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噴泉邊沿的瓷磚上坐下來,渾身濕嗒嗒的,但是既不覺得難受,也不冷。我習慣這種潮濕陰冷的感覺,甚至喜歡它。我開始讀取宿主存於大腦神經中的谘訊,關於這個世界、人類社會、城市、生活……等等,還有這個身體以前的所有經曆。
這非常簡單。人類的腦容量很大,但他們不善思考,也不懂得怎樣更加合理地開發利用。
就像這個身體原本的主人,叫做“裴明昊”的人。他畢業於F大化學係三年了,一份正式工作都沒有找到,倒是被非法中介公司騙了五六次。家庭情況很簡單,貧困,父母雙亡,有個哥哥在國外,已經很多年沒有跟家裏聯係,生死未卜。他之所以產生厭世的念頭並最終付諸行動,主要是因為從大二開始相戀了六年的女朋友最後還是拋棄了他,跟一個有錢的商人訂婚了。他不甘心地跑去找她理論,毫無懸念地被狠狠羞辱了一番,於是萬念俱灰。
一個懦弱的可憐蟲,我想。他這一生唯一做過勇敢的事情,就是有膽子從25層高的樓頂跳下來。——其實8樓就足夠了,這樣衣服也不至於破得這麼厲害。
總而言之,這個叫“裴明昊”的青年又一次驗證了我對人類的看法:
弱小、無知,並且永遠不知道為什麼活著。
而我不同,我一出生就知道為什麼活著,並且始終不渝地朝那個目標努力。
微弱的晨光撒向這座城市,和公園噴泉邊上的我。高樓密布的城市,看不到太陽是如何從天際升起的,它如同命運的轉折點一樣突如其來。
我發現衣服逐漸被風吹幹的同時,肚子發出了咕嚕嚕的奇怪聲響。差點忘了,現在我的宿主是個人類,他需要不斷攝入食物來補充能量,以維持身體機能正常運轉。我開始摸身上的口袋。
一小疊零碎的鈔票、半包濕漉漉的香煙、一個打火機、一小串家裏的鑰匙,沒了。
鈔票粘滿了血跡,又在噴泉裏浸泡了不少時間,已經漚爛到無法使用了。
我覺得越來越餓了。
又摸了片刻,我從掛在脖子的黑繩上拽下一顆圓潤的珠子。對著陽光看,半透明的圓珠閃爍著幽綠色的光芒,裏麵有些絮狀與針狀的沉澱。是顆水晶,人們好像管這種水晶叫“綠幽靈”。我的腦中閃過一條訊息:這是“裴明昊”的前女友送給他的定情信物。
對於我來說這隻顆普通的礦石,很多星球上都有。我隻看了一眼就分辨出來了,用宿主所學的專業用語來說,化學式SiO2,屬六方晶係,硬度7,比重2.6,折射率1.54—1.55。
不能吃。
我學著人類的模樣歎了口氣,神經末梢卻感到一種輕微的顫動。
這是通常被人類稱為“預兆”的,一種非常敏[gǎn]的神經活動,人類本身基本上不具備,卻傳得神乎其神。對我來說,這是本能,類似於吃飯睡覺。
一個十歲左右、圓滾滾的小女孩背著書包從我身旁走過,我叫住了她。
“小姑娘。”
“幹嗎?!”她很警覺,凶巴巴地瞪著我。
我向她攤開手掌:“你看。”
“……哇,好漂亮的綠水晶!一定很值錢吧?”
人類對“錢”這種貨物流通中的代替品一直有著非常狂熱的渴求,這我很清楚。隻是沒想到連他們的幼體對此都具有這麼敏銳的嗅覺。我想這大概是他們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