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不在焉喝著湯,眼睛卻忙著掃視桌麵上的碗碟。抽空還將手裏的湯勺翻過來看了一下款識,的確是景德鎮禦窯所出。花紋樣式都是宮裏麵常見的,並不新鮮。
但是我莫名其妙地放不下。
“皇上喜歡這勺子?”皇後問。
我勉強笑一笑,“花紋樣式不錯,隻是底色濃重了些,不夠輕盈。”
皇後仍然低著頭,說:“這一套百鳥朝鳳是臣妾被冊封時皇上所賜。”
我賞賜的東西多了,哪裏會記得這個。擔心她不自在,我又補了一句:“皇後乃一國之母,這樣的莊重典雅才能與皇後的身份相配。”
她神情有細微的變化,像在極力克製什麼。
我不喜歡這樣,沉默得讓人煩躁不安。
而她一下一下抬起筷子,慢吞吞地將飯菜送入口中,好像這飯菜一點都不可口似的,反而很折磨。
既然於我於她都是折磨,那還吃什麼?
我撂下碗筷,瓷器敲在檀木上沉沉的聲響嚇得宮婢太監們全跪下了。
皇後渾身一僵,也緩緩在我麵前跪下。
每回遇到這樣的境況我都想笑。我並沒有覺得什麼,是他們都喜歡小題大做。
我離了席,將皇後拽起來,一直拽著她往寢殿裏去。
沒過亥時我就回了昭陽宮,外麵下了霜。
看見宮女提著風燈穿梭於窄道長廊,冷冷清清。
我完成了母後交代的事,如釋重負一般。
麗妃一定以為我會在德陽宮過夜,故而早已睡下了。我進去時躡手躡腳,不想驚醒她。但她還是醒了,慌忙失措地朝我下跪行禮。
“地上那麼涼,快起來罷。”我伸手去扶她,總覺得自己是個禍害,擾得所有人都不安寧。
我坐上榻,麗妃替我脫靴子,她頻頻抬頭看我,欲言又止。
我無所顧忌地笑著說:“朕不習慣身邊睡著一個陌生人,就回來了。”
麗妃又站起來替我解開發辮,小聲說:“皇後可不是什麼陌生人。”
側目望著菱花鏡中我們二人的倒影,被燭光映得溫暖而舒心,我握住她的手說:“除了你,其他的都是陌生人。”
麗妃眼眶一紅,背著我抹眼淚,衣裳窸窸窣窣地響。
我總是笑她如此自卑、懦弱還愛哭,但也真真是個沒有心眼的可愛女子。
抹了好一會眼淚,麗妃才忸怩地轉過身子來對我說:“臣妾昨日去找如嬪說了會話,看見她弄了些文房四寶在屋裏,像是要學字。”
“那日朕與她遊園時隨口念了句詩,她便記住了,還說是好詩,叫朕給她寫在絹帕上頭,後來又鬧著說要學寫字,嗬嗬,由她去。”
“是什麼詩?”
“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殘荷聽雨聲。”我念完之後瞥及麗妃的神色,漫不經心補了一句,“李義山的詩過於晦澀,不好懂。”
麗妃低頭笑一笑,用簪子去撥了撥燈花,將燈罩蓋上。光暈好似滴在水中漫延開來的顏料,將這一隅漾漾地染透了。我半眯著眼端詳麗妃的手指,腦裏卻晃著另一隻手的模樣,不自禁地輕輕捉了過來按在胸`前,“你也想學嗎?”
麗妃微微怔住,小心翼翼答:“臣妾愚鈍,恐怕學不好。”
“不怕,朕教你。”我閉上眼,將她拉入懷中。方才從皇後宮裏出來一直覺得心慌淒然,此刻才踏實了,疲憊地睡過去。
青花翠-4⑥思⑥兔⑥在⑥線⑥閱⑥讀⑥
秋風充盈了整座皇宮,樹葉紛紛離了枝椏隨風而落,躺在地上安寧不了多久就被掃走了,然後被送去禦膳房用來點灶火。真是可惜了,若是能落到泥土裏,還能化作春泥,如今卻隻能化作一縷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