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3 / 3)

……而所有這些目光之上,曉白捕捉到一些不尋常的東西:對,丁成功和曉藍的目光。不,準確地說,他們之間沒有目光,他們壓根兒不瞧對方一眼,非常絕對,連餘光都沒有。可曉白卻又分明知道:他們正在互相琢磨、挑剔、回避!真的,他敢用他發達的胸部發誓,這絕不是幻覺或想象:他們在以“不看”的方式“看”!

這太神奇了。曉白感到他心頭突然動了一動,像有隻兔子,用它毛茸茸的小耳朵,撓了他一下。

眼神交織著或沒有交織著的無形之網中,曉白快活地吃著,每個菜都好吃極了,他拚命翻飛筷與匙,機械地運動牙齒與腮,鼓勵並縱容自己的胃。在晚飯後期,他的腿不得不更大地叉開來,人往後仰著,汗衫在肚皮上形成豐滿的皺褶,比任何時候都更像一個大肚彌勒。〓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丁伯伯那醉眼的雷達,隻要掃到他由衷的吃相,便欣慰舉杯“吱溜”悶下一大口。曉白受到鼓勵,愈是賣力地吃,同時,他替自己不解,這算是在討好嗎?或者說,作為一個胖孩子,在這貌合神離的晚餐上,大吃一頓便是他最大的價值所在?

但這種情形已經不可阻止或更改了,甚至,在大家都差不多放下碗筷之後,在慣性的力量下,他還會發起新一輪攻打,進行某種表演似的,痛快地連夾數塊紅燒肉,又用濃汁泡飯,把魚翻個身吃淨,再把吃不完的炒菜“包幹”掉。最終,巡視著被他清洗得一片貧瘠的桌麵,炫耀般地打一個清脆的飽嗝,一邊滿足地意識到,桌麵上方的眾多視線,包括丁成功的,正為他的壯舉而凝神屏息,驚訝地瞪著他,瞪著一個活生生的飯桶。

從“那邊”回家的路上,坐在媽媽的自行車後麵,任何一點顛簸都讓曉白的胃像是在蕩秋千,晃悠著到達一個高點,然後疼痛著下墜,等到了家裏,疼痛更加加劇了。媽媽去燒水,說要給他泡點茶,可曉白一想到喝茶這個動作,就幾乎要捧著胃在地上打滾!

曉藍冷冷地瞧著,有了主意,她拿過來一把牙刷,毫不留情地往曉白嗓眼裏捅。在牙刷毛的刺激下,曉白順利地嘔吐了,吐出很多,各種飯菜味混合著,氣味可怕,像把整個夜晚都吐出來了。一邊嘔吐,看著嘴裏的黏液惡心地拉長,曉白卻感到一絲奇特的愜意。

曉藍拿書掩著鼻子,拍拍他肥厚的、麻布袋一樣的背,嫌惡而不解地罵:“你這是何苦。浪費!”

媽媽遞過水給他漱口,也不表示任何撫慰,好像這一切,隻是春夏秋冬的冷熱交替,是橫在前麵的冰冷河流,每個人得靠自己選擇他渡過的方式。

等到可以坐下來,曉白會打開練習本,把他一直默記著的菜單一一羅列:五香花生米、虎皮青椒塞肉、毛豆米雞丁、茄夾子、絲瓜炒油條、鴨血韭菜、紅燒豬腳、千張結皮肚豆腐豆芽雜燴……

此後,不管任何時候,出於對往事的悼念或憎恨,曉白隻要重新翻看起這些練習簿,哪怕他正饑腸轆轆,但在這些菜單的提示下,所有那些消逝掉的周末之夜又夾雜著菜肉之香呼嘯而返,喚起來自胃部最深處的脹裂。

六人晚餐 6(1)

對於有亡人於野的家庭而言,清明對年月的分割意義,或許大過新年,故而,這個現象也就可以解釋了——曉白的練習簿,每到清明,便會換上新的一本。

每到清明,他都會絮叨地回憶前麵的若幹個清明,哪怕內容基本重複。曉白此舉,也算是無意中觸到了這一真相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