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伯剛盯著丁成功的嘴,像盯著一枚炸彈,聲音如垂死之人:“具體?”
“十一車間,新成立的,吹玻璃工,學徒期三個月。下周一到勞資科報到。”丁成功往桌子上瞟瞟,可能看了一眼蘇琴,也可能除了蘇琴誰都看了。那些送出去的酒,當然不是秘密,每個人都知道,為了丁成功的工作,丁伯剛床下的酒,在這幾個月裏,已經全部消失了,同時消失的還有丁伯剛的某種精氣神兒,他變得落魄而暴躁了。
“怎麼,怎麼找到的?”丁伯剛語帶熱切,他寧可相信丁成功是在騙人!吹……玻璃?什麼狗屁玩意兒,這能算份工作!
“廠門口貼著呢。都半個月了。沒人去,我去。”丁成功冷冰冰地回答,他同樣不知道吹玻璃工是什麼,但這重要嗎,難道他還能夠挑挑揀揀嗎?
丁伯剛像給人打了一拳似的,腦袋往後一讓,並在瞬間漲大了一百倍。他抖嗦嗦地舉起他的粗陶酒杯,很奇怪,他是衝著蘇琴敬的:“嗬!來,敬你一杯吧!這下你落得輕鬆了……他自己找了個!聽聽,吹玻璃工!”┆┆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蘇琴站起來,帶倒了凳子。她猶豫著張口:“其實……”
丁伯剛搖搖頭不聽,焦渴地一抬下巴,酒水紛紛地灑到前襟。他抖著嘴角,突然非常難看地哭了。整張桌子陷入悲涼而譴責的氣氛。珍珍卻拍了兩下手,這是替丁成功高興,還是鼓勵她父親的哭泣?曉白感到無地自容。曉藍隻管把眼睛使勁一閉,也不知她能閉起些什麼。
六人晚餐 12(3)
隨著第一串濁淚的滴落,丁伯剛突然堅強起來,筆直地瞪著空蕩蕩的酒杯,一種粗暴的情感噴湧而出。他勇敢地發現:他開始憎恨蘇琴了。
難道不好意思承認嗎,他一直對這層關係不踏實!從她輕率地跟自己好上,但死活不肯張揚這層關係開始,從她那假裝出來的賢惠,以及賢惠中的蔑視開始。她跟了他,這本身就是件不夠真誠的事。他一直在找個理由恨她,瞧,現在他恨上她了。
而憎恨的縞潮尚未真正降臨,直到他送出去的那些美酒們又排著隊回來了,原模原樣,連爛兮兮的紙袋子都處女膜一樣完整,夢牽魂繞的酒香重新將他柔情蜜意地包圍!丁伯剛差點沒哭出來!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丁伯剛憤怒極了,像打算自殺的人發現自己被人救了,他滿足而靦腆地等著蘇琴解釋,胸口咚咚直響。
“嗯,其實……我從來就沒有送給‘他們’,我沒送任何人。”蘇琴垂著眼皮,語調刻板,她對事情的後果顯然毫無估計,“我知道他們不會幫上忙的!他們準會說,一個高中生,不做工人還能做什麼?他們一口就會回掉的,送出去就等於是白白扔掉。再說,”蘇琴像是尊敬地看一眼丁伯剛,他的眼睛正像玻璃球那樣微微凸起來,“再說,我知道你有多喜歡這些酒!”
老天爺啊,你聽聽,你倒是做個主啊!她竟然從來沒把這些酒送出手!她壓根兒就沒有去出過力、去懇求過那些人!她事不關己,她無所謂地就放棄任何可能性!就聽任丁成功這麼順流而下地成為一個屁都不如的吹玻璃工!
還“我知道你有多喜歡這些酒”,媽的巴子,她懂個屁呀!
丁伯剛的心髒像被扔到水泥地上的骰子那樣四處滾動著。她徹底斷送了丁成功這一輩子!也斷送了他這整個家!想想看吧,那一長串驚人的富有潛力的神童標誌,那賁門癌的妻子,她對兒子的臨終寄托!尤其還有個珍珍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