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1 / 3)

— 一個孩子氣的憧憬笑容眼看著將要綻放在曉白寬闊的腮上了。

“丁伯伯給你買的。”媽媽用她一成不變的聲調加了一句,曉白沒有看她,但能想象到她的表情。

噗。

曉白突然覺得像被戳了一針,不知道什麼地方,漏氣了,四周圍變得昏暗,潑了髒水一般。但他仍在用手搖著踏板,搖得還更加快了,像踩著越來越大的風火輪,絕地騰飛,躍離這一團突然變得汙糟了的空氣。

這麼說,這不是一輛自行車,而是捎過來的一句話、一個賄賂?他將要就此歸順?難道兄弟姐妹間就不能一起搞點親熱遊戲嗎?他讓自己憤怒起來,天殺的,他寧可不要這車,寧可仍舊像個胖丫頭片子似的坐在媽媽自行車後座上!

不,應該騎,就應該沒皮沒臉地騎,這是報應!也是報酬!就讓這惡心的事最後成為一樁更惡心的交易吧!

曉白猛地就拖著車子直衝出去了。他全然不會騎,可他偏就要!像隻蠢狗熊似的,他一個跟頭接著一個跟頭,有時他壓著自行車,有時自行車壓著他,越是摔得齜牙咧嘴他越高興。他讓自己瘀青、讓自己擦掉皮、讓肘關節在地上彈跳拖曳——啊,太痛快了!有人看到嗎,歡迎觀賞並盡管笑話吧,胖豬、蠢驢,就這麼個傻大個兒,還騎這麼新這麼漂亮的車。呸,你以什麼換來的,你先是出賣,接著又被收買,多麼寡廉鮮恥!

曉藍從家裏追上來,好不容易拉住曉白的車,曉白索性一撒手,任自己掉下來,撲向地麵,像要鑽到土裏去一般。曉藍並不拉他,反也哧溜著,挨著曉白坐在地上:“得了,癲什麼瘋?他們也送了我一本牛津版《英漢大字典》,從今天起,我就要拿它查單詞呢。”

聽聽,這毫無心肝的話!曉白更加不想爬起來了,他仔細地瞅著地麵上放大的、清晰的水泥紋路,大麻子般的坑洞……那麼送給丁成功的是什麼,送給珍珍的又是什麼?熱情大派送啊!瞧多麼富有智慧!他們寶貴的四人聯盟就此告終,那類似戰友般的親熱感就此消失!好吧,又要成為孤零零的一個了,永遠冷清清的。

多麼沒有臉麵的生活啊,他感到從未有過的悲傷與厭惡,替他們四個小的,也替那兩個大人。就這麼永遠趴在地上好了,一直沉下去,進入泥土深處,一直抵達爸爸與“那邊”的女主人,也許,隻有他們才會真正理解他的這種傷心吧!

六人晚餐 8(2)

而媽媽對曉白的懲罰,像是風箏線,一直拖著,拉得很長——直到所有的人都快忘了這件事。

表麵上看,是為了白襯衣上一個微不足道的墨水點子,媽媽前所未有地揍了他一頓,是真打,很用勁,並且挑了曉藍在家的時間,當著麵兒,狠狠地一聲不響地打。曉白偏就不叫疼不告饒。曉藍冷淡地忙著低頭背單詞,不看也不勸。媽媽於是繼續咬著牙往下打。

三個人的沉默比屁股和後背上的疼痛還要令曉白印象深刻,隨後的一整個晚上,龐大的沉默還像濃霧一樣占據著整個家——也許,在他們母子三人之間,恰好需要這樣一次撕裂般的洗禮,以對“那邊”的關係進行一次刀刻火灼的紀念。

半夜裏,曉白醒了,也或者,他一直疼得沒睡著。真疼啊,疼得他都沒辦法記練習簿——說到底,練習簿隻是個狗屁不是嗎?

不記了。從今天起,老子不記了。

一瘸一拐地,曉白躡手躡腳地到衛生間撒了個尿,對著鏡子裏頭發蓬亂、眼睛無神的胖孩子看,看了好大一會兒,他想他該做點什麼。

做什麼呢。

他拿起三個人的刷牙杯子,把牙刷牙膏拿掉,分別接滿了水;接著,取下香皂與肥皂盒的兩個上蓋,也接滿水;然後,是衛生間所有的臉盆、腳盆、洗衣盆;對了,還有廚房,很多的飯碗、菜碗和盤子,較多的玻璃杯,較少的調料碟子,他極為耐心,把裏麵原來的東西一一清空、一一鋪開來,然後慢條斯理給它們全都接滿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