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他劫開花五犬旗的一批紅貨價值百萬,經奸商過手後隻餘下六十萬,然短短數日間,僅他所知的,就先後死了亂石崗的沙家七兄弟,還有青風山和西河十八寨的人,這些人身後一樣也留下了滿門孤寡。而這樣的事每天都在發生,銀子也永遠都不夠救人。
就好像是楚留香,即使再喜歡呆在這讓他感覺得到溫暖舒適的地方,但在他人生的大多數時候,卻總要離開到外麵去忙碌。隻要這世上還有需要他們幫助的人,他們就永遠閑不下來。
楚留香所救助的大都是身家清白之人,行的是當之無愧的義舉,然而黑道上的人死後,卻隻會讓人拍手稱快,很難再有人會想到他們身後也留下了家眷。
但是在丁喜眼中,那些人是死於鏢師之手也罷,是死於黑吃黑的火並也好,他們的孤兒寡婦並沒有罪,女人孩子都有權活下去。
他會在大太陽底下走到亂石崗,看著很多的體弱的婦人與年幼的孩子,一整天都在辛苦地勞作,頂著炎炎烈日揮汗如雨,卻連飯也吃不飽。他們得不到世人的同情,但他們也是人。他沒有辦法為這些婦孺想出謀生的法子,也就隻有去搶去奪,讓這些人也能有飯吃。
楚留香聽他說起這些事的時候,也不由怔住了。他也許是江湖中思想最開闊、最不拘於成見的人了,但有些事他也沒有太多考慮過,或者說沒有刻意去想過。
在丁喜看來,這並沒有什麼奇怪的。就像是人也許不能選擇出身一樣,一個人的身份地位往往也就決定了他的眼界閱曆,與思考問題的角度和方式。
就像是丁喜若是跟小馬說把劫來的銀兩拿去救濟鏢師的家小,連從來對這位大哥唯命是從的小馬也一定會跳起來,認為他瘋了。因為做強盜的豈非也是天生憎恨保鏢的。
丁喜說完這句話後,微笑道:“我本來就是個強盜,你不知道嗎?”
楚留香沒有立刻說話,但他忽然覺得要比任何時候都更懂這位朋友,於是他輕咳了一聲,摸了摸鼻子道:“你看,我是個小偷,你是個強盜,我們豈非天生一對?”
認識他的人都知道,楚留香是個風趣而幽默的人,無論誰跟他做朋友,都會很開心。
他這一生說過無數的笑話,也許就這個最不好笑。
丁喜卻先是怔住了,然後就像是聽到了這世上最好笑的話,足可以讓人把眼淚都笑出來。
然而他還未扯起笑容,眼中卻真的已有淚光在閃動,也許久沒能說出話來。等到他轉頭看著楚留香時,臉色平靜如昔,隻是看不到平常從不會消失的笑容。
沒有人知道,他真正感動的時候,反而是笑不出來的。
楚留香也一直在看著他,忽而眨著眼睛笑了,於是他的目光中也閃動著頑皮的光芒,故作神秘地壓低了聲音問他:“你知道我現在最想偷什麼?”
丁喜縱然是被很多人稱為黑道上的頭一號聰明人,但也有些事情也是他猜不出來的。
於是楚留香更加愉快地笑了起來,“我現在最想偷甜兒做的菜,烤乳鴿也好,燉牛肉也好,即使是和尚吃的素菜,我也可以連盤子一起吞下去,因為我現在都快要餓死了。”
大笑聲中,他拉起丁喜一起走向了船艙,一邊笑道:“我們宋甜兒姑娘可是天下第一的女易牙,等你嚐過了她做的菜,就一定想忘也忘不了。對了,我差點還忘了,還有吊在船舷下的葡萄酒,應該已經被海水鎮得剛好入口了……”
作者有話要說:
☆、二一、逆流的時光
碧紗櫥裏的托盤上有兩隻烤得焦黃的乳鴿,看上一眼就讓人食指大動。楚留香平時最喜歡的,就是坐在船舷旁,在怡人的海風中,就著冰涼適口的葡萄酒,好好地享用美食。
烤鴿看上去還新鮮,隻是也早已沒有熱度了,至少出爐有幾個時辰了,楚留香喃喃道:“這個永遠安靜不下來的丫頭,難道剛做好了菜就跑得沒影了?”
他推開擺滿酒樽的櫃子後的窄門,微笑著帶著朋友通過秘密的門戶來到最神奇的六角艙中。六麵牆上都鑲著鏡子,一排低矮的木櫃上分隔成了幾百個小抽屜,裏麵就是盜帥無數化身的秘密。
平常都是蘇蓉蓉在打理這個房間,她可以如數家珍地說出每個抽屜裏的麵具服裝是屬於什麼人的,甚至對那人的身份特長與愛好也可以倒背如流,但那位聰慧的少女顯然也不在這兒。
他們慢慢地走過了大半的艙房,一應的陳設都幾乎與楚留香離開時記憶中的一模一樣,隻是少了些許的生氣。
因為沒有聽到少女的歡聲笑語,以及她們赤足在船上輕盈地奔跑的聲音。
在楚留香上船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感覺到了這一點。隻是他需要時間慢慢回想,在那些年的時光中,這三位女孩子離開船的次數,並確信她們最終不曾遇到真正的危險。
李紅袖擅長暗器,宋甜兒精通毒藥,蘇蓉蓉機巧無雙,若說有人能無聲無息地潛上船將她們擄走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何況船艙中還有四十九處巧妙絕倫的機關設計,任誰想在舉手之間全部破去也是幾乎不可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