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嬪鬱鬱歎息,“話再多,皇上難免信。他問我,他看著我的眼睛問我。這些事,我如何知道得這般清楚?我便說,皇上,您不在意我,旁人也小瞧我,卻不知越是如此,越多是我便悄悄地看得更清楚。皇上半信半疑,便問我,那你為什麼偏要到了這時候才來告訴朕?”

海蘭的語氣溫柔得如三月簷下細軟夾著花雨的風,眼神卻死死地盯著婉嬪的頸,如銳利的針,幾乎要穿透她疲倦的身驅,“你說什麼了呢?你的委屈別藏在心裏,都丟給皇上去。叫他好好看看,他冷落了數十年的女人,留的都是血淚。”⌒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暫時的靜默,幾乎逼仄得人透不過氣來。她覺察到那液體的灼熱,心底驀然勾起了幾絲震顫。許多年前,她也是這樣依靠著另一個人,以為這樣彼此扶持著,便能度完這喧囂而無趣的一生。卻原來,她們連一生的收梢都不知零落何處,望也望不見。

婉嬪閉著眼,像是怕到了極處,蜷縮在她懷裏,驀地睜開眼睛,直直地看著海蘭,硬聲道:“是。我告訴皇上,可是我曉得,我的委屈不重要。皇上聽了一時憐憫,過去便過去了。我知道皇上最怕什麼,我知道。”她壓低了嗓子,如吐著芯子的蛇,嘶嘶地道,“我看著皇上,我說,皇上,臣妾從前不敢說,可如今十五阿哥大了,出落得俊秀勇毅,是咱們大清未來的棟梁。臣妾拚死,也不敢不說了。”她咬了咬牙,下了死勁一般,“我說,皇上,若來日十五阿哥成了大器,有皇貴妃這樣得額娘在,來日我們大清江山,便要落入誰家了?”

海蘭震驚到了極處,“你說了這樣的話?”

婉嬪重重地點了點頭,有著難掩得惶惑,牽著她的衣袖依依道:“我知道的,今日我既開口說了這些,若不能將皇貴妃置於死地,來日還有我的活路麼?與江山相比,數十年載恩情算得什麼?雖然這些年我從未贏過,但事已至此,我也絕不能輸了。”

海蘭極力安定下自己有些紊亂的鼻息,驟然鬆了口氣,輕輕撫著婉嬪花白蓬鬆的的鬢發,了然笑道:“怎麼?你也恨毒了皇貴妃麼?”

“我原本,隻是為了爭一口氣,才說出你教我的那些話,也當是為我,為你,為仙逝了的翊坤宮娘娘出一口惡氣。因為這麼多年,我做什麼像什麼樣子,做底下的侍女有侍女的樣子,做格格有格格的樣子,做嬪妃有嬪妃的樣子,可渾不像個人的樣子,不敢說,不敢做,不敢動。如今我說得越多,才越知道,這數十年來,我心裏的恨原來那麼多,因為我最寂寞的年歲裏,是她在皇上的溫柔與纏綿裏綻放得如火如荼。”

海蘭的聲線柔和得幾欲叫人沉醉,“皇上最忌諱的,哪裏是她害了多少人,而是如何專權恣肆,目無君上。當年她害皇後姐姐的,不也是如此麼?”

婉嬪微微出神,眯了雙眼,“可是哪怕我這般說了,皇上也未必會信。”

海蘭輕輕一笑,“不要緊。我從來不是要皇上深信不疑,我隻要皇上疑心。疑心生暗鬼,皇上性子最多疑不過。多少人便死在了‘疑心’二字上,我便不信她能逃脫得了。”

婉嬪攥著海蘭的青筋凸起的枯瘦的手“海蘭姐姐,如今我知道翊坤宮娘娘為什麼喜歡和你一塊兒了。你的手真暖和,你的話讓人聽著舒服。你別走,你在這兒陪陪我,咱們姐妹,就個伴兒。”

海蘭看著窗外漸漸明亮的天色,好像一張女人塗得粉白的絕望的麵孔,流下赤紅色的眼淚。這樣一日日孤獨地看著日出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