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習錄》reference_book_ids\":[7310139920729771044,6947647383182281764,7267077381385358336,7316473148398898210,7294563932763589642,7350202722475314238,7332306285733366846,7349025285947280446,7217749727251532800,6915002082420329486,7316100906137684992,7109046336032345118]}],\"247\":[{\"annotation_type\":\"0pos_info_v2\":{\"end_container_index\":247,\"end_element_index\":0,\"end_element_offset\":144,\"start_container_index\":247,\"start_element_index\":0,\"start_element_offset\":140},\"quote_content\":\"《大學》reference_book_ids\":[7107503072141642759,7294563917915753510,7316418777317379108,7316414833992141835,7338310415656422462,7338283891867798590,7330852640315690046,7310141651521899554]},{\"annotation_type\":\"0pos_info_v2\":{\"end_container_index\":247,\"end_element_index\":0,\"end_element_offset\":140,\"start_container_index\":247,\"start_element_index\":0,\"start_element_offset\":136},\"quote_content\":\"《孝經》reference_book_ids\":[7298990631106382888,7316100899774925836,7071200604076411912,7307581974959361036,7314203197042592787,7330836909503040574,7294567313972399138]}]},\"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1.陽明上奏論功行賞
寧王朱宸濠舉十餘年之心血經營謀劃的反叛大業,在旬日之間即被王陽明平定破除。七月二十七日,王陽明率領大軍進駐南昌。七月二十七日、二十八日兩天,又連派官軍對四散逃離的叛軍餘孽進行了清剿。這樣,到正德十四年(1519年)七月二十八日,威脅大明朝達十餘年的寧王之亂基本被平定了。但極為諷刺的是,直到此時,朝廷還未派一兵一卒前來江西,王陽明要求的四省援兵也未見蹤影。
王陽明在江西緊鑼密鼓地籌備對付朱宸濠叛軍之事時,京師情狀又是如何?
六月十九日,王陽明抵達吉安,曾連續上兩道奏折《飛報寧王謀反疏》和《再報謀反疏》,派人快馬飛鞭送往京城。收到這兩封上疏後,兵部尚書王瓊旋即召集六部大臣,在京師左順門開會商討。那樣兩封十萬火急的上疏,在眾大臣中竟未引起太大的波動。麵對這樣的消息,很多大臣唯唯諾諾,表示懷疑,更少有人敢直言斥責朱宸濠的謀反行徑。這些官員多曾收受過朱宸濠的賄賂,即便不曾收受過他的好處的,也因素聞朱宸濠的淫威而不敢多言。見此情形,王瓊火了,他向眾大臣正色道:“豎子素行不義,今倉促造亂,自取減亡耳。都禦史王守仁據上遊,必能了賊,不日當有捷報至也。其請京軍,特張威耳。”
王瓊當即寫下十三道奏疏,上報朝廷,其中包含:請削宸濠藩王屬籍,正名為賊,布告天下;有忠臣義士,能倡義旅,擒反賊宸濠者,封以侯爵;有通賊逆黨朱寧、臧賢拿送法司正罪;傳檄南京、兩廣、浙江、江西各路軍馬,分據要害,一齊剿殺。
正德皇帝朱厚照聽聞這樣的消息似乎並不著急,他下令,差安邊伯許泰總督軍務、統總兵官;太監張永讚畫機密軍務,並體勘朱宸濠的反逆軍情;然後,又派兵部侍郎王憲到各地去征集糧餉。
看上去,朝廷這一係列的舉措也算周密有序,無奈遠水解不了近渴,這一切都做得太遲了。再加上各層官員辦事效率不佳,到王陽明一舉平定叛軍、生擒了朱宸濠,朝廷所派的各路大軍還靜靜地待在公文紙上,被派出去征集糧餉的兵部侍郎王憲才抵達山東臨清地區。甚至,連王陽明的兩道奏疏,朝廷都還沒回複,王陽明的奏捷音疏就到了。
七月三十日,王陽明連上《江西捷音疏》和《擒獲宸濠捷音疏》(《王文成公全書》卷十二)兩道捷音疏,向朝廷彙報戰況,並將跟隨自己奮戰的官員將士名單列於其後,要求朝廷論功行賞。王陽明神兵天將一般,不到半月之間就將朱宸濠的叛軍消滅,在世人眼裏,他就是一個軍事奇才,是那場平叛戰爭勝利的關鍵與保障。當然,事實確實如此。可王陽明卻不這麼看,他把那一切歸功於國家威儀的不可窺測、朝廷天子的聖明決策,歸功於將士們的奮勇與忠心,他極力為那些在戰爭中做出貢獻的各色人等邀功請賞。在《擒獲宸濠捷音疏》的末尾,王陽明寫道:
伏願皇上論功朝錫之餘,普加爵賞旌擢,以勸天下之忠義,以勵將來之懦怯。仍詔示天下,使知奸雄若寧王者,蓄其不軌之謀已十有餘年,而發之旬月,輒就擒滅;於以見天命之有在,神器之不可窺,以定天下之誌。尤願皇上罷息巡幸,建立國本,端拱勵精,以承宗社之洪休,以絕奸雄之覬覦,則天下幸甚,臣等幸甚。
“尤願皇上罷息巡幸,建立國本”,王陽明之所以在捷音疏中發如此之慨,也是有他的苦心在。和每一次平亂之後一樣,王陽明在平定了寧王之亂進駐南昌城後,就開始著手投入各項善後工作,安撫軍民,遣散軍隊,恢複城中居民正常的生產生活秩序。同時,他又將包括寧王府在內的大大小小的府庫封鎖,將各項財產及俘虜人員情況登記造冊,以備將來獻給朝廷。
在江西平叛的過程中,王陽明親見江西人民的苦難。彼時的江西人民不僅僅在遭受著兵亂之苦,還在受著旱災的侵擾。自正德十四年三月到四月間,吉安府廬陵縣等十三個縣遭受了旱災,朱宸濠為謀反,曾對該地區下發過免稅的偽聖旨。現在,王陽明渴望朝廷順應民心,下一道免除稅賦的聖旨,以幫那苦不堪言的江西民眾渡過難關。
七月三十日,與那道《擒獲宸濠捷音疏》一起上遞的還有另一道《旱災疏》,王陽明在其中寫道:
伏望皇上罷冗員之俸,損不急之賞,止無名之征,節用省費,以足軍國之需,天下幸甚。
同日,王陽明又上奏了《奏聞益王助軍餉疏》(《王文成公全書》卷十二)。王陽明征討朱宸濠之前,曾向親藩益王懇求援助軍餉,益王亦慷慨解囊,拿出自己的私銀千兩援助王陽明。在奏疏中,王陽明希望天子下敕,獎賞益王。在這封奏折中,王陽明甚至把使者的姓名也列在其上,求朝廷給予相應的封賞。
八月三日,王陽明所求助的省外第一路援軍——福建按察司整飭兵備兼管分巡漳南道僉事周期雍率領上杭等地的軍兵五千餘名和海滄的三千餘名軍兵,冒著酷暑高溫抵達。盡管,此時王陽明已將朱宸濠叛軍平定,王陽明還是於八月十四日發布公文《犒賞福建官軍》(《王文成公全書》卷十七),厚賞該部隊。在這篇文書中,王陽明對周期雍本人大加讚賞:
足見本官勇略多謀,預備有素。忠義之誠,足以感激人心;敏捷之才,足以綜理庶務。故一呼而集,兼程赴難。
福建漳南道與江西省南昌府相隔甚遠,周期雍卻在接到王陽明的發兵求助之後第一時間趕赴南昌。何也?原來,這其中還有一段故事。在《王文成公全書》卷二十四中,有一篇題為《書佛郎機遺事》的文章。在這篇文章中,王陽明道出與周期雍、見素公林俊等人的一段奇緣。
正德十三年冬天,也就是宸濠之亂的前一年冬天,周期雍曾因公務去贛州見過王陽明。彼時,朱宸濠謀反的舉動已日漸明顯。王陽明雖然對此有所準備,但因距朱宸濠太近,耳目眾多,行動反倒不便,而周期雍遠在福建,籌辦起來就方便得多。所以,那次會見中,王陽明對周期雍大加叮囑,讓他回上杭後一定要加強軍備,以備不時之需。周期雍回去後,果真按王陽明的吩咐,暗中招兵買馬,整備武器。因有備在先,當王陽明請求發兵的急信送到,周期雍立馬帶兵趕來。
八月三日當天,與周期雍同時趕到王陽明身邊的還有另外兩位。一位是福建省莆陽的見素公林俊,另一位是王陽明的學生冀元亨。
林俊何許人也?說來話長。當年王陽明的父親龍山公王華考中狀元,十一二歲的王陽明隨祖父竹軒公一起前往京城。那時,王家與林家正巧比鄰而居,兩家來往極為密切。林俊比王陽明年長二十歲,是成化十四年(1478年)的進士,由刑部員外郎累官,當時已經致仕。聽到朱宸濠南昌謀反的消息之後,林俊立刻命人打造佛郎機銃(一種興盛於歐洲的洋槍,殺傷力極強),記錄火藥配方,並命兩名仆人從福建莆陽冒著酷暑,避開朱宸濠的叛軍,沿小路日夜兼程,他們也於八月三日這一天見到了王陽明。兩名仆人還為王陽明帶來了林俊的一封書信,書信中,林俊大力鼓勵王陽明要為朝廷盡忠,要傾盡全力討逆。雖然此時宸濠之亂早已平定,捧讀見素公林俊那封語重心長的信,王陽明還是忍不住感激涕下。
冀元亨是王陽明的得意弟子。當年王陽明被貶到龍場,他曾不遠千裏追隨而至,到龍場聽王陽明講學。王陽明剿滅南贛地區的匪患,重回贛州講學,曾任濂溪書院的主講。後來,朱宸濠謀逆之意越來越明顯,並一次次請王陽明去他府上,王陽明遂派冀元亨前去為朱宸濠講學論道。這冀元亨也是位有膽有識之人,他竟給朱宸濠講起君臣大義。朱宸濠哪裏聽得進去半句,一怒之下將他趕出寧王府。離開寧王府後,冀元亨即返回他的故鄉常德府。六月十四日,朱宸濠叛亂,冀元亨聞此消息後,立刻從常德出發一路喬裝潛行。當他抵達南昌王陽明身邊時,竟然也是八月三日。
三方來客,相距遙遙,卻又是不期而至,於八月三日趕到王陽明身邊。雖然他們最終也沒能為王陽明平定叛亂盡上自己的力量,但那種赤誠與熱情還是深深地感動了王陽明,在《書佛郎機遺事》(《王文成公全書》卷二十四)的跋文最後,王陽明感慨道:
見素公在莆陽,周官在上杭,冀在常德,去南昌各三千餘裏,乃皆同日而至,事若有不偶然者。
在王陽明看來,三人同日趕到並非偶然,實是冥冥中的一種命定。
從王陽明平定叛亂後所上的奏疏及相關文獻資料中可以看出,王陽明與朱宸濠的終極對決,除了兵法部署等客觀因素的影響之外,更根本的原因來自於人心向背。從一開始,朱宸濠所行所舉即是背離世道人心的,而王陽明一行一動皆為人心所向。他急百姓所急,苦百姓所苦,處處為百姓著想,他心懷天下蒼生的高尚道德情操,如日月齊天,光耀千裏。所以,戰場上,朱宸濠的重金猛賞也抵擋不住兵敗如山倒,王陽明端坐於帷幄之中,卻有勇士謀士自千裏外疾馳而來進行支援。
戰場上,王陽明是一位鐵麵無私的將領,哪怕是自己最得力的助手有半點違規之舉,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抽出利劍。走下戰場,王陽明的心地比菩薩還要柔軟,他在細細梳理戰況上報給朝廷時,每一員犧牲的官兵將士,每一名在戰前戰中、戰後為平定宸濠之亂效力的人,他都要努力為他們奏請功賞。
孫燧,那個曾經七次上疏朱宸濠謀反都被阻擋了的都禦史江西巡撫,成為死在朱宸濠的屠刀之下的第一人。他用自己的鮮血與生命踐行了自己的職守。宸濠之亂平定,王陽明重新為孫燧舉行了葬禮。
一葉扁舟,載著一縷英魂,將駛離南昌,送英雄回故土。靈舟出發之際,王陽明心痛難當,在《祭孫中丞文》(《王文成公全書》卷二十五)中,他深情地寫道:
逆藩之謀,積之十有餘年,而敗之旬日,豈守仁之智謀才力能及此乎?是固祖宗之德澤,朝廷之神武,而公之精忠憤烈,陰助默相於冥冥之中,是亦未可知也。守仁於公,既親且友,同舉於鄉,同官於部,今又同遭是難,豈偶然哉!……嗚呼!
戰爭結束了,那些為平叛犧牲的人卻不能忘。一場如此迅捷又漂亮的平叛戰爭,王陽明卻不曾居功自傲,他把那份勝利歸功於祖宗的德澤,朝廷的神武,還有像孫燧那樣精忠憤烈之士冥冥中的相助。這個戰場上運籌帷幄、鎮定自若地指揮著千軍萬馬的神人奇人,這個曾把人心研讀得清透如水的大思想家哲學家,他哪裏會想到,彼時的京城內,正德皇帝朱厚照正帶領著他的群臣,在商討著一場討賊大計。逆賊早已被押入大牢,朱厚照似是大夢初醒,他覺得他應該禦駕親征親手擒賊。
一場滑天下之大稽的“禦駕親征”的大戲即將轟轟烈烈地開演。
2.荒唐皇帝禦駕親征
王陽明的捷音疏抵達京城時,京城還在為討賊事宜緊急商討部署著。
與西北邊境戰亂、東南諸賊之擾相比,宸濠之亂是正德皇帝登基以來所遇到的最大的一次困境。它直衝大明根基,要將大明拔根而起,重換天日。當然,對於某些貪功好寵的人來說,這也是一次最大的機會。誰若能在平定宸濠之亂中取得戰績,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就能在皇帝麵前擁有更多的發言權。所以,眾人在互相推諉著的同時,又都在暗地裏攢著一把勁兒,要在接下來的平叛戰爭中好好表現一把。可就在眾人緊張籌備南下之際,王陽明的捷音疏就從江西快馬飛奔而來了。這紙捷音疏讓王瓊等正直之臣喜出望外,卻給許泰、江彬、張忠等急於在皇上麵前邀功的人澆了一盆冰水。如此,那份赫赫大功可就全被王陽明一人獨吞了。
對於王陽明,這些人早已看他不順眼了。先是他到處講學,宣揚什麼“心即理”“知行合一”,把朱子的正統學說與思想全不放在眼裏。南贛剿匪戰場上,王陽明手握軍務提督令牌,也出盡了風頭。還有那個一直支持他的兵部尚書王瓊,也讓人嫉恨。這樣大的功勞若再讓王陽明與王瓊獨吞,以後他們這些人在皇上麵前的地位勢必會更加受到威脅。可現在大局已定,叛軍已基本被肅清,叛賊之首朱宸濠也已被王陽明生擒關進大牢,能扳回如此“戰局”的,除了皇上,再無第二人。
說來,這許泰、江彬、張忠等人,不愧是朱厚照的寵信之人。這幾年跟著朱厚照在豹房裏花天酒地,陪著朱厚照到處胡作非為,對這位正當壯年的皇上,他們了解得太透徹了。他喜兵好武、好大喜功,可自他登基以來,他還一直沒得到展露身手的機會。眼下,機會就來了。王陽明已將朱宸濠生擒在手,叛軍也已基本肅清,此時若是皇上禦駕親征,親手活捉這個大逆賊朱宸濠將是輕而易舉的事。可皇上此行的威力卻絲毫不減,一來可以向大明黎民百姓展示天威,二來也對那些心懷不軌之人示以警懾。當然,這其中,還有最為重要的一點,朱厚照一直想要南巡,來一趟遊山玩水、尋花問柳的快樂征程,卻一直被某些大臣們力阻力諫,不得成行。朱厚照正為此事鬱悶著呢。
許泰等人將禦駕親征、南下平叛之利講得頭頭是道,正中朱厚照下懷,他哪有不“納諫”之理。所以,接下來的一切都被改變了:王陽明傳來的兩道捷音疏被扣而不發,這些人還堂而皇之說什麼:“元惡雖擒,逆黨未盡,不捕必遺後患。”武宗南下、禦駕親征的消息在朝中鬧得沸沸揚揚。為了能圓滿完成這次禦駕親征的壯舉,許泰等人可謂煞費苦心,他們打算讓王陽明將朱宸濠再放歸鄱陽湖上,然後由武宗親手捉住,押回京城。把如此人命關天、事關國家安危的大事視如兒戲,也真虧得這些人想得出。別感歎,還有一個比他們更不靠譜的正德皇帝朱厚照呢。其實,這禦駕親征的“奇思妙想”並不是許泰等人想出來的,而是皇帝朱厚照,這些人不過順著朱厚照的心思投其所好而已。當初王陽明的兩道上報謀反疏傳到京城,兵部召開會議欲籌備討賊,朱厚照卻下詔曰:“不必命將,朕當親率六師,奉天征討。”
朱厚照欲禦駕親征,自然也要給自己找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剿滅逆黨餘孽就挺說得過去,還要給自己封個官職。朱厚照當了十六年的皇上,估計也真把這皇上做膩歪了,他竟然封自己一個威武大將軍鎮國公的官職,又給自己起了個別名“朱壽”。威武大將軍還好理解,朱厚照好武,好玩兵。鎮國公卻是從何說起?原來,這是江彬等人在宣府給朱厚照開辟的另一塊樂園。盡管京城豹房裏有足夠的資源供朱厚照玩樂揮霍,然而山珍海味吃多了還會想念粗茶淡飯呢,這皇上也是,豹房那一套,他漸漸就玩膩煩了。玩煩了,江彬等就得想辦法帶著他再找好玩兒的地方。他們帶著皇上出宮,一直跑到居庸關外去。為討皇上歡心,江彬又在宣府為皇上建造了一處大宅院,名為“鎮國公府”。
堂堂大明皇帝,竟然自封“威武大將軍鎮國公朱壽”,還要假此名去禦駕親征,把早已被關進大牢的叛賊朱宸濠活捉回來,這不但是出師無名,還會給沿途百姓造成巨大的負擔與幹擾。但凡心中還存一絲良知是非觀的人,就知道這有多麼荒唐。果真,朱厚照的聖旨一下,群臣皆被震驚,很多大臣紛紛進諫,力勸皇上停止南巡。朱厚照哪裏聽得進去,有些大臣還因此遭杖刑而死。
朱厚照力排眾議,一意孤行。命太監張永、張忠,安邊伯許泰,都督劉暉率京軍一萬;給事祝續、禦史張綸,隨軍紀功,大學士梁儲、蔣冕扈從,由他威武大將軍鎮國公朱壽親自率領這支大軍,於正德十四年八月從京城浩浩蕩蕩出發,往江西南昌而去。
生擒朱宸濠之後,王陽明原本打算即刻派人把朱宸濠押往京城,後來又擔心朱宸濠的殘黨餘孽從中作梗,暗中放走朱宸濠,便決定親自押解朱宸濠進京。可他人還未起程,就聽聞皇上已離開京城南下親征來了。那樣的結果,實在大大出乎王陽明的意料。縱王陽明用兵如神,他也難以想到堂堂大明皇帝能做出這等荒唐之事,他以為是自己先前上報的捷音疏沒能及時送達朝廷。八月十七日,王陽明急擬《請止親征疏》(《王文成公全書》卷十二),再次告知朝廷,朱宸濠等叛逆之賊已被擒獲,宸濠之亂已經平定,不日之後他將親自押送全部俘虜到京城,請求皇上停止親征。在這封上疏中,王陽明除向朝廷彙報平定宸濠之亂的具體過程之外,還向武宗皇帝分析了眼下親征的危險與危害。在這封上疏中,王陽明寫道:
臣於六月十九日具本奏聞之後,調集軍兵,擇委官屬,激勵士氣,振揚武勇。七月二十日,先攻省城,墟其巢穴。本月二十四日,兵至鄱陽湖,與賊連日大戰。至二十六日,宸濠遂已就擒。謀黨李士實等,賊首淩十一等,俱已擒獲。賊從俱已掃蕩,閩、廣赴調兵士俱已散還,地方驚擾之民俱已撫帖。
臣一念忠憤,誓不與賊共生;而迂疏薄劣之才,實亦何能辦此?是皆祖宗在天之靈,我皇上聖武之懋昭,本兵謀略之素定,官屬協力,士卒用命所致。臣已節次具本奏報外,竊惟宸濠擅作辟威,虐焰已張於遠,睥睨神器,陰謀久蓄於中。招納叛亡,輦轂之動靜,探無遺跡;廣致奸細,臣下之奏白,百無一通。
發謀之始,逆料大駕必將親征,先於沿途伏有奸黨,期為博浪、荊軻之謀。今逆不旋踵,遂已成擒,法宜解赴闕門,式昭天討。然欲付之部下各官押解,誠恐舊所潛布之徒尚有存者,乘隙竊發,或致意外之虞,臣死且有遺憾。況平賊獻俘,固國家之常典,亦臣子之職分。臣謹於九月十一日親自量帶官軍,將宸濠並逆賊情重人犯督解赴闕外,緣係獻俘馘,以昭聖武事理,為此具本,專差舍人金升親齎,謹具題知。
王陽明並非危言聳聽,朱宸濠雖然已經被抓,但其殘黨餘孽並沒有完全被肅清,他們正分散各處,暗中積聚力量,準備卷土重來。武宗朱厚照在這個時候南下親征,確實非常危險。再加上南方地區經曆那一場戰亂,連同連年來的旱災,本就已民生凋敝。皇上親征,勢必會給沿途百姓帶來新的攪擾與負擔。也許此時的王陽明已經窺測到皇上的心思,在這封奏疏中,王陽明把平叛之功分文不要,全部歸功於皇上與朝廷。可惜的是,王陽明的那一道上疏並沒有消減半點皇上南下的決心,他倒是又派人來給王陽明下達了新的旨意:王陽明停止獻俘,等候禦駕。
看皇上鐵定了禦駕親征的心,王陽明知道憑自己的力量再也無法攔住他,他隻得采取另一條計策——皇上繼續親征南下,他繼續北上獻俘。對於王陽明來說,這就等於是公開抗旨,其間的危險,王陽明不會意識不到。但與將朱宸濠放回鄱陽湖給朝廷與百姓帶來的巨大危險相比,王陽明早把自己的個人安危置之度外。他憑著自己內心的那份良知,堅持認為,若他在北上途中將戰俘獻給皇上,皇上一行也許會停止南下的腳步,那樣,對於南方百姓來說也是一種幸事。後來的事實證明,王陽明完全把形勢預料錯了。
王陽明不顧許泰等人的阻攔與反對,在皇上南下之際,押解著朱宸濠等戰俘往北京趕。一邊走,一邊向沿途相關的各官署發布了命令文,務必忠於職守,保障地區的安定。
在上奏阻攔皇上親征奏折的同一天,王陽明又上奏了《奏留朝覲官疏》(《王文成公全書》卷十二)。上疏中王陽明說,雖然目前叛亂已平,但江西省各府縣民生依舊艱難,民心不安,旱災嚴重,為防止意外發生,必須盡早做好準備。為此,王陽明希望在正德十五年(1520年)正月的朝覲之禮上,請求朝廷派遣相關官員。
王陽明對朝廷,對百姓,可謂忠心耿耿鞠躬盡瘁,方方麵麵他都替百姓與朝廷想到。可朝廷如何對待他的?說來實在讓人心寒。聞聽王陽明違背聖旨,硬是北上獻俘來了,許泰等人勃然大怒,他們急急派人於中途攔截。
當王陽明押解著俘虜到達江西省廣信時,他再次接到由江西按察司轉來的以“欽差提督軍務禦馬監太監張”的名義發來的公文,這裏的太監張即是太監張忠。在這份公文中,張忠態度極為蠻橫傲慢。他在公文中大力指責王陽明,言南昌戰後初亂,王陽明不該擅離職守親自押解俘虜北上,並說寧王宮中多有女眷,由外人押解不合適。“設或越分擅為,昝歸何人?”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公文中,張忠明確告知王陽明,讓他停止北上,押解俘虜回南昌原地待命。
接到張忠的那封公文,王陽明並沒打算依他們所言返回南昌,而是給江西按察司寫了一封信,將種種情況做了說明:一,他並不打算將俘虜押解回南昌,而打算先將他們押解到南京去;二,關於張忠所憂寧王宮中女眷的事,王陽明特意向上做了說明,那些女眷都是由各將軍府的內使來監守的,不會有任何差池。同時,王陽明又給兵部寫信,要求他們查證張忠公文的真假性。
張忠等人蠻橫傲慢,王陽明卻是不卑不亢、綿裏藏針。他很清楚,他麵對的並不是許泰、張忠這些奸佞小人,而是他們背後那個最大的主謀正德皇帝朱厚照。為了不讓南昌城的黎民百姓雪上加霜、遭受荼毒,也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之穩定,王陽明豁出去了。他拒不執行那份一而再,再而三傳來的旨意。
張忠等收到王陽明的回複,氣得暴跳如雷。他們隻得再次派人來,告訴王陽明,他們將派人前來廣信府接收戰俘,請王陽明務必在此等候。對於這一強硬要求,王陽明依舊沒有理會。為免張忠等人再次派人前來阻撓,王陽明連夜押解著俘虜離開廣信,沿江流東下。過了廣信玉山縣的草萍驛,再往前走,就要進入浙江境內了。
王陽明抵達廣信府玉山縣的草萍驛時,時令已進入九月。那天暮色四合之時,忽然傳來朝廷王師已經抵達徐州、淮水的消息。王陽明可真急了,他押解的這支戰俘隊伍離南昌越遠,朱宸濠被重新放回鄱陽湖的危險也許就會越小。顧不得一天的奔波之苦,也顧不得日已西斜,王陽明即刻起程。關山重重,西風獵獵,鄱陽湖上的炮火硝煙還沒有散盡,皇上卻又驅師南下,欲重戰鄱陽湖。盡管王陽明執意不肯交出戰俘,可他的力量到底又有多大?縱他有滿腹熱忱,如同昔日因治水而三過家門不入的大禹一樣,他所做的一切,也不過是螳臂擋車般無望與可笑。在離開草萍驛前,思緒萬千的王陽明作《書草萍驛二首》(《王文成公全書》卷二十),書於草萍驛的牆壁間。在這兩首詩的序文中,王陽明寫道:
九月獻俘北上,駐草萍,時已暮。忽傳王師已及徐淮,遂乘夜速發。次壁間韻紀之二首。
其一
一戰功成未足奇,親征消息尚堪危。
邊烽西北方傳警,民力東南已盡疲。
萬裏秋風嘶甲馬,千山斜日度旌旗。
小臣何爾驅馳急,欲請回鑾罷六師。
其二
千裏風塵一劍當,萬山秋色送歸航。
堂垂雙白虛頻疏,門已三過有底忙。
羽檄西來秋黯黯,關河北望夜蒼蒼。
自嗟力盡螳螂臂,此日回天在廟堂。
前路茫茫,說不盡的憂世之情,訴不盡的忐忑之意,王陽明離開草萍驛之時,也許已經意識到前方離他越來越近的凶險了。
3.奸佞耍橫陽明用智
許泰等人三番五次派人前來阻撓攔截,依舊沒能阻擋住王陽明北上獻俘的腳步。這個硬骨頭倔脾氣的王陽明,並沒有他們想象的那般好對付。公開阻撓不成,隻能暗中使絆。皇上耳朵根子又軟,這些年來他們幾個說什麼他聽什麼,如此一來便不怕扳不倒他王陽明。
新的計謀已成,許泰等人開始公然在皇上麵前對王陽明破口大罵,罵他與逆賊同謀同黨。還記得在宸濠之亂之前,王陽明曾派自己的門人弟子冀元亨前往寧府為朱宸濠講學,冀元亨卻給寧王講起君臣大義,勸他放棄謀反之心,朱宸濠一怒之下將冀元亨趕走了。眼下那件事卻被許泰等人大肆渲染利用,他們造謠道:“王陽明先與寧王交通,曾遣門人冀元亨往見寧王,許他借兵三千,後見事勢無成,然後襲取寧王以掩己罪。”如此構陷,也真可謂用心險惡到極點了。
這次與皇上一起南下的諸太監中,還有一位張永。張永曾是當年與劉瑾一起的“八虎”之一,但這位張公公與劉瑾相比,顯然是更通達,更識時務。當年劉瑾弄權,天怒人怨,張永也曾勸他收斂。無奈劉瑾一意孤行往死路上走,張永遂與他分道揚鑣。後來,張永與楊一清一起設計清除了劉瑾。應該說,在那個汙濁一片的內廷裏,這張永還算是一位比較有良知的太監,盡管這些年來他也跟在皇上身邊與江彬、許泰、張忠等人一樣,做了不少壞事。張永對王陽明一直心懷敬意的,如今聽到許泰等人公然在皇上麵前誣陷於他,張永知道,憑王陽明個人,是難與這幫人對抗的,說不定還會招來殺身之禍,倒不如勸他聽從旨意,把俘虜交出來吧。於是,張永自告奮勇,要求前往杭州勸說王陽明交出俘虜。
朱厚照正為此氣惱著,聽張永如此一說,自然是巴不得的。
十月初,王陽明押解著朱宸濠等人抵達杭州,張永已經率領兩千精兵,以調查朱宸濠謀反的詳細情況為名,提前等候在杭州府。
王陽明與張永在杭州府相見。
對於張永在朝中的為人與威望,王陽明自然也是了解的。王陽明知道這位張公公與江彬等人並不盡相同,在他的心底深處,還殘存著未滅的良知與天理。對他,王陽明可以表白心跡。向張永大體彙報了平叛過程之後,王陽明又向張永講述了眼下江西人民的困境:“江西之民,久遭濠毒,今經大亂,繼以旱災,又供京邊軍餉,困苦既極,必逃聚山穀為亂。昔助濠尚為脅從,今為窮迫所激,奸黨群起,天下遂成土崩之勢。至是興兵定亂,不亦難乎?”
麵對眼前這位剛剛平定了宸濠之亂,又風塵仆仆馬不停蹄地押解著俘虜前往進獻的忠義之臣,張永也沉默了。他知道,王陽明說得都在理,也盡是事實之言。可他卻無法答應王陽明的請求,因為他也勸不了皇上,他不過是皇上身邊一個暫時得寵的奴才,端著皇帝賜予的飯碗,他就得順著皇上的意願說話辦事。但他不願意看著王陽明把矛盾繼續激化,那樣於公於私都無甚好處:“吾之此出,為群小在君側,欲調護左右,以默輔聖躬,非為掩功來也。但皇上順其意而行,猶可挽回,萬一若逆其意,徒激群小之怒,無救於天下大計矣。”
這一番話,也算是張永的一番肺腑之言。王陽明徹底驚醒了。是啊,在此之前,他一直在與眾奸佞周旋對抗,全心全意想著北上獻俘,阻止皇上南下親征,他卻從來沒想過,萬一他真的把這些人惹惱了,後果也許更加不堪設想。常言道,能屈能伸方為大丈夫,何況他王陽明現在為的是社稷蒼生,退後一步又如何?
十月九日,王陽明終將朱宸濠一行囚犯交給張永,由他押解回南京去了。
從王陽明遞交給張永的《獻俘揭帖》(《王文成公全書》卷三十一)來看,在王陽明押解俘虜前行的途中,李士實、劉養正等人全部患病,王陽明雖也極力設法為他們調治,還是沒能留住他們的生命。在王陽明與張永交接時,這些人都已經亡故了。
經曆了這種種的波折,王陽明原本就不好的身體也更加虛弱,已經無法直接回南昌了。在落款日期為十月九日的通告《案行浙江按察司交割逆犯暫留養病》(《王文成公全書》卷十七)一文中,王陽明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