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了個圈,讓他能夠在床上坐正,隨即小床一沉,是程世騰也一屁股坐了下來。
小鹿不理程世騰,自顧自的隻是向外瞧,心裏想起了許多的人,比如叢山,比如武魁,還比如張春生李國明。這回一走,和那些人便是天各一方了,不過見了麵也沒話好說,甚至根本就是無顏相見,因為他已經不是師座了,他什麼都不是了。
在客輪起航之時,幾百裏外的東河子縣城內,士兵們正在懶洋洋的張燈結彩,打扮縣中學操場裏的水泥製大講台,因為明天,或者後天,或者大後天,真鍋美太郎少佐將要登台講演,向中學生們宣講大東亞共榮圈的奧義。
士兵是武魁的兵,武魁本人,作為東河子縣城的新一任領導者,則是坐在家裏,正在自得其樂的咂摸著一碗釅茶。
他這個家,乃是前一任縣長的宅子,前一任縣長因為堅決不肯和真鍋少佐合作,所以被真鍋美太郎一槍打爆了腦袋。武魁沒想到真鍋美太郎手那麼快,事後就很後悔,因為縣長其實是個挺好的人,武魁若是知道真鍋美太郎當時動了殺意,無論怎麼著都得攔一攔。而因為武魁投降痛快,並且交出了一家完完整整的大兵工廠,所以真鍋美太郎對武魁一直是和藹可親,沒露過一分一毫的狠相,導致武魁生了誤會,以為他和叢山一樣,是個儒將。
縣長沒了,縣長的家眷也逃了,留下的房子就歸了武魁。武魁住進了這一所好房子裏,心中並不快活,但是也不至於鬱悶得過不成日子——他心事少,縱算是有了心事,也能三言兩語的自己把它化解開。
喝完了一碗好茶之後,武魁起了身,趿拉著一雙布鞋往外溜達,一路溜達到了廂房裏去。
廂房裏住著張春生,武魁進門的時候,張春生坐在裏屋的炕邊上,正對著炕上的一隻箱子發呆。武魁掀簾子進了屋:“小張,你成天連個響屁都不放,從早到晚琢磨什麼呢?”
張春生沒理他,隻伸手摸了摸麵前的箱子。
武魁拉過一把椅子在他近前坐下了,問道:“你又想師座哪?”
張春生這回點了頭:“我在想,他現在到底是死是活。”
武魁把兩隻巴掌拍在了大腿上,緩緩搓著被自己穿出了褶子的褲管:“那個誰,從汽車爬出來的那個汽車夫,不是說師座讓程家大少爺給帶走了嗎?那小子不是胡說八道的人,眼神也挺好,他說是程家大少爺,那十有八九沒錯。”
張春生抬眼望向了武魁:“誰知道姓程的救沒救活他?就算是救活了,又是怎樣對待了他?”
武魁眨巴眨巴單眼皮:“不能壞吧?我覺著那大少爺明顯是對咱們師座有意思——你看咱們師座那小模樣,挺招老爺們兒喜歡的!”
張春生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隨即說道:“你給我滾出去!”
武魁不以為然的笑了:“我是實話實說,你至於嗎?我看你真是魔怔了,我再跟你說一句實話吧,就像我這一百年不玩兒一回兔子的,我都挺喜歡他!”
張春生沉著一張臉望向了他,嘴唇不大動,從齒間擠出話來:“你有什麼臉說這話?你都——”
不等他把話說下去,武魁就搶先點了頭:“我都當漢奸了,我知道,可我不投降我就得死,沒看那飛機追著咱們扔炸彈嗎?我呢,是絕對不想死,不但不想死,還想好吃好喝好好活,還想多玩幾個大姑娘小媳婦兒!你也甭跟我講什麼民族大義,我對得起我身邊一切的人,我就看我眼前的義氣,遠的我看不見,你也甭跟我提。再說就你那水平,你再提能提得過人家叢參謀長?叢參謀長說這話那都是一套一套的,還會背總理遺訓呢,結果怎麼樣?他跑到半路被炸成灰了嘛!我呢?我中午剛吃了三碗大米飯一盤子紅燒肉,他娘的撐得我直打嗝!你再看高大直——高大直沒聽叢參謀長的話,聽了我的話,現在活蹦亂跳的,比誰不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