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太後聽說慈禧要傳戲子進宮來唱戲,不覺歎了一口氣,又聽說請自己一塊兒聽戲去,她便一口謝絕,卻怕招怪,隻得推說身體不爽。那邊惇郡王、恭親王、醇親王、孚郡王、惠郡王等一班親貴大臣聽說皇太後傳喚,又不敢不去,到了宮裏,直挺挺地站著,陪著西太後看戲。這一天什麼程長庚、趕三兒、楊月樓、俞菊一班在京城裏鼎鼎有名的戲子都到了,都拿出他的拿手好戲來,竭力搬演著。正演得十分熱鬧,台下的人屏息靜氣地聽著。這時台上正演著《翠屏山》,講的是海屠黎和尚私通潘氏的故事。忽然見醇親王高擎著兩臂大聲喝起好來,把台下聽戲的人都嚇了一跳。慈禧太後雖不好說什麼,便也向五王爺臉上看著。醇親王好似不覺得一般,依舊喝他的好。
恭親王在旁忍不住了,忙上去悄悄地拉著他的袖子,在他耳旁低低地說道:“這裏是內廷,不可如此放肆。”醇親王聽了,故意大聲說道:“這裏真是宮裏嗎?我還認做是戲園裏呢!俺先皇的家法,宮中不許唱戲;況且像《翠屏山》這種戲,更不是在宮裏可以唱的。俺看了,認做自己是在前門外的戲園子裏聽戲,所以一時忘了形。”說著,忙到慈禧太後跟前去磕頭謝罪。慈禧太後心知醇親王明明在那裏諷諫自己,隻得傳命把《翠屏山》這出戲停演。
從此以後形成習慣,皇太後每到空閑下來,便傳戲子進宮去唱戲。那班戲子裏麵,慈禧太後最賞識的,是唱須生的程長庚和那小花臉趕三兒。西太後每聽戲,必要召諸位王爺陪聽;內中醇親王是一個極方正的人,他雖常常陪著西太後聽戲,但心中卻十分不願意。這一天,卻巧趕三唱《思誌誠》一出戲,趕三是扮著窯子裏的鴇母的,有嫖客來了,他便提高了嗓子喊道:“老五、老六、老七,出來見客呀!”北京地方二等窯子妓女都拿排行代名字喊著;這時適值醇王、恭王、惇王三人在台下陪著看戲,醇王排行第五,恭王第六,惇王第七。趕三故意喊著這三人的名字逗著玩兒的。那恭王、惇王卻不敢說什麼,獨有醇王怒不可忍,喝—聲:“狂奴敢如此無禮!”便喚侍衛們去把趕三從台上揪下來,當著皇太後的麵,重重地打了四十板。從此以後,醇親王常常推說身體不好,不肯陪太後看戲了。
那太後也不去宣召他們作陪,樂得自由自在一個人看著戲。後來慢慢地揀那中意的戲子喚下台來,親自問話。自己飲酒的時候,又賞戲子在一旁陪飲,說說笑笑,十分脫略。日子久了,兩麵慢慢地親近起來,太後索性把自己歡喜的幾個戲子留在宮裏,不放出去。這件事體,宮裏的太監們都知道,隻瞞著東太後一個人。
過了幾天,慈禧太後忽然害起病來了,每天連坐朝也沒有精神;打發太監來通報慈安太後,請東太後垂簾聽政。東太後原不願意聽政,但看看西太後又病了,朝廷的事體實是沒有人管,慈安太後隻得暫時坐幾天朝。東太後是一位忠厚人,她雖坐著朝,諸事卻聽恭王等議決。看看慈禧太後的病過了一個多月還不曾好,天天傳禦醫診脈下藥,又說不出個什麼病症來。
這時,朝堂上很出了幾件大事,主要一件便是法國人謀吞越南的事體。那時雲貴總督劉長佑上了一本奏章,他大略說:“越南為滇蜀之唇齒,國外之藩籬;法國垂涎越南已久,開市西貢,據其要害。同治十一年,複通賊將黃崇英窺取越南東京,思渡洪江以侵諒山;又欲割越南廣西邊界地六百裏為駐兵之所。臣前任廣西巡撫招用劉永福,以挫法將沙酋之鋒,故法人寢謀,不敢遽吞越南者將逾一紀。然法人終在必得越南,入秋以來,增加越南水師,越南四境均有法人行跡。柬埔人感法恩德,願以六百萬口獻地歸附,越南危如累卵,熱必不支。同治十三年,法軍僅鳴炮示威,西三省已入於法;今複奪其東京,即不圖滅富春,已無能自立。法人誌吞全越,既得之後,必請立領事於蒙自等處,以攫礦山金錫之利;係法覆越南,回 眾必導之南寇,逞其反噬之誌。”慈安太後看了這一備說話,心中甚是焦急,一時也沒有可以商量的人,便下諭北洋大臣李鴻章籌商辦法,又命沿海沿江沿邊各督撫密為防備。但看那慈禧太後的病依舊是不好,慈安太後便用皇帝的名義下詔至各省,宣召名醫進京去。這時隻有無錫一個名醫,名叫薛福辰的,暗暗打聽出西太後的病情來,便進宮去請脈;隻下了一劑藥,便痊愈了。據他出來說,皇太後犯的不是什麼病,意是血崩失調的病。聽了他說話的,卻十分詫異。
後來,慈安太後打聽得慈禧太後大安了,有一天在午睡起來以後,也不帶一個宮女,悄悄地走到慈禧太後宮裏,意思想去探望探望西太後,順便和她商量商量國事的。直走到寢宮廊下,也不見一個人,待走到外套間,隻有一個宮女盤腿兒坐在門簾底下。那宮女見了慈安太後,臉上不覺露出驚慌的神色來;正要聲張時,慈安太後播著手,叫她莫作聲;自己掀開門簾進去。見室中的鄉帷一齊放下,帷子裏麵露出低低的笑聲來。慈安太後輕輕咳嗽了一聲,隻聽得西太後在裏麵喘著聲兒問:“是誰?”慈安太後應道:“是我。”接著上去揭起繡帷來一看,隻見慈禧太後正從被裏坐起來,兩麵腮兒紅紅的。慈安太後忙走上去按住她,說:“妹妹臉兒燒得紅紅的,快莫起來。”說著,隻見床後麵一個人影子一晃,露出一條辮子來。慈安太後看了,也禁不住臉上羞得通紅,低下頭去,半響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