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三百年輪回——第二世(1 / 3)

他實在很懷念她,說不出為什麼,至少,當她把溫暖的手放在他身上的時候,全身細胞都仿佛獲得了新能源一樣。自從林祖寧稱讚她“成熟”之後離魂天使沒有再出現過。

難道這兩個字對女人而言,真的這麼不中聽嗎?

林祖寧從此養成對空氣喃喃自語的習慣。隻要有風吹起窗簾,他都會以為是她來了。

沒有她的影子時,他便以為她隻是把自己隱身起來:“喂,你在這裏對不對?你為什麼不出來?”

甚至他還有一種心理恐懼症——他怕他在沐浴或更衣時,天使突然出現,那可怎麼好?

“我真該和你約法三章,我在換衣服、洗澡和上廁所時你都不準來。”

“我看你是瘋了!”範弘恩不明白他自說自話的緣由,隻覺得他神經不是很正常,“一次車禍就把你腦袋撞壞!你要不要看心理醫生?”

有口難言最痛苦。他總不能跟範弘恩說他看見了一個叫“離魂天使”的不明生物,夜半來天明去,那麼範弘恩鐵定會為他找心理醫生。

他實在很懷念她,說不出為什麼。但至少,當她把溫暖的手放在他身上的時候,他全身細胞都仿佛獲得了新能源一樣。

也許天使不喜歡範弘恩家。

基於這種假設,他決定搬回自己的狗窩去——反正人各有造化,緣散也不能勉強,曠雨蘭走後也有些日子了,他確信自己不會再觸景傷情。

一回家,還沒打開門就先聞到一股香——五香鹵牛肉的香味。

他太熟悉那種味道了。這是爸爸生前最愛的菜肴——可是,大事不妙!會鹵出這種香味的,除了媽媽還有誰?

林張瓊子果然在廚房。

“兒子,你終於回來了!”

她滿臉得意:“媽媽幫你鹵了你最愛吃的東西。”

“不是我,是爸爸。你記錯了!”林祖寧糾正她。

“一樣一樣,人家說有其父必冇其子。”

“媽——你怎麼在我家?”

“我不能來嗎?”林張瓊子對他的問話不以為然,“我今天停掉補習班的課,特地來看你。你這個不肖子,跑到哪兒也不跟我說一聲,害我擔心了好幾天。今天我心生一計,在你家廚房鹵牛肉,看看香味能不能把你叫回來!”

這種做法比較類似於召喚孤魂野鬼。

“你果然回來了,這是母子連心!”

林祖寧笑得好無奈:“你怎麼進來的?”

“這還不簡單,爬窗戶呀,你們的窗戶總是不關!”

“這是二樓啊……”

“二樓哪能難得倒我,我年輕的時候,跟你爸是在攀岩的時候認識的,我寶刀未老,身強體壯。”

林祖寧的太陽穴又隱隱作痛。“哢嚓!”有人用鑰匙打開大門,看樣子牛肉香不止叫回來一個人!

另一有鑰匙的人當然是曠雨蘭。

重重的皮箱往地下一擲。

“喂,搬進來吧。”她睬也不睬目瞪口呆的兩人,向外麵喊,“小心別摔壞我的微波爐!”

林祖寧的頭幾乎痛得嗡嗡作響。林張瓊子比他先說話:“喂,你回來幹什麼——不是說走就走了嗎?”

她手持一把平底鍋為兒子討公道。如果曠雨蘭是條魚,林張瓊子肯定會把她燒了吃。

曠雨蘭沒好氣地瞅了她一眼:“你又來幹什麼?”

“這是我兒子的家,我不能來呀?”

“笑話,這還是我的家。這半年租金還是從我腰包中掏出一半來的,你問問你兒子!”

“你要錢我還你,要多少你說!”林張瓊子被激怒時通常變得十分慷慨,異於平常。

“冤有頭,債有主,我要你的臭錢幹嗎……喂,冰箱放那邊!”幾乎兩個女人同時嚷出相似的話:“林祖寧,你呆站著幹嗎,評評道理!”

天下哪有道理可評。不回家還好,一回家他便人難臨頭。偏偏腿上有石膏,不能溜為上策。

林祖寧看看媽媽,又看看曠雨蘭,終於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你們隨便聊聊,我上洗手間。”

在浴室裏仍然可以聽到兩個人的激烈爭執:“好不要臉,不講就自己回來。”

“喲,你來這裏喧賓奪主?告訴你,我是這個家一半的主人!”“如果我兒子娶你這種媳婦,我馬上自殺!”“如果我有你這種媽,我也會變成白癡一個。笑話,誰要嫁你兒子?”

“你不嫁他,同住一個簷下像什麼話?就不怕嫁不出去?”

“我的事,你管不著。”

“隻會用微波爐?天哪,隻有笨女人才用微波爐,一點也沒資格當女人!”

“現在隻有像你們這種老一代的古董,才以為做菜是天職!被人家當了一輩子奴隸,還自以為傲!”

唇槍舌劍,一來一往。

林祖寧恨不得把自己丟進馬桶裏衝進下水道——是呀!為什麼不企圖逃走?他掏掏口袋,皮夾就在身上。

連林張瓊子都可以從二樓窗戶爬進來,他為何不能爬出去?雖然一條腿似乎有千斤重,但以腕力支撐應該沒問題。

天色已暗,爬下去應該沒人喊賊——林祖寧打開窗子,抱著水管慢慢溜下去。

—拐一跳地到了路口,什麼也沒想就攔了一輛出租車。

“去哪兒?”

到哪裏好?回小範家太無趣了,戀愛中的男人神經兮兮,永遠看不到別人的悲哀。

他想起了自己發生車禍的那條公路,試試自己的運氣,看會不會在那兒碰上離魂天使。

林祖寧想問她:為什麼這麼久不來?是他做錯什麼事,還是說錯什麼話?

“從來沒有人在這裏下車,先生,你是第一個。”

“這棵樹很漂亮。”林祖寧言不及義。

“哈,你是藝術家,我剛剛一看你的臉就知道你是藝術家,隻有藝術家才這麼浪漫。”“謝謝……”

“有那麼漂亮嗎?”出租車司機還好奇地探出頭來瞧瞧。

沒有離魂天使的影子。也許等她一會兒,她就會到。

欖仁樹的葉子映射著微弱的路燈光澤,在黑夜中泛出溫柔的翡翠綠;風一吹唰唰地響,仿佛在對他說話。

林祖寧才想起曾在這兒的草叢中看見一條蛇。希望那條蛇今天早點睡,不必來和他打招呼。

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整夜這個轉彎沒發生任何車禍。

林祖寧絕不是幸災樂禍的人,但他確實十分失望沒有車禍——意味著離魂天使沒有來!

他靠近大樹檢查樹身,希望發現她的值勤表或簽到簿。

“沙沙沙沙……”樹葉的合奏仿佛在笑他:即使有,你的眼也看不見。我不告訴你。

自從他能夠跟離魂天使說話後,他已經搞不清楚什麼是幻覺,什麼是第六感,什麼是子虛烏有。

等待一夜隻有一個結果:他得了重感冒!

並且,躺在隨時可能發生大戰的房子中。林張瓊子和曠雨蘭都留了下來,誰也不肯先搬走。

曠雨蘭堅持她付過一半租金。

林張瓊子理由更堅強,她要照顧自己飽受虐待的兒子!

“聽說你來找過我。”

一隻手放在他熱騰騰的腦袋上,仿佛鐵扇公主的扇子扇了火焰山。

“哇!你病了。”

林祖寧慢慢睜開眼睛——他看見離魂天使了!可是……她變得更不一樣。她的肌膚依然像半透明的白水晶,長發仍舊是亮麗的黑絲緞,可是她給他的感覺完全不同。她長大了,短短的幾天之間,她又長大了許多,不再是小女孩,她的語氣也帶著嫵媚的溫柔。

這次不再發表任何評論,因為怕她又像風一樣地離開。

“見……到……你……真好。”他有氣無力地說。一身能量都給發燒散完了,“你怎麼知道我找過你?”

“我就是知道。”她對他撒嬌。

“你知道?你知道為什麼不讓我看見你,害我守了一夜?”

“不,後來欖仁樹才告訴我。”她低頭吻他的額。

好像有一片雲從他眼前飄過。

“它會說話。”

“它隻跟我說話。”天使說,“你不用怪我,如果我早知道了,就不會讓你等一整夜,我沒有那麼壞心腸。可是,我有我的苦衷,不能時常來見你。”

看到她時,他才發現這麼多天以來,她對他有多重要。

“你想念我嗎?”她對他的語氣也不一樣了。

“一點點。”他不好意思說非常。

“隻有一點點那就算了。”

天使稍離開了床緣。

“非常!”他企圖抓住她的手,卻什麼也沒抓到,那種抓不住的感覺真叫他害怕。

“哎呀!”天使搖搖頭,“遇到你,我的麻煩更大,可不是隻發一場燒就可以解決。”

他不懂她會有什麼麻煩——她讓無數人開車撞死,也沒惹過麻煩,那還能有什麼人能找她碴兒?

“這幾天你到哪裏去了?在做什麼?”“你的盤查口氣不輸我的上司……我在人間東遊西蕩,心想要不要再來見你——”

“你想著我嗎?”

“我不能回答這個問題。”

“又是秘密,是不是?你不告訴我,明天我就自己開車去撞電線一”這是純威脅。

“不行不行,我可救不了你。”

“我不必你救,我想當鬼,跟你一樣一起東飄西蕩!”

“你說這些傻話,是不是燒壞了頭!你當鬼一定是色鬼!”

“我隻要求你一件事,走的時候要好好說再見——不要一轉眼就消失了,拜托。”他的眼睛不自覺地寫滿了悲傷,如果,如果他隻能落寞地看著她的背影離開,也得讓他多看一會兒吧!

天使很為難:“可是你住的地方,人氣總是太旺。我不能逗留太久。”

“請你找個鬼來,把她們二位請走吧!”此話雖然無情倒是真心。“有緣無分,我該不該認命?”天使輕聲喃喃自語。

“你說什麼?”

“沒有,”天使微笑,“我跟你之間,總有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他不懂:“你的第二輩子的故事還沒說完——你是怎麼下凡做第二次實習的?”

“當我回到天使的身份時,我是個小孩,然後我會按照正常的速度長大,長得夠大的話,我又得下凡一次,再回頭當天使小孩,如此不斷循環……”

林祖寧恍然大悟,原來成熟嚇住了她。但她確實長大了……“我犯的錯誤越多,我會長得越大,第二次,是因為我放過了一個老太太。”

“你沒讓她撞車?”“那個時代沒有汽車,當我這種離魂天使閑得要死——她是坐在馬車上的,那時我的工作是拿絲繩絆倒馬。”

“看不出來你也有慈悲的時候。”

“很少,”天使並不承認,“我的慈悲在上天看來是怠惰。那一天我靠近馬車,剛好聽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拿著佛珠在念經,口裏說,得饒人處且饒人……”

“這句話仿佛是對我說的,我試了二次下不了手……”

“我動了感情——我想到自己的上輩子,如果那些對不起我的人慈悲心大發,放過我一馬,在凡間的我不是會有截然不同的命運嗎?”

“所以我饒了她。她不知道,所以我也聽不見她的道謝,但是我心中好快樂,快樂使我長大……所有的七情六欲都會使我長大,在上麵,這都是錯誤,所以我們下凡注定當不快樂的人。”

“可是有時候,欲望是多麼好的東西。”

“你跟上麵說吧,我同意你也沒用——”她憂愁地摸摸自己的臉頰,“我又長大了,是不是?”

“你越來越美麗。”

“不,美麗曾經害死我。”

“第二次,老天爺又要給你挑一朵玫瑰花了?”

“是的,這次我選紫色的玫瑰……”

“財富,對不對?”

“你真聰明。”

我是銜著銀湯匙出生的。

奶媽這麼對我說。

“我的嘴裏真的銜了一個湯匙嗎?”5歲的我呆呆地問奶媽。我不知道那隻是一個比方。“是呀!我的寶貝鳳兒,”奶媽一邊幫我梳頭一邊笑,“你是三輩子修來的福,你的命是全北京城裏最好的,你生在王家,王家是首富。你爹爹又是個大官,你又是爹爹唯一的女兒,你的命太好了。”奶媽在笑,笑了不久嘴角便僵掉,我在鏡中看見她的臉,眼中忽然塞滿了淚。

“你怎麼哭了?”

“沒有沒有。”奶媽忙拭淚。

“你一定要告訴我,否則我就跟娘說,你傷心得掉淚了。”

“我的小祖宗,千萬別這樣。”

“那你就得說。”全王家上下一百多個仆人,沒人敢拂逆我這個千金小姐。他們越疼我,我就越有霸氣,以為我連天上的星星也摘得到。

“我是想起自己的小女兒,我也給她取名叫鳳兒。你叫王金鳳,她叫崔玉鳳,可惜她的命沒你值錢。”

奶媽淚如泉湧。

“你不準哭,”我說,“我要崔玉鳳來王府同我一起玩,我沒有伴,我也討厭哥哥們。”

“她要在就好了,我一定跪下來求你娘,讓她來陪你來玩,”奶媽說,“我一千一百個願意!”

“她在哪裏?”

“在蘇州撿鴨蛋。”

“5歲就可以到蘇州撿鴨蛋?”記得奶媽說,崔玉鳳跟我幾乎同時出生。

後來才知道,那是表示她死了。奶媽為了把豐盛的奶水拿來養我,隻得把可憐的崔玉鳳送人。那個人家隻給崔玉鳳喝米漿,不到一歲她就夭折了。我不知道奶媽心底會不會因此而恨我,我間接殺了一個人。但奶媽對我是真的比我親娘還好些。

記憶中我的親娘是個不苟言笑的女人,她每天打扮得光鮮潔亮,身旁圍繞著大批侍女,每天她來抱我的時間,絕不超過一盞茶的工夫。

她疼大哥二哥,她對我說:“女人要靠男人才能站得直,從前我靠父親,現在我靠你爹,將來我得靠你哥哥。你是遲早要出嫁的。你有個好爹爹,我將來再替你選個好丈夫一你的命注定會好。”爹爹忙得很。他再寵我也沒太多時間和我說話。他後來被封了官,到江南當轉運使,我們便舉家遷往江南,住在一個上好的庭院裏,那年我12歲了。

奶媽沒跟來,她有家人在北京。跟她揮手的刹那間我感到無比的孤寂,仿佛我是孤零零一個人。

“我托人捎信給你!”我在馬車上大喊。

“不用了,小祖宗,我不識字,我丈夫也不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