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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從不吃晚飯。她總要等到所有仆人都去享用他們的晚餐,才能最後結束她一天的工作。而等她去領晚飯的時候,常常都隻剩下最後一個麵包和兩口熱湯。她會把這些食物留下來,帶到馬廄裏,然後坐在馬廄邊的小石階上等待湯姆——現在已經是詹姆斯,她等詹姆斯回來,再把食物給他,騙他說那是他的晚飯。安娜和詹姆斯一起住在馬廄裏,他是莊園的馬車夫,幾乎一整天都駕著馬車在外。安娜知道詹姆斯並不強壯,他是餓著肚子長大的,可馬車夫的活兒從來都不會輕鬆,她不能確定他是否每天都有吃飽,但她隻能保證他的晚飯。
喬托喜歡在安娜等待詹姆斯的時候來找她,偶爾還會帶上那個紅發男孩兒:他的朋友G。他們兩個都是湯姆·蒙托的教子,但G不同於喬托,他不住在蒙托莊園,而是住在托爾托裏奇小鎮。安娜聽說G的父母與湯姆·蒙托是舊識,然而他們夫妻倆早逝,留下了G和他的哥哥利恩。利恩是個賭徒,還跟黑手黨多瑪佐家族關係匪淺,所以湯姆·蒙托不常與他們兄弟兩來往。安娜曾聽過莊園裏的仆人們閑言碎語,他們都認為喬托不該總跟G玩兒在一起,盡管蒙托先生沒有反對。安娜不明白他們話裏的含義,但她認為喬托和G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並且就算G的家境不比蒙托家,他也從來都是和喬托一樣打扮得幹幹淨淨,不愁吃穿的。
他們和她是那麼的不同,可他們都不介意接近她,那麼他們兩人做朋友又有什麼好苛責的呢?
“安娜,安娜?”喬托在安娜臉前搖晃的小手拉回了她的*
壓著她腦袋的男孩兒不出聲,許久才說:“嗯,是我。”
他的語調沉穩,熟悉的聲線讓安娜咬住嘴唇忍住了眼淚,她抖如篩糠,卻連自己在害怕什麼都不明白。夜裏的涼風刮過她的脖頸,風中的花香刺痛了她的神經,她打了個激靈,愈發恐懼地試圖停下腳步:“詹姆斯還在那邊……”
“不會有事,我帶你去找喬托。”G的力氣比她大太多,他拽了拽她的胳膊繼續帶她往前走,用力壓著她的腦袋不讓她回頭。他沉默了很久,像是在思考什麼,直到快走出花圃才壓低聲音叮囑她:“待會兒別提起這件事。安娜,記住,你今晚什麼都沒看見,知道嗎?”
他的話令安娜想起了詹姆斯。一年以前的那個春天,他蹲在她麵前,捧起她的臉貼著她的前額,也是這麼對她說的:“記住它,好嗎?”
安娜不懂。她不懂詹姆斯的交代,也不懂G的叮囑。她像當初那樣點頭,卻無端地哭了出來。她也不明白自己在哭什麼,但她記起了喬托給她念《聖經》時的模樣,他的聲音還是和薩蒂西瑪教會唱詩班裏孩子們的聲音一樣好聽,又帶著一股他們沒有的力量。她這才想起喬托剛送給她的那本《聖經》不知上哪兒去了,她哭得更加厲害,像是給自己找到了大哭的理由。
G卻好像比她更清楚她為什麼而哭。他從不擅長安慰女孩兒,如果是在往常,他一定會一句話也不說地站去一邊,等她自個兒哭完。可是這回他知道他該說點什麼,他鬆開了壓著她腦袋的右手,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歎了口氣,學著喬托的動作,揉了揉安娜的頭發。
“很快就會過去的。”他說。
兩天後,托爾托裏奇的小法庭裏打響了一場官司。蒙托莊園的女仆黛西·娜倫控告花農工頭萊姆斯·西瑪,聲稱他強暴了她。那晚莊園後門的幾個看守在公堂上做出證詞,說並沒有看到這回事。最終他們還找來了蒙托莊園的馬車夫詹姆斯,詹姆斯低著頭,也稱自己沒有見到任何暴行。而萊姆斯·西瑪當堂反過來控告黛西·娜倫參與了一起毒品走私案,黛西最後被送進了監獄。
“她得把牢底坐穿了!”在那之後,安娜聽到萊姆斯得意地這麼說。他的身旁站著詹姆斯,她的哥哥。安娜看見萊姆斯拍了拍詹姆斯的肩,給了他一支煙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