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病房,推著輪椅的中年護士也一起進來。護士板著臉孔,移開障礙物,將輪椅推近病床。雖然她的動作不是很粗魯,不過其中一個輪子撞到書盒,堆積在床上的《日本思想大全》高塔搖搖欲墜。

「啊!」

兩名女子同時開口叫了出來。篠川小姐望著書,護士則望著輪椅,兩人憂心忡忡地各自確認狀況。

「……請把這裏的書收一些起來,之前不是也說過了嗎?」

護士邊幫忙著篠川小姐從輪椅移動到床上,邊嚴厲地提醒著。護士之前果然警告過她了,我也深感讚同,這是理所當然的吧!

「……是……是的!對不起,我會注意……」

床上的篠川小姐鄭重地低頭道歉——她是否真會注意實在令人存疑,這個美女是個無可救藥的「書蟲」,看書對她來說就像呼吸般重要。之前提醒她時不也完全無動於衷嗎?事到如今再多提醒應該也無濟於事吧!

「你也多少注意一下!」

護士突然把矛頭轉向我。悠哉地看著兩人互動的我,不由得挺直了腰。

「……我嗎?」

「是的!來探病就不要拿這麼多的書過來,不能因為是女朋友就這麼寵著她。」

「咦……」

我無言以對。護士疊起輪椅後,盡可能地靠放在床邊,又瞄了我一眼後才離開房間。病房裏殘留著尷尬的氣氛。

「……還真是傷腦筋呢。」

我以曖昧又婉轉的措辭打破沉默。

我們當然不是男女朋友——隻不過,也並非單純的店長與店員的關係。想和他人分享書的故事卻無法如願的她,能夠海闊天空地與我暢談:想看書卻無法如願的我,能夠盡情地聆聽書中的故事,這就是我們兩人間互助合作的關係。

「就……就是說啊,還……還真是傷腦筋。」

篠川小姐在病床上擠出聲音,連耳根都燒紅了。

「……對……對五浦先生來說,我要是女……女朋友,會很為難。」

「不不不不,不是這樣的!」

正要附和的我,連忙加以否定:

「我是說被誤解很傷腦筋,不是我自己感到為難!完全不為難!我反倒覺得很高興……」

我又是一驚,趕快閉起嘴來。還真是曖昧的發言,怎麼感覺像在告白一樣!

「啊……我也是……這麼想的。」

她如此回答道。到底是哪裏的想法和我一樣呢?還真是令人想追問下去。是「被誤解很傷腦筋」的這部分,還是一直到「我反倒覺得很高興」的這個地方都相同呢——不過,就在我思考著該如何詢問時,最佳的時機就已經溜走了。

「複……複健進行得如何了?已經可以順利走路了嗎?」

結果,我很沒用地提起不相幹的話題,剛剛的話題就這麼敷衍過去了。

「……恩……是的,可以……扶著東西稍微走一些……」

「出院時間決定了嗎?」

「還沒,好像是……下個月左右吧!」

「這樣啊!」

我回答著。旁人看來這似乎根本不是什麼熱絡的對話,不過和過去相比,這已經算是進步神速了,因為,這個人原本就不擅長談論和書無關的事情。

差不多該漸漸進入工作的話題了,坐在圓椅上的我,從紙袋中拿出一本文庫本遞給她看。

「……請鑒定一下這本書。」

維諾格拉多夫/庫茲明( Vinogradov, Kuzmin )的《邏輯學入門》,是相當舊的一本書,封麵的邊緣與書的邊角都有磨損,狀態不能說好。

「啊,這是青木文庫呢!」

即使書況如此,她還是帶著陽光般的笑臉把書收下。雖然說她的反應一如往常,不過真的就像換了一個人般的變化。就像撫摸小狗的頭般,她輕撫著封麵說道:

「好久沒看到了!這個文庫現在已經沒有了呢!」

的確,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青木文庫。這本書也是絕版文庫吧?

「是可以賣到好價錢的書嗎?」

「不是的……並非如此。」

她有些惋惜地搖搖頭。

「咦?不過,這是很罕見的書吧!」

「雖然是本好書,不過並不符合舊書市場的需求……而且這本書的狀態也不是很好,大概隻能賣五百圓左右吧!」

我瞪大雙眼。和之前背取屋誌田拿來的三麗鷗SF文庫相比,價格真是天差地別。

「青木文庫是在一九五O年代開始,大約在三十年之間所出版的綜合文庫。很多社會科學的邏輯書、過去共產圈的文學作品等,都是出自這個文庫。如同《邏輯學入門》這個書名一樣,這是一本邏輯學的解說書,長期不斷再版,是本長賣書……書主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這個嘛,大約五、六十歲,穿著西裝……」

說到這裏我就停住了,因為就算回想起那位客人,也沒辦法三言兩語間就說清楚。

「……怎麼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