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雪照陪哥哥吃完早飯以後,媽媽就帶她去做檢查了。忙到中午,芃芃椅著自行車過來送飯。大夥兒吃完午飯,雪照和媽媽、哥哥道王,和芃芃一塊兒騎自行車回家。

姐妹倆剛到家屬大院門口,就聽到一群長舌婦在那兒議論紛紛——

“哎你們聽說了沒,譚春雷和王雪照落水前幹的那些事……”

“不是譚春雷犯了渾掉進湖裏,還把人小姑娘也拖下水了麼!郝姨她們當時就在公園,看得真真切切啊!”

“你啊,根本就什麼都不知道!有的人啊她特會裝,根本就是個表子!卻裝出一副清純樣兒。”

“哦?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了!郝姨她們啊,是他倆落水以後才趕來的,我啊,是聽到有人說……”

“說什麼?”

芃芃和雪照對視了一眼。

——這個長舌婦是廠子裏有名的愛造謠、愛搬弄是非的人。

芃芃很生氣,想上前去理論……

卻被雪照拉住了。

那群女人繼續嘰嘰喳喳——

“聽說啊,是譚春雷和王雪照在湖心亭那兒摟摟抱抱……王雪照的褲子都已經被譚春雷給扒了!兩人靠著欄杆正在那個……”

有人故意問道:“哪個?”

長舌婦用“隻可意會不能言傳”的語氣說道:“那個啊!就是一動一動那個啊……欄杆才承受不住垮了的!那時候王雪照在前頭,她快要掉下去,是被譚春雷拉了一把才回來了。結果譚春雷一下子收不住勢,就一頭栽進湖裏了!”

眾人也不是不知道長舌婦的作派,哪裏肯信!

當下就有人反駁她——

“這麼說,譚春雷還是見義勇為了哦?”

“你親眼看到的啊?敢這麼紅口白牙的說出來!”

“你以為我們不知道譚春雷是什麼人?”

“是譚春雷花錢雇你這麼說的?”

“呸,你就編吧!要是這樣,那雪照是怎麼掉進湖裏的?”

長舌婦冷笑道:“哎喲,王雪照都已經跟譚春雷在公園裏做那種事了……這兩人是姘頭啊,那男的掉水裏了,女的就想去救他啊,沒想到自己也掉水裏了……”

雪照冷笑。

芃芃再也忍不住了,暴喝一聲“放你娘的屁”,衝進去就掄起了巴掌,朝著那長舌婦狠狠地扇了過去——

“啪!”

那長舌婦結結實實的捱了芃芃一記耳光。

“怕是她前頭的那個養女是被賣了喲!隻有後娘、養娘,才幹得出這樣的心狠的事!親娘就舍不得了。”

“你聾了嗎?這個小姑娘就是被她親媽給賣給了養母的啊!”

“嗬,親媽狠得像後媽一樣,養母毒得像砒霜一樣……誒,孩子也太可憐了!”

“我就想知道,十六歲的女孩子能嫁人嗎?!”

王雪照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道:“孫秀英,你到底把你前頭的那個養女……賣到哪兒去了?”

第 115 章 第 115 章

是的。

從孫秀英嘴裏逼問出王細花的“去處”,才是王雪照的真正用意。

這是一個絕佳的突破口。

因為在孫秀英眼裏,王雪照是王細花的表姐;所以這個表姐嘛,是有把柄被握在孫秀英手裏的。

這個把柄就是——王細花樁並不體麵的婚姻。

王二嬸去把看熱鬧的婦女們勸走,雪照的大嫂談鳳蕙才挺著大肚子進來了,王梨梨也小心翼翼地扶著王正乾走進了屋裏。

王正乾扶著腰,一進門就看到王雪照哭成那樣,手臂上還淌著血?一家之主頓時倒抽一口涼氣,瞪圓了一雙牛眼。

王二嬸正和唐麗人說話,“……雪照今天乖著呢,哪兒也沒去,我一直在院子裏洗衣裳,也不知道老四家的什麼時候進來了,我聽到雪照哭,就進來一看……喲,大嫂你先看看雪照吧,這到底怎麼了,淌了這麼多血……”

唐麗人已經一邊聽妯娌說話,一邊拿著毛巾給女兒擦拭過手臂,見雪照的手臂光潔王嫩,一點兒傷都沒有,這才扭頭對丈夫說道:“雪照沒事兒,手上沒傷口。”

聽到妻子說雪照沒事,王正乾這才鬆了口氣,在王梨梨的攙扶下,坐在炕床上,對王雪照說道:“雪照啊,到底怎麼一回事啊?”

他並不指望傻女兒能把事情說清楚。女兒傻到什麼程度,他是了解的。可他必須要過問,因為他是父親,是女兒的靠山,哪怕這會兒他的腰摔壞了,也必須替女兒撐腰。

王雪照脆生生地說道:“四嬸來偷錢。”

一語未了,全家震驚!

就連二嬸也愣住。

——怎麼雪照說話說得這麼清楚?

王梨梨更是詫異,“小雪子,你……說話不打結了啊?”

“你、你才打結!”王雪照回了一嘴。

談鳳蕙抱著大肚子慢慢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問道:“雪照,你怎麼知道四嬸是來偷錢的?她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你是怎麼回答她的?剛才你手上為什麼有血呀?是不是她打你了?”

唐麗人皺眉,“蕙兒,你別一下子問雪照那麼多,她哪兒答得出來呀!”

王雪照磕磕巴巴地說道:“四嬸問我……爸爸的賠償款藏哪兒了……我、不知道,四嬸打我。”

全家人再次陷入震驚!

雖然是隻言片語,但內容相當清晰啊!

王梨梨被氣了個半死,咬牙說了句“我找她去”,轉身就想追去四房——

“站住!”唐麗人喝道。

王梨梨急道:“媽,咱家的錢可真別被四嬸兒偷了去!”

談鳳蕙則耐心地問王雪照,“雪照,那你跟她說什麼了嗎?”

王雪照是很想說清楚的,但她發現這具身體是真的……多說幾個字都不行,磕巴、還喘粗氣,所以她就搖了搖頭。

唐麗人皺眉,“你慌什麼!雪子未必知道咱家錢放哪兒!”

其實王雪照都知道。

主要是因為她是個“傻子”,所有人都不防她。

唐麗人和王正乾商量,“當家的,不如我把那錢存到儲蓄所去吧?”

省得放在家裏總招人惦記。

王正乾點頭,“也好。”

談鳳蕙看了王二嬸一眼,心想二嬸的為人雖然信得過,但畢竟不是一家人,這錢財的事兒不好當著二嬸的麵說,就岔開了話題,“二嬸,紅豆和黃豆呢?”

這倆是她和丈夫王冬生的女兒和兒子,一個六歲一個還不到四歲。

今天是王正乾上縣醫院複查的日子,婆母唐麗人借了一輛牛車,正好談鳳蕙也懷孕八個月了,唐麗人就想著讓她也一塊兒去醫院檢查一下身體。

臨行前談鳳蕙交代過一對兒女,讓別出門,在家陪著四姑王雪照的……

現在怎麼不見?

王二嬸道:“剛才還在呢!啊,對了……知青站那邊兒不知怎麼了,鬧出了好大的動靜,她倆可能跑過去看熱鬧去了。”

正說呢,紅豆和黃豆就手牽著手的跑了回來。

“媽媽!奶、爺爺!三姑你們回來了?四姑好!二奶奶好!”倆小家夥興奮得不行,喊完了人以後就劈裏啪啦地叫嚷了起來:

“媽,知青站那邊打起來了,一個打十幾個!那個大哥哥好厲害啊,掛了彩但是被打的那些人門牙都被打掉了……”

“媽媽,(有個)大哥哥——打人!大哥哥——氣乎乎,大姐姐——哇!哇!哭!”

紅豆年紀大些,口齒伶俐,說起話來劈裏啪啦的連換氣都不用;黃豆才三歲半,說話還用疊詞,尾音拖得長長的,奶聲奶氣。

談鳳蕙看到一雙兒女渾身髒兮兮的樣子,有些生氣,“紅豆,快帶著你弟弟去洗把臉,把手也洗幹淨。”

紅豆人小鬼大,知道長輩們今天進城了,大約是捎了什麼好東西回來?

意識到這一點,紅豆笑眯眯地拉著弟弟就跑。

唐麗人示意王梨梨過去把門關上,然後從挎包裏掏出了一個塑料袋,打開袋子數了數,拿了幾個包子出來,又接過王梨梨遞過來的幹淨塑料袋,將王胖包子裝好,塞給王二嬸。

“這是我們在鎮上買的肉包子,你也拿點兒去,家裏一人一個……”

王二嬸漲紅了臉,“不要不要!大哥身子不好,冬生媳婦又懷著身子,你們吃你們吃!”

唐麗人,“買的時候就預了你們的!我們家也是一人一個!不過,多了可就沒了哈!所以你悄悄地拿過去,用你這圍裙遮一遮……要是被李翠兒發現了我可不認賬!你也別賴到我這兒來,我壓根兒就沒買什麼肉包子!”

王二嬸被逗笑,但堅決不收肉包子。

王梨梨和談鳳蕙苦勸。

王二嬸這才紅著臉把肉包子藏好,說道:“今天中午吃麵糊糊湯,我都已經做好了放在灶上,你們趕緊過去拿。要不然啊,怕是老三老四家的又要做手腳了。”說著,王二嬸匆匆走了。

紅豆領著弟弟黃豆洗完手過來,聞到香氣,高興得直拍手,“肉包子!我聞到肉包子的香氣了!”

談鳳蕙連忙把手指放在嘴邊“噓”了一下。

紅豆會意,用手捂住自己的嘴,點點頭。

黃豆舔了舔嘴唇,悄悄問道:“奶,咱們啥時候吃肉包子?”

唐麗人笑了,“等你爸下了工,咱們一塊兒吃,好不好?”

小家夥認真點頭。

紅豆扒著袋子數包子,“一、二、三……奶,怎麼才九個包子啊?”

家裏一共十一個人,就算二叔參軍去了,那也還有十個呀!

“你二嬸這幾天不回來,去娘家了,”唐麗人解釋道,“……等過幾天奶去接她,到時候還買包子回來,那會兒再補一個肉包子給她好不好?”

紅豆點了點頭。

王梨梨突然問道:“紅豆,你小姑呢?”

——王杏杏上哪兒去了?

紅豆撇嘴,“你們一走,小姑就走了,說要去芳芳家看她的雪花膏。”

這時,外頭響起了喧嘩聲音,應該是生產隊收工回來了。

唐麗人連忙說道:“梨子,咱倆上廚房搬飯去!”

談鳳蕙,“媽,我去吧!”

“你別動!”唐麗人說道,“挺著肚子還顛簸了一整天,有夠你受的,趕緊歇著!我們去把麵糊糊湯端來,配上腐乳和肉包子也不賴!”

說著,唐麗人帶著王梨梨去廚房搬飯去了。

這時王正乾已經和王雪照聊了起來。

不過,剛才唐麗人她們一直沒停嘴,屋子裏鬧哄哄的,王雪照聽不太清楚她爸到底說了什麼。全靠著王正乾一遍又一遍的重複,她才勉強聽清,然後一個字一個字的慢慢回答她爸的話……

直到這會兒唐麗人領著王梨梨去了廚房,紅豆黃豆也暫時性不說話了,王正乾這才清清楚楚地聽到了傻女兒的話——

“四嬸說我是報應……我爸媽幹了傷天害理的事……所以我才傻的。家裏人給我吃雞蛋是浪費,養我還不如養頭豬……我死了才不連累姐妹的名聲……大房出工少吃得多……我媽不孝順……”

當然這些話也不是李翠兒今天說的,她是天天背著王正乾兩口子說。甚至因為王雪照是個傻子,李翠兒還特意指著王雪照罵,好泄憤。

這會兒王雪照一五一十的把李翠兒說過的話全說了出來,雖然磕磕巴巴的,但吐詞也算清楚。

一口氣告完狀,王雪照精神不濟,腦子也越來越昏沉,就趴在炕床上睡了過去。

王正乾早被氣得臉都扭曲了。

談鳳蕙也氣得不行,“什麼叫做我們出工少、吃得多?要說起上工,我們大房一向是出力最多,拿得卻是最少的,也就是這半年,南生參軍了,我和蘭芬(南生的妻子)懷孕了,爸又傷了腰,這才耽誤了幾天上工的……”

話音剛落,有人推門進來。

是王雪照的大哥王冬生。

他麵色鐵青,身後還跟著一個人。

而門一被推開,李翠兒在院子裏罵人的大嗓門也就清清楚楚地鑽進了屋內眾人的耳裏——

“……一大家子統共十一個人,一個殘廢一個傻,外加倆孩子倆孕婦,剩下的全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娘們兒!哼,還有一個說什麼參軍光榮!明知道家裏勞動力少,還要跑去參軍!”

“這麼一大家子就靠一個人上工掙工分,還不夠糊口呢,最後還不是要花用我們掙下的工分?啊,我們累死累活就為了供養別人!我們不用活了?”

“就這,人家還吆五喝六的!把往年積攢下來的錢全捏在自己手裏一分也不出!往自己屋裏搬吃的搬喝的就順溜得不行,有這麼死皮不要臉的人嘛?要我說幹脆就分家算了!這日子誰過得下去啊……”

王正乾被氣了個半死。

他爹死的時候,他才十五,二弟十一;繼母生的倆兒子一個七歲一個四歲……全靠他一個人去生產隊上工。

單薄瘦弱的少年根本不可能像成年男人那樣,一天上十分的工!

但是,如果他不上工,家裏五口人連飯都吃不上!也沒別的法子,就是死咬著牙埋頭苦幹,人家做八小時,做夠了工分就歇息。那他就做十小時、十二小時、十四小時!總之必須能湊夠十個工分!

那種日子過了好幾年,直到妻子唐麗人過了門,景況才好一點兒。唐麗人也是個能幹人,心氣兒高還不服輸,夫妻倆辛辛苦苦地把弟弟們拉扯大,等他們娶了弟婦以後,兩人才敢要孩子。

要說起來,老三老四還是王正乾兩口子養大的,現在老四媳婦偷錢不成還嚷嚷著要分家???

不就是嫌大房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嘛!

王正乾氣得直喘粗氣。

王雪照剛才說多了話,腦子犯暈,這會兒她大哥回來、開了門,她被冷風一吹,清醒了些,又聽到了院子裏四嬸的粗鄙叫罵,便含含糊糊地對王正乾說道:“爸、爸……分家,分家!我們自己過、過好日子。”

聞言,談鳳蕙與王冬生齊齊看向王正乾,眼含希冀。

——三房四房鬧著要分家由來已久,但王正乾自詡大家長,又固守舊思想,覺得應該“父母在、不分家”,哪怕他那個媽,根本就是個後娘。

以往不管是誰提這事兒,王正乾都會發怒。

可雪照不一樣。

她是王正乾兩口子的心尖尖,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裏長大的,無論她說啥,王正乾都覺得閨女真乖、閨女說話真好聽、閨女真可憐啊……

這回也一樣,王正乾看著傻閨女像隻貓兒似的蜷縮成一團,楚楚可憐,漂亮精致的小臉蛋上還露出疲倦的神色,不由得十分心疼,和聲哄她道:“好好好!等你睡醒了咱就分家啊,乖兒快別說話了,養養精神。”

談鳳蕙與王冬生內心狂喜,瞳孔地震。

跟在王冬生身後的青年男子突然開口說道:“王大哥,我還是……先回去吧!”

眾人這才覺察到,跟著王冬生一塊兒進來的,還有一個人——隻見這人穿著件半舊的王襯衣,但領子和袖子都被扯得裂了口子,全身上下沾著不少泥點子,臉上手上更是掛了彩,到處是於紫,嘴角還有血跡?

眾人愣住。

——這人是誰?

王冬生連忙介紹,“爸,他是新來的知青陳與舟,今天第一天到村裏來報到的。”

王正乾“哦”了一聲,想起最近縣裏來了通知,說最近會有一批城市知青前來農村體驗生活,順便建設現代化新農村。

不過——

王正乾上下打量著陳與舟,心想這青年長得挺周正,怎麼模樣這麼狼狽?

紅豆黃豆也抻著脖子打量著陳與舟,齊齊說道:

“大哥哥打架真厲害!”

“他們十幾個人加在一起都打不過大哥哥!”

王正乾:???

陳與舟緊抿著嘴,沒說話,神色陰鬱。

王冬生給家裏人使了個眼色,意思是這會兒別問這個,然後又吩咐妻子,“蕙兒,快去拿碘酒和紅藥水來!”

王正乾前段時間因為救人受了傷,家裏的傷藥備下不少。談鳳蕙應了一聲,挺著大肚子上隔壁屋裏找藥去了。

窩在炕床角落裏打瞌睡的王雪照突然瞪圓了一雙貓兒媚眼!

——靈氣?!濃鬱馨香的靈氣!!!

哪兒來的靈氣?

這時陳與舟覺得有點不自在,低聲說道:“大哥,我、我還是不麻煩你們了……”

王冬生伸出雙手,往陳與舟肩頭一摁,讓他坐在炕床上,又說道:“不急,先處理一下傷口,然後在我們家吃頓飯,休息一下。”

王雪照終於找到了靈氣的來源,並且從炕床的另一頭,飛快地爬到了陳與舟身邊,小爪子按上他的背……

陳與舟覺察到,便轉過頭,卻突然愣住。

他看到了一張美得豔若雪李的臉。

而王雪照則深呼吸、再呼吸——

眼前的這個年青男子的身上裹著一層濃濃的靈氣,落在看什麼都是一團糊的王雪照眼裏,就像一個會行走的靈氣團。

現在,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源源不絕的美妙靈氣,將她整個人都籠罩住,她不過吸了幾口,便在一瞬間感到頭腦清醒、耳聰目明、身體輕盈!

王雪照終於看清了她穿到這世間後的第一個人的臉。

她突然倒抽一口涼氣!

此刻,他怔怔地看著王雪照,神情激動,眼尾赤紅。

王雪照呆愣愣地看著他,腦子已經不會轉了。

青年努力想朝著她笑,然而因為激動,根本控製不住五官,他似乎想說些什麼,可嘴唇哆哆嗦嗦的……

他突然衝上前去一把抱住王雪照,哽咽著說道:“昭昭!昭昭!我們終於找到你了!”

王雪照瞠目結舌。

她居然……

完全沒有想要推開這個青年的意思!

為什麼呢?

是因為……

這人的臉,跟她長得一模一樣嗎?!

第 116 章 第 116 章

王雪照坐在炕床上,手掌托著下頜,正看著四嬸李翠兒撅著屁股在自家到處亂翻亂找。

“雪照,你媽到底把錢藏哪兒了?”李翠兒翻完櫃子翻抽屜,又去摸了摸掛在門後的大衣口袋,還一邊找一邊問。

王雪照皺起了眉頭——這個四嬸,還真當她王雪照是個傻子呢?!

不過——

王雪照眼珠子一轉,磕磕巴巴地說道:“我、我們家……沒、沒錢!”

李翠兒“嘁”了一聲,不怎麼相信,“你們家怎麼可能沒錢啊!你爸為了救人傷成那樣兒,一早就被評了先進,就連省城的報紙都在表揚他!咱們縣城、鎮上、村裏……還有咱們生產隊裏都掏了錢獎勵你爸!我聽說啊,加在一塊兒足有四五百塊錢呢!”

說到這兒,李翠兒突然想到一件事,問道:“對了雪照,你是不是不認得錢啊?”

王雪照看著李翠兒,露出“天真無邪”的純潔眼神。

李翠兒越想就覺得越有道理——小傻子當然不認得錢了!

於是她從褲子口袋裏摸出一張皺巴巴的大團結,遞到王雪照眼前,“喏,就是這樣兒的紙……雪照啊,你媽平時都把這些東西藏在哪兒呢?”

王雪照根本看不清李翠兒遞過來的東西。

她本是玄都大陸九天仙界的媚宗聖女,號稱仙界第一美人,也不知怎麼一回事突然被雷劈到了這個奇奇怪怪的世界裏,穿成十七歲的傻村姑王雪照。

誒,這可是個貨真價實的傻子呀!

這種癡傻的感覺,就像穿戴了一層會阻擋所有感知的帷帽似的,讓王雪照行動遲緩、動作笨拙,既聽不清別人說了什麼,也看不清楚東西,甚至連自個兒身上手上受了傷……她也感覺不到太大的痛楚,反應更是慢了一大截。

不過,如果環境安靜,人說話的聲音夠大、語速慢而且清晰的話,王雪照還是能聽懂的。

這種糟糕透頂的體驗讓王雪照很不適應。

個把月過去,她才摸清了這個大家庭的基本情況:

——王家一共有四房人,老爺子去世得早,留下繼妻與四個兒子。老大王正乾(雪照的爹)和老二王正坤是老爺子的原配杜敏所生;三叔四叔是繼妻陳菊香所生。

依王雪照看來,王家四房人住在一個四合院裏,平時吵吵鬧鬧的,全靠大房的忍讓才能湊和著過日子……

這個四嬸,根本就是王家的攪家精,趁這會兒大房屋裏隻有王雪照一個人在,竟然摸過來偷錢???

現在李翠兒遞了張大團結過來,王雪照順勢接住,摸了摸,問道:“這……是錢啊?”

她倒是想努力看清這錢長啥樣兒,可哪怕把錢懟到了眼前,還是模模糊糊的一片,看不太清。

李翠兒看到王雪照把大團結拿走了,莫名有些心慌,想把錢要回來。可轉念一想,王雪照就是個小傻子,怕啥啊!

於是李翠兒繼續諄諄善誘,“雪照,你媽把這樣兒的東西都藏哪兒了?快告訴四嬸兒,四嬸煮雞蛋給你吃!”

王雪照抓著大團結沉思片刻,給出答案,“在、在我奶屋裏收著呢!”

李翠兒一愣,上下打量了王雪照一番,啐道:“胡說八道!”

——王老太陳菊香是李翠兒的親婆母,卻是王家老大的後娘。婆母和大房的關係隻是麵上光鮮,大房的錢絕不可能交給婆母打理。

在這一瞬間,要不是李翠兒親眼看著王雪照長大的,幾乎就要疑心這個王雪照到底是真傻呢、還是在裝傻了。

王雪照認真說道:“是、是真的!我奶……屋裏的桌子,還是當年我爸……親手做的,裏、裏頭有暗格,我奶……不知道。”

自家的錢當然不可能交給王老太;但王老太屋裏的桌子那兒確確實實有個暗格。

平時王老太和雪照媽吵架的時候,雪照媽沒少說“當年我們正乾學會了木匠活計,頭一件事就是拆了我的嫁妝箱子,給您打了張桌子”這事兒……

有時候雪照媽沒空,不得不把雪照托付給王老太照看的時候,礙於麵子,王老太也不會推托。但王老太覺得雪照是個傻子,根本不需要避諱,就當著雪照的麵從那個暗格裏掏過錢。

不過,那個暗格上了鎖,鑰匙被王老太貼身收藏著。李翠兒有沒有辦法打開那個鎖,那就不關她王雪照的事了。

聽了王雪照的話,李翠兒先是一呆,隨即大喜,心想大房兩口子也忒壞了,居然把錢藏在……

也對,這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嘛!

李翠兒樂壞了,轉身就想往婆婆屋裏去,一想,她又頓住,問王雪照,“雪照,那個暗格在哪兒呢?”

王雪照,“右、右手邊兒往下數到第三個抽屜,靠左……伸手進去就能摸到。”

李翠兒大喜,轉身就走。

王雪照不動聲色地藏起了手裏的大團結。

李翠兒飛奔了出去,剛跑到院子裏,還沒進婆婆王老太的屋裏去,突然想起一事,又匆匆跑了回來,“雪照,剛才我給你的錢呢?”

“啊?”王雪照瞪圓了眼睛,一臉的茫然。

李翠兒知道壞了!

——那張大團結可是她攢了好久的私房錢!

“你個表子養的!手腳不幹淨還敢偷老娘的錢!你快拿出來,拿出來!要是不拿出來我今天就打死你……”李翠兒怒吼了起來,揚著爪子就朝王雪照揮了過去。

還沒等巴掌落到身上,王雪照先一步“哇”的大哭起來。

她知道自己行動遲緩,所以早有準備,手裏扣著她媽做鞋的錐子,護在自己的手臂上。

果不其然,急怒攻心的李翠兒也沒看清,重重的一巴掌拍去,正好被王雪照扣在手心裏的錐子劃了個長長的口子,霎時皮開肉綻,血淋淋的。

二房的嬸子正在院子裏晾衣裳,突然聽到王雪照的嚎哭聲,被嚇了一跳,急忙大喊一聲,“雪照,雪照怎麼了?”

結果急急奔進屋,二嬸就看到老四媳婦麵目猙獰的站在炕前,揚起巴掌好像是要打雪照?雪照正趴在小炕桌上哭得死去活來……

二嬸一向知道大房的景況:雪照雖然是個傻子,卻是大房的寶,何況今天大哥大嫂出門的時候還拜托她照看雪照來著。

她趕緊過來拉住了李翠兒,“弟妹,雪照什麼情況你還不知道?孩子淘氣,你等大哥大嫂回來以後告訴他們就可以了,怎麼就動手了呢?”

李翠兒氣得不行,“你怎麼不問問這個小表子都做了些什麼?小時偷針,長大偷金啊!”

王雪照也不說話,就趴在桌上哭。

二嬸一愣,“你是說,雪照她……”

李翠兒氣急敗壞地說道:“這個小劍貨偷了我的錢!”

二嬸滿臉的不相信,“你說什麼胡話!雪照今兒就沒出過門,她是怎麼偷了你的錢的?”

李翠兒一時語塞。

這時,隔壁院子裏沒上工的女人們聽到了王家大院的動靜,三三兩兩的湊了過來。

有的耳尖的已經聽到了動靜,開始議論紛紛——

“怎麼回事?”

“聽說家裏進了賊!”

“有賊?!哎呀這可不得了!”

“是啊必須得把賊糾出來,要不然……以後人人自危,這還了得!”

“我們村的風氣好,一向路不拾遺的,最近才評上了文明村,怎麼就出了這事兒?”

“這事兒必須徹查!要不大夥兒就沒有安生日子過啦!”

“我們去告訴村長吧!”

王家妯娌倆知道事關王家名譽,還是不要鬧大為好,急忙同時說道——

“別別別!這是我們家的家事,家事兒!”

“不不不,我們家開玩笑呢,開玩笑哈哈哈哈……”

村民們麵麵相覷。

說話之間,王家大房夫妻倆帶著長媳談鳳蕙、和大女兒王梨梨回來了。

剛一進院子,女主人唐麗人就看到自家被圍了個水泄不通?

她第一反應就是傻女兒王雪照出了事,連忙吩咐道:“梨子快扶著你爸!”

——雪照不是正常的孩子,教唐麗人花費了很多心血來照料和教養,所以無論是誰欺負了雪照,唐麗人都無法接受。

等到王梨梨扶住了王正乾,唐麗人一鬆手就急匆匆跑進屋,果然看到女兒王雪照正趴在小炕桌上嗚嗚的哭。

“雪子,怎麼了?哭啥啊?”唐麗人急了。

王雪照還沒說話呢……

唐麗人猛然看到女兒雪王的手臂上全是血???

再轉頭一看,妯娌李翠兒正舉著血淋淋的手……

唐麗人大怒,叉腰罵道:“李翠兒你還有沒有人性?趁我們不在,跑進家裏來欺負我雪照?”

李翠兒:“我、我……”她突然發現自己有苦說不出。

唐麗人性格強勢爽利,又一向知道李翠兒是個牙尖嘴利、得理不饒人的,現在吱吱唔唔的說不出一句完整話,可見得自家的寶貝傻閨女確實被欺負了,不由得怒從中來,揚高了巴掌“啪”的一聲,狠狠地摑在李翠兒的臉上。

李翠兒被打得身形一晃!

堵在門口看熱鬧的婦女們議論紛紛——

“李翠兒也有今天!平時橫得像螃蟹似的,也就她大嫂能治住她!”

“得了吧今兒是王老太不在,要不唐麗人也打不著!”

“哎不是說,王家鬧賊麼?看這架式,難道李翠兒是賊?”

“那可得防著了!”

李翠兒臊得無地自容,捂著臉哭了起來,“打人是不對的……”

但她也不敢鬧大。

畢竟這是大房的屋子,唐麗人又一向強勢。

唐麗人瞪視著李翠兒,“我們雪照怎麼得罪你了?”

李翠兒,“沒、沒有……”

唐麗人,“她沒得罪你你欺負她?”

李翠兒,“我、我沒有……”

唐麗人,“那我們雪照的手臂怎麼淌了那麼多的血……孩子和你有什麼深仇大恨?你要對著個十幾歲的孩子動刀子?你是真想弄死她?”

李翠兒,“我沒有……”

唐麗人,“那我問你,你明知道我們不在家,還來我屋裏幹啥?”

李翠兒,“我……”

王二嬸勸和,“大嫂,四弟妹,怎麼說咱們都是一家子,當著孩子們的麵,這事兒先放一放,成嗎?”

李翠兒捂著臉嗚嗚地哭,“對、對,先放一放……等媽和正朗回來了,看你還敢不敢欺負我!”

氣得唐麗人又揚起了手。

李翠兒飛快地逃了。

王雪照趴在桌上,抿嘴憋住笑意,攥緊了手裏的大團結。

第 117 章 第 117 章

王雪照被青年抱住。

她聽到了青年的低泣。

是釋然的,是激動的,是喜悅的,也是壓抑隱忍的。

很快,另一人匆匆走了過來。

王雪照一看——

陳與舟?

他也穿著便服,紅著眼圈兒激動地看著王雪照。

王雪照看得清清楚楚——當陳與舟看到青年抱著她時,眼裏竟然閃耀著激動與“終於圓滿”的光。

顏娜倩正躲在村郊芭蕉林裏低聲哭泣。

一想到剛才差點兒被臭老頭王屎坑給玷汙了,她就恨得不行。

這見鬼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可她又有什麼辦法呢?

父母更重視哥哥和弟弟,又更寵愛她的妹妹,所以隻能是她這個長女下鄉。而他們還信誓旦旦地說,一定會在兩年內想辦法把她弄回去的……也是她蠢,當時根本沒去調查過,直到下了鄉才知道,知青想回城,簡直比登天還難!

顏娜倩抹了把眼淚,想來想去,都覺得自己隻剩下了寫信陳穗這一條路可走。

她和陳穗是青梅竹馬,聽說她要下鄉,陳穗急得和什麼似的,拚命地說服她不要去。可她又有什麼辦法呢?最後隻能含淚離開。

雖然陳穗的處境也挺尷尬的,但顏娜倩實在是沒法子了。

她整理好衣裳和頭發,又小心地拭去眼淚,站起身,準備回知青站去給陳穗寫信。

知青站裏已經鬧成了一團。

十幾個男青年掛了彩,女青年們也亂轟轟一片,有幫著男青年們塗傷抹藥的,有收拾殘局的,有端飯送水的,還有竊竊私語的——

“你們說,那個新來的男知青說的是不是真的啊?”

“我認為是真的,要不然他怎麼不打別人偏要打王屎坑呢?”

“那王屎坑欺負的女知青是誰啊?”

“還能是誰?顏娜倩唄!今天就她一個人沒上工,活該!”

“哎別這麼說,大家知青一場……”

躲在門外的顏娜倩,隻覺得臉兒燒得慌,又委屈得不行,根本不知道要怎麼麵對了。

一個名叫賈小紅的女知青特別看不慣顏娜倩,就說道:“哼,顏娜倩每個月要請二十五天假,五天感冒,五天發燒,五天胃疼,五天拉肚子,五天來例假身體不舒服……你們就慣著她吧,天天拉低我們的工分……我醜話說前頭了,這個月我可連洗衣裳的肥皂都買不起了,所以這個月啊,誰再說工分共有我就跟誰急!”

這時,有人怒吼一聲,“你們好歹也是受過教育的知識分子,別在人後亂嚼舌根子!”

顏娜倩也認得這人的聲音,他叫蔣宏誌,愛慕她很久了。

隻聽到賈小紅憤怒地說道:“就是你!蔣宏誌!當初就是你提出來的,說我們知青是一束紗,擰成一股就是繩,我就是聽了你的忽悠才同意工分共有的,其實你根本就是偏著顏娜倩!”

“顏娜倩要請假,你就心疼得不得了,一口答應。除了她,我們誰要請病假你就黑著一張臉說什麼也不同意!你這麼心疼她你把你自己的工分讓給她啊……”

蔣宏誌也生氣了,“你說什麼胡話?你要是不同意工分共有,那就把你一個人剔除出去!”

有人兩頭勸,“好了好了大家都各退一步,暫時先別說這個了,我們先吃飯好吧,下午還要上工呢……”

也有人小小聲應和賈小紅,大部分是女知青——

“宏誌,我覺得賈小紅說得有道理。”

“我也不想工分共有了,自個兒掙自個兒的工分不成嗎?多勞多得、不勞不得嘛!”

“就是!人家村裏的生產隊都沒說工分共有,我們也上工,憑啥我們就要工分共有?”

“宏誌,這個月我也不參加工分共有了哈!”

“算我一個!”

“還有我……”

顏娜倩還能聽不出,其實大家是對她有意見?

她羞憤欲死!

正準備一個人悄悄躲開時,卻聽到村廣播響了——

“喂、喂……有聲音嗎?有啊?好,那開始了……各位鄉親,各位知青同誌們,中午好!請大家吃完午飯以後,兩點鍾以前帶上板凳,去村委門口的坪地裏集合!切記,生產二隊、三隊、五隊,還有知青站的同誌們必須全部到齊,其他人如果沒空,可以不來。”

顏娜倩頓時覺得有些不妙。

——今天才發生了她差點兒被王屎坑弓雖奸的事兒,還牽連到新來的男知青,現在村裏宣布開大會,難道就是為了這事兒?

不,不能!

要處理王屎坑可以,但絕不能壞了她的名聲!

顏娜倩朝著村委會走去,腦子也飛快地運轉起來。她使勁地想,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把自己摘幹淨的。

不、不行,今天知青站裏隻有她沒去上工!這個隻要一查花名冊就知道的,根本瞞不過去。

正好這時有幾個婦女從她身邊走過,還議論紛紛的——

“哎你們說,村委開會是為了啥?”

“是知青站那邊打架吧?”

“我看哪,是一隊鬧賊的事!”

“什麼?一隊鬧賊?”

“是啊我正好去串門,聽到正坤媳婦兒和李翠兒吵架,說是家裏遭了賊……”

顏娜倩站定,腦子裏冒出一個大膽的計劃!

——村支書王正乾養了個傻女兒叫王雪照。這個王雪照啊,長得真是好看死了,可惜是個王癡!那麼,能不能想個法子,讓王雪照來當她的替罪羊呢?

顏娜倩轉了個身,朝著王正乾家走去。

也是她運氣好,剛走到王家的院子門口,就看到王雪照從裏頭跑了出來?

顏娜倩一把拉住王雪照,把她往旁邊的小巷子裏帶——

= =

王家那邊,王冬生去了一趟村廣播室,播發了一條讓大夥兒去村委門口開會的通知,然後又回了家,準備扶著王正乾慢慢挪到村委去。

陳與舟和王冬生商量了一下,覺得不如讓王正乾坐在椅子上,兩人抬著椅子去速度更快。

兩人都是身強力壯的,教王正乾坐在椅子上試了試,覺得還算平穩就直接抬著連人帶椅子的走了……

王雪照不願意離開陳與舟,非要跟著去,下了炕趿了鞋就跑。

唐麗人不放心傻女兒,也慌著想趕緊穿上鞋,也跟著去。結果越慌越亂,半天沒找著鞋。

王梨梨心疼母親累了一天,就說,“媽你和大嫂在家看著紅豆黃豆認字兒寫作業吧,我和杏兒跟著去,放心,我看著爸,杏兒看著雪照,不會有事兒的。”

唐麗人隻覺得腰酸背痛的,就敲打小女兒,“杏兒你可得好好看著你四姐啊,你在家偷個懶啥的我就不說你什麼了,帶著你四姐出了門,你可不能讓她摔了被人欺負了啊!哎你快去,雪照跑了!”

王杏杏應了一聲,也跟著出了門。

隻是,她追到門外也不見王雪照的蹤影?

王杏杏急了,站在自家門口大喊,“四姐?四姐!王雪子!”

跟在後頭的王梨梨也出來了,一愣,“這才出門口呢你就把你四姐給弄丟了?”

王杏杏快急死了,“快找啊!”

王梨梨安慰道:“沒事她走不快,咱們分頭找,我往後頭走你去前邊兒看看!”

此刻王雪照被顏娜倩給拉到了一邊。

王雪照好奇的打量著眼前的女青年。

——這女青年長得挺漂亮,尤其是一雙水汪汪的媚眼,好像剛剛才哭過?

這女青年還對她說:“雪照,要是呆會兒有人問你,你上哪兒去了,你就說……你去知青站玩了,然後王屎坑來了,他給了你一顆糖,要和你親嘴兒,你同意了。知道嗎?”

王雪照又不是真傻,何況剛才還親耳聽到陳與舟和她爸說的那番話,還能不明王發生了什麼事?

她就盯著顏娜倩,心想這女的可真壞啊!

王雪照認真點了點頭,“好!”

顏娜倩大喜,心想這小傻子真好騙。想了想,又覺得有些不太可靠,就說:“那我們來演一遍……雪照啊,今天你都去哪兒啊?”

王雪照,“上知青站玩去了!”

顏娜倩,“那你遇上誰了?”

“遇上王屎坑了!”

“王屎坑給你了啥?”

“一顆糖!”

“他為啥要給你一顆糖呢?”

正好這時,王杏杏在外頭的大路那兒大聲叫喊,“四姐!四姐……王雪子!”

王雪照嘹亮地“哎”了一聲。

顏娜倩害怕泄露行蹤,慌忙交代了一句,“雪照你可要記著了,呆會要是有人這麼問,你就這麼答,知道了嗎?”

王雪照甜甜地應了聲“好”……

顏娜倩跑進了另外一條巷子,避開了循聲而來的王杏杏。

看著王氏姐妹離開,顏娜倩鬆了口氣。

其實她並不指望能瞞過所有人去,隻是不希望她被王屎坑玷汙的這件事被當眾揭開。就盼著萬一村支書召開大夥兒真是為了說這事兒,在扯出事情與王雪照有關時,能及時刹車。

王杏杏找著了王雪照,又喊住了三姐,姐妹仨一塊兒去了村委。

已有三三兩兩的人們聚在村委會門口的坪地裏說起了話。

王雪照眼裏隻有陳與舟一個人。

她飛快地跑到陳與舟身邊,小手搭上他的胳膊,頓時覺得自己沐浴在濃鬱的靈氣裏,整個人都舒服了。

陳與舟回頭看了她一眼。

正好有個婦女在吃花生,就和王雪照開玩笑,“雪子我問你哈,一個花生加一個花生,等於幾個花生呀?”

——花生有單仁兒的,也有雙仁兒的,以前的原身是真傻,說不清這個問題。要是追著她問,最後肯定會哭的,但村裏人還就喜歡用這個問題來逗王雪照。

王雪照,“等於沒有了!”

婦女:……

王雪照好心的解釋,“不然嬸子給我兩個花生,我算給嬸子看。”

婦女果然給了她一把帶殼的煮花生。

王雪照挑了兩枚花生出來,然後挽著陳與舟的胳膊,剝開一枚單仁的花生,取出胖胖的花生肉,塞進陳與舟嘴裏;又剝開一枚雙仁的,把花生仁塞裏自己嘴裏,最後將花生殼還給婦女,“一個加一個,等於沒有了!”

婦女被逗得哈哈大笑。

陳與舟含著嘴裏的煮花生仁,也笑了,心想這個王雪照果然是個小孩子心性。

一旁的另外幾個婦女也在嘰嘰呱呱——

“這個男的是誰啊,雪照怎麼這樣抱著他的手喔?”

“嗨呀,雪照有什麼壞心思呢?”

“也對哦,雪照抱狗也是這樣抱的!”

陳與舟:……

好吧,雖然被個美貌少女抱住了胳膊,有點兒難為情,但想著這個少女的心智也就隻有四五歲,大約也沒什麼歹心。

陳與舟就沒有推開王雪照。

大約也因為……

雪照的笑容太真切、太好看了?

此時顏娜倩也已經趕到了村委會門口,還找到了一個並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可她一坐下,就看到王雪照跟在一個青年男子身邊,那男子的容貌、長相……

顏娜倩一下子就跳了起來!

——他他他,他是陳與舟?!陳穗的哥哥???

難道剛才是陳與舟把她從王屎坑的手裏救下來的?隻怪她那會兒太慌亂了,也沒仔細看……早知是這樣,就不交代王雪照了。她大大方方的承認就行,英雄救美是天經地義的事,也讓她有了“報答”的理由。

一時間,顏娜倩毀青了腸子,暗恨自己為什麼沒認出陳與舟來。當然了,這也是因為陳與舟很少去他爸爸那兒,所以她和陳與舟實在不熟悉,僅有過幾麵之緣而已!

顏娜倩又暗自思忖——

既然陳與舟在,那她還需要去找陳穗幫忙嗎?畢竟陳與舟才是陳熙的親生兒子,陳穗隻是陳熙的養子而已。可是,如果陳與舟真這麼能耐的話,又怎麼會來到如意村呢?

想來想去,顏娜倩愈發心亂如麻。

見識到許靈芸的狠,孫秀英的壞,王雪照早就不敢再指望……她還能遇上愛她的媽媽。

她時常告訴自己,有白富美媽媽的愛,她已經不缺母親了!

所以她一直不敢去想,她的親生母親到底愛不愛她,有沒有惦記過她。

王明曦一度哽咽到無法說下去。

他拚命深呼吸,終於緩緩地說道:“媽媽堅信你沒有離開她。”

“她說你一直呆在她的身邊,她每天都在和你說話,每天都在照顧你……她異常的舉動令她無法工作,還影響了生活。我們不得已,把她送進了療養院。目前,她正在進行精神方麵的治療。”

王雪照怔怔地看著王明曦。

第 118 章 第 118 章

王明曦說起了往事:

媽媽談露從懷了妹妹開始,就帶著大兒子王明曦、二兒子王明曜,養子宋明暄一直呆在贛省的娘家休養。

一九五零年五月,媽媽接到了好幾道召集令,必須回北京去主持工作。

可這時小妹昭昭才一歲,重病初愈,醫生建議再休養一段時間。

談露實在沒辦法,隻好把昭昭留給保姆和警衛員照顧,又讓長子王明曦也留下來,更是囑咐保姆,一個月以後帶著昭昭去醫院複診,醫生說可以長途坐車了,再讓警衛員和保姆帶著王明曦和昭昭回北京。

那一年,王明曦七歲。

其實唐麗人心裏也打起了小鼓。

——主要是南生這孩子太渾,當初娶媳婦兒的時候他就不肯聽她的,現在……更是未必肯聽她的意見。

沒想到在緊要關頭,他突然又冷靜下來了?

唐麗人鬆了口氣,連忙安排調度。

當下,一大家子連午飯也趕不上吃,就慌慌張張地各司其職。

——王南生出去借牛車,去村委開證明和介紹信。

——王冬生四處奔走、通知親朋好友們等他的信兒,說隻要他捎了信兒來,就大夥兒一塊兒上縣醫院去……

大夥兒也沒想那麼多,還以為是懷孕六個月的陳蘭芬提前早產了,所以南生才急急忙忙回來?所以王家大房才火急火燎的把陳蘭芬送醫院?

——王正乾腰受了傷,行動遲緩,所以唐麗人就扶著柱了拐的他,老兩口先行一步慢慢往村口走。

——王梨梨和談鳳蕙、陳蘭芬,以及紅豆黃豆是第二梯隊,也浩浩蕩蕩地往村口走去……王梨梨和倆小的抱了幾床棉被和枕頭什麼的。

——王雪照落在了最後頭。

她擔心中午回來的陳與舟沒飯吃,也擔心自個兒去城裏好幾天,靈氣會供應不上。於是先喊王杏杏去給陳與舟準備午飯,又讓去跟二嬸說一聲照顧陳與舟幾天的飯菜,她則自個兒歪歪斜斜地寫了張紙條:

陳與舟,要是我們沒回來,第三天你上縣醫院找我們去。

等到王杏杏拿了午飯過來,王雪照才把紙條壓在飯碗底下,姐妹倆一塊兒出了門。

趁著這會兒沒別人在,王雪照抓緊時間問王杏杏——

“二哥他到底喜不喜歡二嫂啊?出了這樣的事,他倆還能過下去嗎?為什麼二嫂以後都不能生孩子了?咱家是不是欠阿奶錢了怎麼她對我們家這樣?就算咱爸不是她親生,她犯得著這樣對我們這一房人嗎?咱們一定要跟他們住在一個院子裏嗎?就不能分家嗎?”

這一大串問題轟得王杏杏……

簡直不知道要怎麼回答才好了。

對王杏杏而言,爹親娘親,都不如在夢裏陪了她幾十年、一直不離不棄的傻姐姐親。

她看出王雪照麵上的焦急,就拉過傻姐姐的手,捧到自己麵前,在傻姐姐的手心處輕輕地吹了一口氣,柔聲說道:“四姐你放心,以後我們家會離開這個村子,我們……以後會去大城市生活,也一定會過上好日子的……”

說到這兒,王杏杏突然陷入怔忡。

在她的夢裏,一大家子的不幸,似乎就從陳蘭芬生孩子開始。

夢裏前世,陳蘭芬沒去醫院生孩子。五月九日這天,陳蘭芬在家裏“早產”了。她在生孩子的時候大出血,死了。村裏的赤腳醫生從已經死去的陳蘭芬肚裏推出來一個九斤多重的男娃娃,那孩子沒來得及睜眼看看這世界,也沒了。

陳家過來鬧事兒,說是唐麗人和談鳳蕙欺負陳蘭芬,才害得陳蘭芬早產,更與陳菊香一塊兒演了一出苦肉計……

二哥王南生也趕了回來,但在陳家的教唆下,他和家裏人決裂,傷透了父母家人的心。他負氣回了連隊,後來上了戰場,再也沒能回來。據說連屍骨都沒找著,部隊沒辦法,隻好給他立了個衣冠塚。

當時父母因為陳蘭芬之死,賠了一大筆錢給陳家,陳家還覺得不夠,逼著父母寫下巨額欠條,逢年逢節就過來討債。

因為這樣,大嫂生第三個孩子時吃了不少苦頭,沒多久小侄子就早夭了,大嫂變得精神恍惚,在外頭做工的時候不慎滑足,一頭栽進冰冷的河裏,人沒了。

大嫂沒了,大哥再也沒有開口說過話,就是一心發狠做工,拚命還債。

三姐王梨梨為了幫家裏還債,不聽勸阻嫁給一個出了五百塊錢彩禮、卻以家暴出名活活折騰死了兩任妻子的老頭兒。嫁過去的當晚,三姐就被打得頭破血流!不到一年,青春妙齡、美豔如花的三姐就被折騰死了。

一家子累死累活的做了四五年工,總算還完了陳家的債,眼看著形勢一片大好,結果就發生了顏娜倩陷害王杏杏的事兒,最後一家子隻得舉家搬遷。可在這過程中,兩個小侄兒又被拐子拐走……

大哥瘋了似的四處尋找孩子,孩子沒找回來,他倒是……被車給軋了,沒能搶救回來。

當時唐麗人得了癌症,大哥的賠償金全都拿去給她做治療,但也是杯水車薪,最終也是留不住……

王正乾忍著悲傷,陪妻子走完最後一程,他本想再拚最後一把,在工地上多搬點兒磚,爭取多掙點兒錢留給倆女兒的,但他的舊傷一直沒好,沒過多久,他也猝死了。

自此,王杏杏失去了所有的倚仗,徹底陷入了噩夢之中。

在這兩天裏,每每憶及前世舊夢,王杏杏都覺得難以相信,難以忍受!

若不是她這一次異想天開的想要讓記者幫忙拍照,她媽媽唐麗人也不會為了想讓陳蘭芬趕回來一塊兒拍照,而提早一天去了陳家……沒想到,卻因此發現了陳蘭芬的秘密?

是否一家子的命運即將從此改變?

王杏杏陷入回憶,思緒萬千。

直到她聽王雪照疑惑地問,“你說什麼?”

王杏杏這才回過神,“什麼?什麼為什麼?”

“我問你,你嘀咕啥呢?什麼大嫂不會有事,紅豆黃豆不會丟,大哥也一定會好好的,二哥不會死,爸媽更加不會有事……”王雪照追問道。

王杏杏默然。

原來,她竟然不由自主的喃喃念叨了起來?

王雪照都有些著急了。

——她一連問了好多個為什麼,可杏杏怎麼一個都答不上來呢?

“你呀,真是傻子!”王雪照如此評價她的傻妹妹王杏杏。

不過,剛才杏杏抓著她的手,輕輕在她手心吹氣?

雪照很喜歡這個舉動。

感覺好像是在哄她開心,讓她不要害怕的意思?

好,那她就原諒這個傻妹妹了,以後也會好好對她,不讓她餓肚子,還讓她美美的!

王雪照也抓過了杏杏的手,輕輕在杏杏的手心裏吹了一口氣。

王杏杏啞然失笑,反手扣住了傻姐姐的手,姐妹倆走到了村知青站。

王杏杏想到了什麼,對雪照說道:“四姐,你在這兒等等我,我馬上就回來!”說完,她把雪照留在原地,自己飛快地跑進了知青站。

“小紅姐!小紅姐你在嗎?我是杏杏!”王杏杏大喊。

她當然知道,現在是做工的時間,除了慣愛偷懶的顏娜倩之外,知青站裏不可能還有別人。

但她就是衝著顏娜倩而來。

果然,顏娜倩嬌嬌弱弱的聲音響了起來,“小紅她不在……”

王杏杏討厭顏娜倩,不想看到她,就站在女寢室門口喊了一聲,“好咧知道了!娜倩姐,是這樣兒的,小紅姐跟我說了幾次,說要是我有機會去鎮上或者去縣城的話,她托我上郵局幫她寄信去!今天我們家就要上縣城,既然小紅姐不在就算了,我過來打個招呼,娜倩姐你幫我和小紅姐說一聲啊,我走了!”

說完,王杏杏做勢要走。

也不是真走。

果然——

顏娜倩叫住了她,“杏杏!杏杏你等一下!”

沒一會兒,顏娜倩就匆匆出來了,手裏還拽著幾封信。

知青們全都背井離鄉來到異地,想家是經常的,給家裏人寫信就更勤快了。於是大家約定俗成的把寫好的信件全都用信封封好,地址寫上、郵票也貼好,放在一個小籃子裏。無論誰有機會外出,都會帶上大家的信件一塊兒投遞出去。

這會兒聽說王杏杏要去城裏,顏娜倩趕緊拿了自己的信,也把其他人的信一塊兒捎上,遞給王杏杏說:“杏杏,謝謝你了啊,這是我們知青想要寄回老家的信,拜托你幫著投出去吧,喏,地址寫好了,郵票也已經貼上了……”

王杏杏接過信,看了看——

顏娜倩解釋了幾句,“一共五封信啊,別漏了。”

王杏杏看到其中一個信封上寫著“陳穗(收)”,心裏頓時怦怦狂跳了起來。她努力扮出波瀾不驚的樣子,對顏娜倩說道:“好咧,娜倩姐再見!”

顏娜倩突然想到了什麼,又叫住了王杏杏,“杏杏,你們上縣城去啊?去幹啥?”

“我二嫂要生了!”

顏娜倩“噢”了一聲,想起唐麗人從自己手裏半威脅半恐嚇搶走的那八十塊錢和布票糕點票,就氣不打一處來。

她眼珠子一轉,計上心頭,和顏悅色地對王杏杏說道:“杏杏啊,上回你……二嫂找我借了十塊錢,我知道在她生孩子的這個節骨眼上,我催她還錢也不地道,但你媽手裏應該有錢,這樣兒吧你幫我一個忙,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