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因為關心情切而拖延的時間,等到李觀魚被怒火而激發出的潛力,催動走岔的真氣流轉自如而能開口說話之時,他早已成了劍下冤魂。上一次已是天幸,這一次絕難幸免。
即使是世間輕生之人,無畏無懼隻因無知,若能僥幸不死,也很少有人會有再死一次的勇氣。天下間又有幾人,可以為了他人,而在有第二次抉擇之時,依然做出相同的選擇,淡然地將自己的生命交付出去。
楚留香倒地之時,看著柳無眉手中飛起的劍光近在咫尺,生死關頭想起的並非當初那般的往事曆曆,反而胸中一片明澈坦然。
這並非是被命運操縱的故地重遊,並非仿佛夢中一般的舊事重演,而是出於他清醒的決斷,即使命運給他兩次的機會,他仍是不改初衷。
楚留香問過柳無眉一句話,“一個人隻有知道自己做的事是對的,才會有必勝的信心,是麼?”
柳無眉也許是聽懂了,也許是不願意懂,所以當她的長劍指向楚留香時,再想不到前來助陣的那些前輩劍客會反而隔開了她的長劍。
他們從不曾與楚留香有過交情,然而都看到了這青年生死關頭仍不願傷害欲取他性命之人,這是何等的俠義情懷,而忘恩負義又豈是李觀魚的後人能為之事?
這對夫婦也非等閑之輩,聲淚俱下地言道,為了父親不抱憾終生,縱使被罵作忘恩負義之輩,在孝義難兩全之時,也隻有選擇孝道。
孝道與道義兩難,而在場的其他人何嚐不是恩情與道義兩難。
“玉劍”蕭石第一個撤開了長劍,他言道從此無顏管束玉劍門下,自願退隱深山。
鐵山道長是武當大護法,一言一行都是數千弟子的表率,他進退兩難之下,竟甘心自毀一條右臂,以示他已無力阻攔。
事已至此他們絕不可能做到親自下手,但看著一位俠義之士死於當場而不阻止也一樣有違道義。他們也許抉擇兩難,也許必將承擔愧疚,卻也在此刻找到了說服自己的理由,自認為求公平而做出了交代。
五個人,六柄劍,終於都一一撤開了。
隻聽得一個少年的聲音,冷冷,冷冷地道:“我卻覺得並不公平。”
作者有話要說:
☆、一九、歸去
丁喜趕到的時候,正是武當大護法斷臂之時,他聽見楚留香輕輕的歎息,說有鐵山道人這樣的人如此待他,可見江湖道義四字並非全是騙人的,他死得也不算冤了。
連將死之人也覺得此生不冤了,這向來溫和淡然的少年卻一時間熱血上湧,他的表情是平常從未有過的冷淡,但在他說出那句冰冷的話語時,無人瞧見他的雙眸中倏然有激動之色一現即沒。
柳無眉的長劍已觸及楚留香的前襟,隻需稍稍使力,一切都將結束。然而在聽到那少年的說話聲的時候,她的手,還有手中握著的長劍,卻仿佛不受控製一樣地頓住了。
她也與其他人一樣,不由地看向掀開竹簾走進來的少年,一片明亮的陽光中瞧不清他的神情,柳無眉卻仿佛還能看到他唇邊那個溫柔可愛的笑容,一個念頭倏忽之間已上了心頭:
為什麼她會在全力對付楚留香之時,還特地讓屠狗翁與杜漁婆去解決這個不知來曆的少年?
她的目光何其銳利,隻在一瞥之間已然瞧到了竹簾之外的一高一矮兩人,也就明白了這少年為何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趕至。
就在這一刻也忽然意識到,在她篤定的結局麵前,或許多出了未能料到的變數,一時間心中如同湖麵風過時起了微瀾,連手中的長劍也微不可見地顫了顫。
那一天的交涉與對峙之中,那少年始終溫和地微笑著,連最後說出的話語中也沒有尖銳的譏諷與嘲弄,後來他已不再多看柳無眉二人一眼,卻讓她覺得仿佛無所遁形。
在這少年麵前,她精心妝點出的完美與優雅,都成了虛假膚淺的偽飾,所以她拉著丈夫立刻走了,幾乎不想多停留一刻。
她從未想過內心會有如此狼狽的一天,即使當年在石觀音麵前,她都是那樣的如魚得水。石觀音無心無情,若說對誰稍有另眼相看,柳無眉也絕對算得上排在第一位的,即使是石觀音的兩個親生子也從未與這位母親有那樣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