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噯?兒子的工作啊!”丁伯剛理所當然般地,“就是昨晚,我跟你提到的那幾個人,你分頭去跑一趟嘛。”丁伯剛輕描淡寫地,回避著“送”字,一邊眯著他的醉眼,一隻手仍在心疼地撫摸。
“怎麼讓我去……我,不可能的!”蘇琴難以置信地搖頭,一口回絕。昨晚在床上,他是嘟囔了幾個名字,可這跟她有什麼關係!
丁伯剛真誠地直咂嘴,似乎他早就跟蘇琴談妥了這個事情:“禮多人不怪。拿著,拿著!看這多好的酒啊!記住,你一定要跟他們說說。我家丁成功曾經是個……神童,他該有份好工作!真的,他是個神童!我跟他死去的媽媽都最清楚,我不妨也跟你說說!”丁伯剛歎一口氣,為了說服蘇琴出麵,他決心翻出他最後的秘密底牌。
清晨的微光裏,好日子像奔馬跑過,揚起片片煙塵,丁伯剛的牙齒閃過一層潔白的光,誇張與欺騙性的記憶在那白光裏複蘇。“他一歲會數數,兩歲會背圓周率,三歲會背唐詩,四歲會讀報紙,三年級,他拿起四年級的書就會讀,初一,他拿起初二的試卷就會考……明白嗎,他不一般,他應該有大出息!飛黃騰達!我們丁家就全指靠他呢。”丁伯剛一口氣地說,頓了頓,他加上一句,“他媽媽是沒福氣了。但你,包括曉藍、曉白,都能靠上他的。我們隻要扶他上了馬,他就能拉上我們兩家的破車一塊兒跑!你相信我。”
六人晚餐 12(2)
蘇琴扶著自行車,兩隻腳來回倒著,她什麼都聽不進去,隻急著要離開。再說,聽他都胡說些什麼呀,還神童,天下什麼人都是神童嗎……她試著往回家的方向推自行車。
丁伯剛卻緊緊尾隨著,嘴巴裏隔夜的酒氣在風裏飄散,“你不知道,從他媽媽一死,他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像一團爛酒糟……我對不起他媽媽,我答應過要讓他有出息的!所以,真的,他必須有一份像模像樣的好工作!你說對不對?你要跟他們好好說說!”
他們……蘇琴盡量回憶丁伯剛昨夜提到的名字以及其相應的職位,唉,真是做大頭夢,“他們”怎麼可能真的幫丁成功?憑這幾瓶包裝都爛了的酒嗎?再說,她怎麼可能堂而皇之去替丁伯剛跑他落榜兒子的工作,她絕不會在任何人麵前承認她與丁伯剛有關係的,剁她的頭也不幹!
蘇琴瞪著喃喃絮語的丁伯剛,忽然明白過來:他還在醉中,這隻是宿醉的一個固定構成,不管對麵站的是誰,他必須這樣表示他的努力,把他心肝寶貝疙瘩的酒交付出來,表示他作為父親的姿態。這樣一想,為了脫身,蘇琴決定妥協,她接下那些酒,瞅個空兒跨上車飛快地走了。
丁伯剛留戀地跟著跑了幾步,拖遝的身影如同半截模模糊糊的牆,在晨光中擴散,變得薄而寬大,一邊無限蔓延著,往時間上伸、往空間上伸。這個奉獻出美酒的酒鬼,壯烈而癡情地等待著一份無比美好的工作——在他再一次醒來之後,在他另一次醉去之前:丁成功的工作,解決了。他的神童兒子,將會有出人頭地的輝煌,絕不會像十字街麵上常常看到的那些小杆子,過著炮灰般的、豬狗不如的人生。
丁伯剛笑巍巍地確信著,就像對酒精的高度信賴,信賴其辛辣的神秘性,以及這種神秘性對生活的引導。
然而,這偉大的神秘性也許隻能獨善其身,對兒子的工作顯然無效,意外的一擊終於諷刺地迎麵掄來——周六的晚飯桌上,丁成功突然捋一捋他的頭發,對一桌人宣布:“我自己找到工作了,就是咱電子管廠。”他的聲音裏有根棍子撐著,直而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