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眸必須認為這是意外。她還得感謝皇帝。他派人接管了泠氏的生意,不止是在西沃的,還包括全國各地泠氏的分號,當然亦包括京城的泠氏絲綢。因為他及時派去了得力人手,所以避免了一個龐大家族因為當家的遽然逝世而導致的恐慌,避免了擁有巨大財富的泠家成為一盤散沙。
宇霓已經很久不到皇宮裏來了,因為皇帝依舊認為她言行放肆,擔心她會攪鬧平靜的皇宮。但其實,所有的人都明白,皇宮裏的平靜一直都是表麵的。
旋眸時常佇立在寢宮裏,呆滯無覺。琅涵小心地牽扯她的袖管,她竟也是毫無察覺。沒有人告訴這位小皇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他自己很顯然已經感受到了無比的悲傷,於是安靜地陪在母親的身邊。
皇帝很忙。自從國丈逝世之後,他已經鮮少留宿在皇後寢宮。後宮裏並未添進其他嬪妃,也並未聽聞有任何宮女突然被臨幸的消息。
終於有一天,旋眸決定去看望宇霓。她並未提前向茶昶請示,但卻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他都會很快知道。她隻要了一頂軟轎,護衛也都身著常服。
從皇宮到將軍府,並不需要經過那條街道,但她下令轉去那條街道。然後,她落轎,雙足真真切切地踩在那片土地上。
大雪早已沒了影蹤,她父親的鮮血亦早已沒了影蹤。
她沒有令護衛清道,於是,那些百姓經過她的身邊,略略疑惑地打量著這位美貌而身著華貴的夫人。也許,他們隻是因為不明白,在如此晴朗的日子裏,到底會是什麼事情,使得她站立在人群之中淚流滿麵呢。
貼身宮女輕聲提醒:“娘娘,該上轎了。”
她上轎,皇宮的轎。
轎子速速行向將軍府。
沒有人敢攔皇後的駕,即使是武顏本人亦不敢,所以,旋眸見到了宇霓。她甫一看見宇霓的時候,震驚得以為剛剛失去至親的人是宇霓,而不是她。
不過數月的時間,宇霓竟已蒼老了那麼多,憔悴了那麼多,仿佛她一直都比旋眸年長十歲。她坐在自己的臥房裏,神情呆滯,絲毫沒有當年那個刁蠻小公主的樣子。不,或者說,她的刁蠻與任性,都不過是外麵的人對她的誤解,以為她是皇宮裏唯一的一位公主,是皇帝最為疼愛的孩子,所以她便一定是刁蠻的、任性的、嬌縱的。
普天之下,又有誰是真正地了解另外一個人呢?
旋眸輕步走到宇霓的身邊,蹲下來,握住她的手,柔聲說:“宇霓,我來了。”
宇霓微微低首看著旋眸,極輕極淺地笑了一下,說:“你終於來了。”
她看向站在一旁的武顏,說:“請你到房外偷聽好嗎?你放心,我知道我還有個女兒在你們手裏。”
武顏的神情那樣受傷,眸光那樣傷。他微微彎身,走出去。
旋眸坐在宇霓對麵,靜靜地看著她的麵容,終於忍不住開口問:“宇霓,為什麼你會變成這個樣子?”
宇霓微笑,說:“因為我失去了我最愛的男子。”
旋眸的心驀地疼痛難忍。
宇霓說:“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愛他,即使是他本人,但是,似乎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愛他。旋眸,我特別羨慕淑妃,因為她勇敢地選擇了死亡。”
旋眸的眼瞼一眨,碩大的淚珠便滾落下來。
宇霓安靜地看著旋眸的眼淚,突然說:“旋眸,假如我真的死去了,你會照顧好我的女兒嗎?”
旋眸慌張地說:“不要死!你不要去死!宇霓,你不能死啊!”
她已經失去了父親,失去了母親,失去了霧霈妹妹,失去了仙弘,她不能再失去宇霓了。
“好,”宇霓微笑著說,“我不會去死。你放心吧,我真的不會去死。
一,我沒有足夠的勇氣;二,我要親眼看著凶手受到懲罰。”
旋眸神情端凝,呼吸幾乎瞬間停止:“你真的知道凶手是誰?”
宇霓凝睇著旋眸的麵容,轉而言他:“旋眸,你知不知道,你哪裏最像你的父親?”
旋眸怔了。
宇霓輕聲笑了一下,聲音輕緩飄忽,仿佛來自於遙遠的天際:“這個天下,即使是有人知道,他們也絕對不敢告訴你。你想知道,就隻有自己去找答案。”
宇霓是皇家的人,她的家是整個天下最為波譎雲詭的地方。不論是否曾經擁有過最昂貴的嬌縱與跋扈,不論天下地位最高的那個人曾經如何疼愛她,她都不會放鬆一時一刻。她對權力與生死有著最為深刻的體會。她一直都知道,隻要說錯一句話,做錯一件事,便有可能導致血流成河。
旋眸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