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盯著她,徐徐地帶著蠱惑的意味,“看一眼吧,很多事你一定也很想知道。那就看看,看一眼也不會出什麼大事。”

婉嬪像是被無形的繩索牢牢縛著,僵直地縮著身體,一動也不敢動,一雙眼珠子瞪著老大,仿佛要將那布帛給瞪化了似的。海蘭渾不理會,隻是揀了串碧璽佛珠在手,一下一下緩慢地撥動著,以指尖與佛珠冰涼的相觸聲,來抵禦此時此刻呼吸的綿遠悠長。

也不知過了多久,婉嬪終於忍不住伸出手,抖索地抖開了布帛,一字一字看下去。她的鼻息越來越重,嘴唇無聲地張開,如同瀕死的苟延殘喘的涸轍之鮒。她陡然揚起手中的布帛,壓抑著尖聲道:“皇貴妃做的下作事再多,幹我什麼事呢!我才不去!”

海蘭薄薄的唇勾起一抹嬈柔笑意,伸手親昵地撫了撫婉嬪身上的藕荷色繭綢繡米珠團福繡球的錦袍,那領口出著細細風毛,如它的主人一般經不得半點驚嚇似的,“就算你活膩了,我還沒有呢。皇後姐姐死了,永琪死了,我還活著。不隻為了永琪留下的這一點骨血綿億。還有一件更重要緊的事。那便是隻有我自己明白。我要是死了,誰還能記得皇後姐姐活在這塵世上的一點一滴呢。皇後姐姐人不在了,可我們一起度過的日子,一天天都在我腦子過一遍,我什麼都記得。”

婉嬪一臉震驚與不可置信,一隻手將那布帛團抓在手心,雙眼怔怔地盯著海蘭灰敗而憔悴的麵容,癡癡道:“你便這樣,這樣惦記著翊坤宮娘娘?”

海蘭凝視著佛像前冰紋青瓷瓶裏供著一束綠梅,那雪白如繭絲般的冰裂細紋,如同敲碎在她心上,清晰地蔓延。她甚至能聽到那紋裂時刺耳的聲音,綿延不斷、痛徹心扉。無數的往事夾著如懿清澈德笑容紛紛揚揚如雪花落下,晶瑩而冷徹骨髓。

眼底有溫熱的溼潤,陰影裏佛祖寬憫慈悲的臉容晦暗得毫不分明。她隻覺得荒唐,荒唐得不可理喻。世間的混沌翻覆裏,唯有如懿記得她,可是偏偏連如懿,也再不能在身邊。她嘶啞著喉嚨,任憑淚水潸潸而落,“我不惦記著皇後,我怎能不惦記著皇後?這一生一世,除了我的孩子,唯一惦記著我念著我的人隻有皇後姐姐。婉嬪,你是最清楚的,人活一世,不過是圖一個記得。有人記得你,牽掛你,念著你,才不是孤零零地來世間走了一遭,不是麼?”

婉嬪的眼底閃著晶瑩的淚水,那淚光裏燃著陰陰的火。她身子扭曲著,幾乎要奪門出去,可她的腳卻定定地長在地上,跟生了根似的,她低低地壓抑地叫著,“你要記得,就自己說去便是!扯上我做什麼!”

海蘭不疾不徐地迫近她,任由淚水肆意,口氣溫柔得幾乎要化了,“我去?我去皇上會信麼?這輩子,我就是和姐姐最要好了,任誰都知道。皇上不會信我的話,他不會信任何一個與人結黨交好的人的話。前朝是這樣,後宮也是。”

“可那是不成的!”婉嬪幾欲泫然,緊緊地攥著海蘭的袖子,靠近著她,“令皇貴妃有兒有女,每次失寵都有本事翻身。翊坤宮娘娘死後她更獨攬六宮大權!我算什麼,我就是一個小小的嬪位,連大聲說話都沒有聽見的小小嬪位。”

“旁人聽不見不要緊,隻要皇上聽見。”海蘭意味深長地凝視著她,眼底有深海玄冰般的冷光,“這樣的事,隻有你能試一試。”她輕輕一嗤,伸手抹去腮邊的淚痕,端然收回身體坐直,“旁人聽不見不要緊,隻要皇上聽見。別以為皇貴妃有多麼大的萬千榮寵,這些年熬下來,她早已不堪一擊。隻要,出拳的那個人,是皇上。那便是誰也抗不過的。”

婉嬪仍是抗拒,“不!為什麼不讓惇妃去?她那麼得寵,皇上會聽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