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學良的這封從沈陽發出的寫於1928年秋天的信,因為戰亂和其他原因,在路上曾耽擱了好幾個月,終於寄到了。
捧著信的趙四又喜又憂。喜的是張學良畢竟沒有辜負她,百忙之中,還是記掛著她的想念。可見,他是重視這段感情的。憂的是老父嚴加看管,自己根本不可能前去沈陽相會;她更擔憂東北局勢複雜,張學良一個不慎,會重蹈他父親的舊輒,中了日本人的詭計。倘若有個萬一,讓她趙四也是生不如死。
她想給張學良回封信,提筆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就這麼一日日耽擱下來,一直到了1929年的9月,趙四無意中得到消息,說張學良因為公務過於繁忙,身體欠佳,不得不臥床休息。這讓趙四又心痛又掛念。而這一年以來,家人對她的看管也放鬆了許多。於是她偷偷買了一張去沈陽的火車票,趁半夜溜出家門,從天津坐上了火車。
臨走前,她給父親留下了一張紙條:“父親大人:女兒不孝,不辭而別實乃不得已之舉。此番前去和張少帥相會,權作友人間的探望。望父親保重身體,不要牽掛。”
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獨自出門,還是乘坐火車前往千裏之外她從未去過的沈陽,心中的忐忑、害怕、未知、焦慮仿佛是幾把鼓槌,在她心裏咚咚敲著。她夜不能寐,不思飲食,不敢跟任何人交談,成日縮在角落裏,企盼著馬上能夠見到她日思夜想的人。
張學良還不知趙四前來的事。寄出的信久久沒有回音,他雖然疑惑發生了什麼變故,但因為公務繁忙,也就無暇多想。這一陣子在沈陽養病,有了些閑暇,他又念起那個可愛的趙家小妹。突然有一天,侍衛來報,說是有一位趙小姐求見。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等不及侍衛引見,便匆匆出門親自迎接。麵前那個眼神驚恐、表情倔強、穿著雙被踩髒的布鞋,還拎著個小包的可人兒,不就是他常會牽掛的趙一荻嗎?
終於,一對飽嚐離別之苦的戀人,在陽光明麗的北國幸福地相會了。
4.暮雨不來春不去
那一頭,是北國的人月齊圓;這一頭,卻是津門的家門不寧。
趙四私奔的事情一傳遍趙家上下,就惹來大房和二房的爭吵。趙家的大太太雖然是後娶進門,但是因為娘家的地位很高,一成婚就把平民出身的趙四母親擠到了姨太太的位置。但是趙四的母親不但跟趙慶華的感情更深,而且更為賢惠,更得人心。更重要的是,她還生下了趙家長子,這就讓趙家大太太總是擔心自己的正房地位不保。而趙四私奔的事情剛好給了她一個打擊側房的借口。
大太太把這個消息泄露給天津的小報。因為趙四小姐係出名門,又登上過《天津畫報》的封麵,多多少少算是個社交場上的紅人。所以“趙四私奔”的醜聞馬上散播開來,花邊小報紛紛以“趙四私奔,家門蒙羞”為題編造懸疑新聞,弄得天津滿城風雨。
然後,大太太所生的兒子又到趙慶華麵前告狀,說姨太太教出一個不知檢點的女兒,簡直是有辱趙家門風。這些字眼聽在趙慶華耳朵裏,簡直像是在用鞭子抽他。
趙慶華平時十分注重個人名聲,對子女管教也十分嚴格。但是自己的女兒居然私奔沈陽,和有妻有子的張學良相會。這傳出去,誰會相信隻是“友人間的探望”?連日來,他都不敢出門。每次去上班,都感覺旁人在身後指指點點,說他的女兒主動送上門去給人做小。這讓趙慶華顏麵無存。而最麻煩的是和趙四訂親的親家不斷前來詢問是否趙四真如傳聞中一樣為了個男人私奔。要如何同人解釋又不傷兩家和氣,這讓趙慶華費盡腦筋。
趙四的母親也是憂慮重重。她一邊擔心著女兒的安危,另一方麵卻又為趙慶華的盛怒感到害怕。成天裏她也是一忙完家務就回到房中靜坐,不願聽大太太的冷嘲熱諷。而大太太還會派丫頭站在她房門口說笑來取樂。這讓她更是私下忍不住流淚。
這天晚上,趙慶華走進了趙四母親的房間。她連忙起身倒茶,望向趙慶華的目光也滿是憂慮。趙慶華似乎察覺到她的擔憂,長歎一聲說:“綺霞的出走也有我的錯,我沒跟孩子好好談談,把她給逼走了。她才十七歲啊,懂得什麼利害?”
趙四的母親聽到趙慶華開始自責,心裏一鬆,卻又忍不住落下淚來。趙慶華摟著她好生安慰:“你也別太擔心了。我已經派人去沈陽打聽情況了。但是現在全天津都知道我趙慶華的小女兒和張學良私奔了,我們也不能不做些什麼了。按目前的局麵來說,就算趙四回來,也不會再有好人家要她做媳婦了。幹脆就讓她跟了張少帥,也不算辱沒她。你看如何?”
趙四的母親說不出話,隻是點頭拭淚。
趙慶華說:“我還有個主意。我打算登報和一荻脫離父女關係。你別急,我這可是有想法的。第一,這樣做可以保護我們的家庭不牽扯到軍閥間的爭鬥中;第二,一荻已經與別人訂了婚,登報聲明也算是對兒女親家的一個交代;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這樣做是給張學良一點威脅,告訴他我們家已經斷了女兒的後路,希望張少帥永遠不要辜負趙四。你看可好?”
趙四的母親想來想去沒有更好的辦法,隻得全憑趙慶華做主。
可憐天下父母心。趙慶華在報上連續五天(1929年9月25日—9月29日)公開發出啟事,將趙四從趙氏宗祠開除出去,斷絕一切往來,並引咎從此不再為官。這個消息在天津又傳揚了一段時間,很快就平息下來。
趙四正在沈陽愉快地度過秋天的假期。秋日的東北秋高氣爽,讓人精神爽朗。張學良經常帶她到處遊玩。危難見真情。張學良對趙四小姐衝破重重阻力、毅然決然來沈與他相會,滿懷感激之情。有了趙四的陪伴,張學良的病也好了不少。趙四有時也會擔心自己的離家出走會引發父親的盛怒。但她已經決定玩一個月就回家裏去,父親頂多發發脾氣,也不可能做出什麼更厲害的處罰。
這天,張學良又帶她去騎馬,趙四玩得很高興,張學良卻總是在一旁看她的臉色。趙四感到奇怪,便問道:“你今天怎麼怪怪的?是我穿得不對?還是有什麼心事?”
張學良問:“你從家裏出來的時候,是怎麼打算的?”
趙四紅了臉,低下頭去,說:“沒怎麼打算,就是見見你。”
“那見完我,是還回去呢,就是一直跟著我呢?”
趙四嗔道:“討厭,當然還是要回去。如果不回去,家裏人該怎麼看我?我媽該擔心死了!”
張學良微笑著不說話。一直到晚上回家,他才把天津的報紙拿給趙四看。趙四一看之下,便撲到張學良懷裏大哭起來,邊哭邊喊:“這怎麼辦啊?我爸不認我,他都把我逐出祠堂了。全天津人都知道我跟你私奔了,這讓我在天津還怎麼做人啊!”
張學良拍著她,過了一會兒輕描淡寫地說:“天津呆不下,就別回去了吧。”
“什麼?”趙四抬起頭,像是很驚訝。張學良很肯定地說:“你就別回家了,跟了我吧。”
趙四的臉刷地又紅了。這句話比她聽過的所有的情話都要讓她感到甜蜜。
張學良很鄭重地說:“我想讓你跟我走,你願不願意?不過我先要告訴你,我並不是一個忠貞不貳的男人,要不然我也不可能在夫人之外,再交女朋友了。你要是有這個心理準備,我們才能有進一步的發展。你要是想我隻有你這一個女朋友,我肯定也做不到。”
趙四奇怪地說:“為什麼做不到?我的心裏就隻有你啊,我也認準了,這一輩子隻有你這個男朋友。”
張學良笑著說:“今天是你做大決定的日子,我也就都實話跟你說。我從小就被各式各樣的女人包圍,她們爭著往我身上撲。我父親娶了六個姨太太,他對我在外頭胡來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都說女人喜歡‘潘驢鄧小閑’,這你懂嗎?‘潘’安貌美,‘鄧’通有錢,‘驢’就是指對女人言聽計從,那個‘閑’哇,就是能侍候女人,你得有閑工夫。我說我自己呀,這哪一樣都有了,可我就是沒有‘閑’。但是我有一樣:權勢。人,還不是都喜歡權勢?可是。我也可以告慰我自個兒,我這個人,從來不用權勢強迫女人。我跟女人是這樣:你要願意跟我,我們就好;不理我,我也就不追你了。我有不隻一個情人,而且很多都不是無名之輩。女人要沾上我,就不願離開了。但是隻要你決定了跟我走,我保證這一輩子都不負你。”
趙四低下頭去,想了好一會兒,才淡淡地吐出一句:“我跟你。”她的臉上掛著幾分甜蜜的神傷和絕望的幸福。
耿直的趙慶華不會想到,他苦心經營的《登報啟事》真的成為趙四進入張家的契機,卻也成為趙四為愛情受苦的開端。而趙家跟四小姐真的也斷絕了聯係,直到1952年趙慶華病逝於北京時,都沒有再見過這個他最鍾愛的小女兒,這也成為趙四心中永遠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