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2 / 2)

啊說到記憶,這可是個古怪的、有著自主選擇性的玩意兒,分析大部分人的記憶,為何他會莫名其妙記得這些,而忘了那些,你以為那是摸彩哪,其實,都經過勢利大腦的挑三揀四,它替你決定各個瞬間的怦然心動或麻木不仁……所以,丁伯剛的記憶也談不上多麼差勁:兩家分手之後,僅僅四年工夫,他那五十五歲的腦袋便成了個荒漠中的酒囊,潑潑灑灑,一路走一路癟,嘿嘿,到最後,這大布囊,看上去雖還是鼓鼓的,裏頭卻隻有風啦。

好在,分手這一年,他還是好的,還經常捧著小陶杯,煞有其事進行認真的⑨

然而,根據一個毫無幽默感的定律,如果人們謹慎地為特殊情況好心好意地鋪上紅地毯,那麼,特殊情況,它必然就會大駕光臨!

不信瞧著好了,丁伯剛的酒就要保不住了。

丁伯剛不知道,他還隻管傻喝著呢。他十幾年如一日地舉起他的小陶杯,湊近幹裂的嘴唇,堅硬的杯口貼著猩紅發黑的牙齦,微微一傾,那滑軟而刺激的酒水,便順著牙齒進去了。啊,不急,不急著咽,而要冗長地受用它,把它在口裏抖動著玩弄,幅度極小地左右晃一晃、上下送一送,讓內腮與上下齶充分地、最大麵積地與它親近纏綿……當然,不可過分貪戀,否則嘴中四壁反會遲鈍,故要在嚴格的控製裏結束這曖昧的繾綣,毫不猶豫地用舌頭把它裹到喉嚨口,把它送到幽暗的胃與腹部的深處……重新空虛下來的嘴、齒、唇,立刻又焦渴地半張著,期盼下一口親熱的重逢……

最好的喝法就是如此。丁伯剛從來不需要任何具體的下酒菜,花生米、豬耳朵、牛肉幹,他媽的都太雜碎、太俗氣了,丁伯剛的下酒菜,跟別人不一樣,是無形之物,是迷糊的或困難的各種想法:或為塊壘,以酒求化;或為幹柴,酒助其燃;或為枯田,以酒灌之。

比如,最近這段時間,丁伯剛的下酒菜,就一個:兒子丁成功的工作,這份無法落實的工作像個吊死鬼一樣,搖搖晃晃地掛在頭頂上,走到哪裏都纏著丁伯剛!

盡管丁伯剛本人隻是個鉗工,盡管在廠區這裏,碰到的各路活物,不是男工人,便是女工人,便是學徒工或是退休工!廠區的特產與拳頭產品便是工人,可盡管如此,這並不能妨礙一個父親對兒子的高度期望,更何況,丁成功曾經是個貨真價實的神童呢。

關於這一點,丁伯剛一直都沒有告訴蘇琴,這是他跟死去妻子唯一的共同財富。關於這個兒子的遠大前程,他們曾有過漫長的鋪墊與寄托,那是他們過去所有日子的中心……知道兒子為什麼叫丁成功嗎,他一直記得怪清楚的。那一天,喝光最後一瓶滿月酒,歪歪斜斜地在屋子裏走,思路也是歪歪斜斜的,靈感竟然就來了,像個知識分子似的,毫不費力地一下子就想到這麼個大名:成功。聽聽,多他媽的雄心壯誌!沒的說,雞窩裏將要飛出金鳳凰,這兒子將來會有飛黃騰達的事業,過上吃香喝辣、得意洋洋的日子,說不定還會當上很大的幹部呢,他們全家就指望著在他身上打翻身仗了!

然而,現在看看呢,奶奶的,他竟高考落榜,連份工作都還沒有……兩年的閑飯吃下來,瘦長得像根鋼釺子,手腳生鏽,連眼神也懶於拐彎,任何一樣極小的東西,他都能夠長久地盯著不放。譬如,他會蹲兩個小時,計算烏龜一共伸了幾次頭。抹桌子時,研究上麵的條紋,一張桌麵可以抹上一刻鍾。

某個傍晚,丁伯剛看到丁成功趴在窗口,看一張幾年前的舊廠報,足足看了一個鍾點,直到外麵一團黑了,他才戀戀不舍把頭抬起,然後慢條斯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