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死亡嗎?

你透過玻璃,親眼看到她躺在那裏。又開始劇烈而又無力地抽搐。因為頭部劇痛,發出最後一聲嘶啞吟喚。早已不能說話。失明。涎水淌出,小便失禁,身體被迫裸露,接滿了管子,連上周圍布滿的儀器。持續地進行心肺複蘇。這已經是第三次了。

腦室角白質嚴重病變。髓鞘病灶硬化發白。她已經失去知覺,無法恢複。隻有呼吸機苟延著氣息灌入與呼出。護士拿著一紙病危通知,找家屬。把筆塞在老人手上,讓她補上簽字。

老人尚且握著筆在那裏顫抖,虛軟。你去攙扶她。

十分鍾之後,她出現了最後一次心跳,幾絲自主呼吸。

二十分鍾之後,瞳孔放大,心跳和呼吸全部停止。她安靜下來。不再掙紮並且痛苦。閉著眼睛躺在那裏。如同是安睡。

三十分鍾之後,醫生放棄。拆掉儀器、各種導管。把白色被單拉上,覆蓋她的身體。然後他們正在向你走過來。

可是為什麼,那夜隻要你一閉上眼,便可看見她的臉。

看見那些時時刻刻。那是當她還活著的時候,給過你的記憶和那些輕緩稀薄的肢體觸覺。包括所有言不由衷之間,哽咽的愧對與遺憾。而她的那張鮮活的臉,以及曾經撫摸過你麵頰的手,已經遁入冰冷,與最徹底的生之喪失。

她離開之前依然沒能夠留下任何的話語。她的走,闕如了當,十分幹淨。一如她的生。

在醫院中,簡生當即得知她的死。那個瞬間他卻一直是站定那裏,連淚都未落。

淮病重之時,他不是沒有為之生悲而泣下。然而她此番徹底離世,他卻能夠淡然擔當起來。隻覺得一切太過迅疾和不真,如同是一麵因為倉促捏造而漏洞百出的假象,容易讓人一笑置之,就此忽略。又仿佛是得知她徹底告別了病痛,放下心來。

是否意識中,覺得她始終還是在那裏,因此不覺得悲傷。抑或,那種大悲抵達某種內心深處的底線,一如大愛無言,大言稀聲,反倒靜寂下來。

淮被麵無表情的醫護人員推向太平間。沿著走廊,淮平平穩穩地漸漸消失,萬分安詳。仿佛穿越通道,便可以抵達另一個更為美好的世界。她緩緩地經過簡生的身邊的時候,他沒有靠近,站定那裏,目光一直膠著在上麵,胸中隻有深海海底一樣的至靜,與無光。

淮的母親和妹妹悲痛難以自製。老人癱軟在走廊的座椅上,痛哭流涕,其情其景讓人揪心。他心不忍,良久之後,便走到她麵前蹲下來,把老人背起,走出醫院。

那夜是寂靜沌重。無風,無月。稀疏寥落的星辰釘在夜幕,閃著極微弱的光。他背著淮的母親在路邊站著等計程車,要帶她們回家去歇息。

已經是淩晨。而這個倦意的人間還未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