消遣品,覷著皇上出去了,便叫太監滿園子去捉著漢女來,痛打一場,淩辱一場,去沉在河底裏。有的漢女怕吃苦的,得了這個風聲,便預先上吊死的,也有投井死的,也有買通太監悄悄地逃出園去的。把好好的一座花明水秀的圓明園鬧得天愁地慘,鬼哭神嚎,隻瞞住皇上一個人的耳目。那四春住的屋子裏卻不曾去騷擾過,隻因四春是從前皇上十分寵愛的,難保皇上不再去臨幸,因此也不敢去驚動她。便有許多漢女跑到四春屋子裏去躲著,也算躲過了一場災難。這時蘭貴人又得了一個好消息,原來她伺候了皇上不上一年,肚子裏已懷著龍胎了。鹹豐帝聽了蘭貴人的話,心想,朕玩了多年女人,日夜盼望生一個皇子,也接了大清的後代;那孝貞皇後又是貞靜不過,朕和她親近的機會很少,看來要那正宮生養太子,這事是不成功的了。如今難得這蘭貴人腹中有了孕,隻望她養下一個皇子來,也不枉朕的一番寵愛。從此越發把個蘭貴人寵上天去,真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蘭貴人說一句話,皇上沒有不聽的。這蘭貴人得了身孕以後,常常害喜,頭暈嘔吐,這是孕婦常有的事。但是這蘭貴人因自己多殺了漢女,便疑心生暗鬼,在夜靜更深的時候,她偶然從夢中醒來,便覺得那“天地一家春”的屋子四周隱隱有鬼哭的聲音;再加她肚子裏的東西作怪,終日情思昏昏,她認作是鬼附在身上,頗想和皇上說明,搬回 宮去。又想到自己肚子一天大似一天,總有幾月淨身呢?那時候皇上久曠了,難保不再去找那四春續舊時的歡愛。我還不如趁早勸諫皇上搬回 宮去,離了這圓明圓,她們這一班妖精也無法可使了。
蘭貴人主意已定,便在枕上奏明皇上,說要搬回 宮去。皇上也許久沒有回 宮去,也得回 宮去看望正宮娘娘;再者,皇上也許久沒有臨朝了,也得上殿去和群臣見見麵兒,問問國家的事體,不能給文武百官在背地裏說皇上迷住了女色,忘記了國政。這位皇上是散漫慣了,他最怕的是坐朝,如今聽蘭貴人說了這個話,隻因是他寵愛的,不好意思不答應。無奈這蘭貴人今天也說,明天也說,又說:“陛下倘真疼婢子,也得為婢子留一個地步;沒得給娘娘說,都是婢子迷住了皇上,叫皇上忘記了宮裏,這個名氣一傳出去,叫婢子如何做人?”她說著,不覺兩行淚珠掛了下來。這時鹹豐帝正在寵愛頭裏,見蘭貴人哭了,心中異常肉痛,便忙依了她,在三天以內搬進宮裏去住。
這圓明園離北京城遠在四十裏外。那滿朝文武聽說皇上要回 宮了,不覺個個心中感激這位蘭貴人。你道他們為什麼要感激?原來北京城離圓明園四十裏路,那班臣子上朝,須得每天半夜起身,坐車的坐車,騎馬的騎馬,趕出城去。到園門口還不曾聽得雞叫。到天明上朝,各部大臣把事體奏明了,聖旨下來,趕回 京城去,還不曾到午膳的時候。每天這樣跑著,遇到大雪、大雨、大寒、大暑的天氣,那百官走在路上真是狼狽不堪,叫苦連天。幸得今天蘭貴人一句話把皇上勸回 宮去,他們心中如何不感激?那蘭貴人一到了宮裏,皇上便把她安頓在熙春宮裏,卻吩咐宮女太監們,暫時瞞著正宮,俟貴人生下皇子,再去報與娘娘知道。因此皇上依舊每天宿在蘭貴人這邊。蘭貴人自從有了喜,便常常害病,也曾傳禦醫診脈處方,無奈這是胎氣,三日好二日歹地纏綿不休。皇上又寵愛得蘭貴人厲害,凡是貴人服的湯藥,都要皇上親眼看過。那蘭貴人也撤癡撒嬌地自己睡在床上,卻拉著皇上在床前陪伴著,皇上便和她說笑著解悶兒。因此皇上天天晏起,懋勤殿上雖設了朝位,卻十有八九是不上朝的。卻累得那班文武官員天天在直廬裏候著。
這裏麵卻觸惱了兩個人:一個是大學士杜受田,一個是宗室肅順。那杜受田覷著皇上禦殿的時候,便切切實實地勸諫了一番,說:如今外患內訌,迫於眉睫;天子一日萬機,正當宵旰憂勤,以期不墮祖宗之大業。鹹豐帝原是敬重杜受田的,又聽他抬出老祖宗來,也便不好說什麼。那肅順卻很有鋒芒,因為他是宗室,現掌管著宗人府,宮裏的事體他都知道。他知道近來皇上寵上了一個蘭貴人,心中很不以為然。原來他本認識蘭貴人的父親惠征的,惠征在日,為一點點小過節和他不相容;又打聽得蘭兒原在桐蔭深處當灑掃時,便也瞧她不起。他如今直走內線,放了一個風聲給正宮裏。
那孝貞後平日最恨的是妖冶的女子,如今聽說皇上迷戀著一個貴人,把坐朝的事體也荒廢了,心中如何不恨。她便不動聲色,起了一個早,坐著宮裏的小黃轎,悄悄地跑到熙春宮來。
在寢門外跪倒,拿出祖訓來頂在頭上,便朗朗地背誦起來。嚇得皇上忙把蘭貴人推開,從被窩裏直跳起來,跪著聽。一麵傳諭勸住皇後,停止背誦;一麵起來急急穿了衣帽,到懋勤殿坐朝去。退朝下來,才走到熙春宮門前,見一個太監慌慌張張跑出來跪倒。皇上喝問他:“什麼事體?值得這樣慌張?”那太監奏稱:“方才皇後傳下懿旨來,把蘭貴人宣召到坤寧宮裏去了!”皇上一聽,把靴腳兒一頓,連說:“糟了!糟了!”原來這坤寧宮是皇後正殿,凡是審問妃嬪用刑的事體,都在坤寧宮裏舉行。鹹豐帝聽了太監的話,也不及更換朝衣,便親自趕到坤寧宮采。踏進正屋去,一眼看見皇後滿麵怒容坐在上麵;那蘭貴人哭哭啼啼跪在當地,外麵的大衣已剝去了,隻穿了一件蔥綠的小棉襖兒。皇後喝一聲“打!”隻見那左右宮女各人手裏拿著朱紅棍兒,向蘭貴人肩背上打將下去。皇上急搶步遮去,一麵攔住棍子,一麵對皇後說道:“打不得!打不得!她身上已有五個月的身孕了。”一句話嚇得孝貞後麵容失色,忙走下座來,親自把蘭貴人扶起。那蘭貴人也十分乖覺,又跪下去,先謝皇上的恩,又謝皇後的恩。皇後對皇上說道:“怎麼不早對妾身說知!陛下春秋雖盛,卻不曾生得一個皇子,這貴人既有了身孕,也說不定將來生下一個皇子,繼續了宗祧。妾身用杖打這貴人,原是遵守祖訓;倘然因受了杖責傷了胎兒,豈不是妾身也負罪於祖宗了嗎?”說著,也忍不住淌下眼淚來。鹹豐帝原是十分敬愛孝貞後的,她杖責蘭貴人,卻也不恨她;如今見她哭了,便拿好言勸慰她。孝貞後又趁此勸諫皇上須留心朝事,如今外麵長毛鬧得不成樣子,十八省已去了一半;如何還不憂勤惕勵,思可以保全祖宗基業的法子?那女色,萬萬再迷戀不得了!鹹豐帝聽了孝貞後的一番勸誡,不覺肅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