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他看見王雪照正被薑幗英、田麗她們擁在中間,幾個女知青正快活地說著什麼。

王雪照笑眯眯地歪著頭,認真聆聽大家說話。也不知誰說了句什麼笑話,所有人全都大笑了起來,王雪照也笑得眼兒彎彎,前俯後仰……

鮮活的她,令陳與舟心下稍定。

他打定主意:

這一次,他一定要提前解決了那些無惡不作的馬匪不可!

古城廢墟夠大,夜裏將鋪蓋放在斷壁殘桓下,半人高的矮牆至少能抵擋風沙。

不過——

陳與舟正打算勸說幾位抱著鋪蓋試圖走進廢墟中心去打地鋪的男知青。

王雪照已經提前一步開了口,“張春明,你們別進裏頭去。”

扛著鋪蓋的張春明說道:“沒事兒,沒鬼的。”

王雪照無奈地說道:“這不是有沒有鬼的問題……”

“你仔細觀察一下這廢墟外圍的風沙走向吧!”

“不是越往裏走風越小的。”

“從理論上說來,這地方西北風與東南風交錯,廢墟裏的牆體也不高……噪音會很大的。”

張春明愣了一下,奇道:“噪音?”

他甚至還看了看左右,完全不能理解王雪照所說的“嗓音”是什麼意思。

“謝了,我們不怕。”張春明說了一聲,帶著董建國、李誡繼續朝著廢墟深處走去。

王雪照直搖頭。

薑幗英趕緊問王雪照,“雪照,那我們睡哪兒呀?”

王雪照觀察了好一會兒,指了幾個地方。

女知青們趕緊扛著自己的鋪蓋衝過去,占好了位置。

陳與舟笑了。

他也把他的鋪蓋搬了過去,和王雪照的鋪蓋頭挨著頭。

大家鬧哄哄地整理鋪蓋,洗漱,然後睡下。

睡覺前,王雪照又交代大家,一定要圍著圍巾睡覺。如果沒有圍巾,找件換洗的秋衣秋褲纏在脖子上也好。

女知青們麵麵相覷。

雖然不知這麼做,意義何在,但出於對王雪照的信任,大家還是照辦了。

夜深了,大家就寢。

人多、鬧騰的時候還不覺得。

一旦安靜下來——

哪兒哪兒都是尖銳呼嘯的風聲。

這淒厲的風聲還會隨著風向、風力的大小而隨時轉彎……

就比如說,剛才還像女人瘋笑的,突然就變得像嬰兒在哭泣,又突然變成野貓的叫聲!

伴之而來的,就是陰風帶來的寒冷,讓人覺得透骨涼。

這時,纏繞在頸脖間的圍巾就起了大作用。

一是它能很好的保暖,二是用圍巾貼住耳朵以後,還能隔音!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無處不在的淒厲風聲,就是王雪照所說的“噪音”啊!

大約一小時以後,張春明兄弟仨又扛著鋪蓋灰溜溜地從廢墟深處回來了。

不過,他們也不好意思離王雪照她們太近,畢竟男女有別。

於是就在與女知青們隔了幾道牆的地方,重新把鋪蓋放了下來……但王雪照讓大家圍著圍巾睡時,他們已經進入廢墟中心,沒聽見。最後隻能找了件衣裳出來,包住了腦袋,才能勉強睡著。

第二天一早,王雪照這一隊的知青們,因為有了王雪照的提醒,人人都睡得暖和又舒服,個個神采奕奕的。

其他的知青們就不是這麼一回事了,幾乎人人都睜著眼熬了一整夜……直到這會兒天亮了,大太陽出來了,風也小了,才能感受到溫暖與安靜,個個都倚著斷牆打瞌睡。

王雪照一早就起來了,然後在廢墟周圍溜達。

陳與舟亦步亦趨地跟著她。

王雪照問他,“阿狼……阿蘭,你是這兒的本地人?”

陳與舟定定地看著她,點頭。

王雪照又問,“那這附近有水源嗎?”說著,她伸手指了指這附近。

——古人建造城池的最大倚仗,就是必須靠近水源。看這廢墟的麵積,估計是個能容納萬餘人的大型城鎮。

不可能沒有水源。

當然了,繁華的古城淪為廢墟,除去戰爭與人禍的原因之外,也有可能是河流幹涸或者改道。

但如果附近沒有水源的話,砂村的老百姓又怎麼會繁衍生息到現在呢?

要知道,自打她生病以來,他每次去看她,她要麼喊他首長、要麼喊他叔叔,有一次還悄悄向人打聽他是不是棄養了王擎天的渣爹!

每次都把他給氣夠嗆,可他也隻有強忍著。

這會兒時間也確實不早了。

談露牽著王雪照的手,和陶明暖一塊兒上了樓。

第 128 章 第 128 章

譚司令看到陳與舟癡傻的樣子,有些詫異,便也跟到了窗戶邊,朝外頭看了一眼。

隻是,窗外的那些年輕姑娘落在譚司令眼裏,隻覺得每一個都長得差不多。

但他還是耐心地解釋給陳與舟聽,“……最近上頭搞了個城市知識青年下鄉援建的試行政策,全國各地都有城裏的年青人來到咱們這些最窮最偏僻的地方援建……光是咱們兵團,一個月就要接待好幾次這種路過的知青隊……”

說著,譚司令又指著窗外的那些姑娘們,“正好我們兵團需要招幾個女文娛宣傳員,她們應該是過來應聘的。”

因見陳與舟還是回不過神來,眼神怔怔地盯著其中一個年輕姑娘……

譚司令奇道:“怎麼,你還遇上熟人了?”

陳與舟眼含熱淚。

前世漫長的歲月裏,他隻能透過那張小小的黑白照片……看著她、思念她。

現在,她就在他麵前!

她是活生生的……阿蘭應該是看到了王雪照不開心,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阿蘭的眼神裏甚至還帶著濃濃的憎惡。

李楨心裏一痛。

他代入了一下王雪照剛才舉的例子——如果有一個姑娘橫亙在他和哥哥之間,先向他表白、再向他的親哥哥表白……

很快,李楨就得出了結論:

倘若兩對都沒成,將來他和哥哥還能將這事當成笑談。

但無論成了哪一對,大約他和他哥都會主動葬送這份親情。

那他現在怎麼辦?

當初他對王雪照有好感是真的;

在和阿蘭朝夕相處了三個月以後,慢慢喜歡上她……這也是真的。

李楨轉過身,渾渾噩噩地朝著兵團的方向走去。

他心裏清楚得很。

——依著阿蘭對王雪照的喜愛親昵,她大概率是不會接受李楨的感情。

在三個月的相處中,王雪照根本就是阿蘭的燈塔。

阿蘭有一把藏式匕首,據說是王雪照所贈。

她天天都要拿出來把玩,每十句話裏必有兩句帶著“昭昭”二字……

她們姐妹情深,李楨甚至相信——就算將來阿蘭結婚生子了,在她心裏,大約親生的孩子和即將相伴一生的丈夫,也不如王雪照重要。

而且在那三個月朝夕相處的時間裏,阿蘭對他並沒有不同。

她對他,和對其他小夥伴一樣。

所以?姚若男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有、有個神經病……”

宋成粵一進這屋子,就發現靠裏邊兒的牆上有木頁窗,他走過去從木頁窗的縫隙裏往外看了看,發現確實可以看到他和王雪照剛才碰麵的地方。

想來,秦宇新和姚若男就是從這兒看過去,發現了和螞蟻差不多大小的王雪照和他的。

這時,秦宇新過來了。

見姚若男情緒激動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秦宇新說道:“若男你休息一下,還是讓我來說吧!”

秦宇新和姚若男來到北大已經一星期了。

當時秦宇新和姚若男被分別安排在男女生寢室裏,和宏小兵們混住在一起。

前幾天沒啥問題,兩人一直在資料室忙著整理資料……

直到兩天前,秦姚二人在實驗室裏忙工作的時候,突然聽到外頭響起了打架鬥毆的聲音。

嚇得他倆趕緊跑去關了門,躲進實驗室裏。

不過,那些動靜始終在外頭。

後來兩人加快了工作進度,一直到深夜……才結伴出來了,打算各回各的寢室去。

半路上,姚若男突然聽到不知哪兒傳來呻|吟聲。

她生性善良,當也沒想太多,立刻拿出手電筒循聲找了去,發現有人躺在黑暗中,好像受了傷,渾身上下鮮血淋漓的。

姚若男在農場的時候,還兼任衛生員。

她的挎包裏時常帶著些藥。

此時見這人衣裳也被撕壞了,胸前腹部劃出了大口子,淌了不少血,而且血都已經凝固了。

姚若男問他,“你是誰啊,你怎麼受了這麼重的傷?”

那人氣若遊絲地說了句,“別讓人知道我在這兒……”

然後就暈了。

姚若男和秦宇新也沒辦法眼睜睜看著這人躺在這兒,就合力把他搬進一間就近的空教室。

反正現在早就已經停了課。

空教室到底都是。

秦宇新去打了水來,給這人擦洗了一下身體,又檢查了一下傷口。

發現這人最嚴重的就是胸前腹部的大口子。

姚若男用水把他傷口處的汙漬處理幹淨,又用隨身帶的碘酊給他消了毒,再塗上紫藥水。

最後,因為這人半夜發起了燒,秦姚二人就在那間空屋子裏照顧了他一夜。

姚若男喂他吃了一粒消炎藥,喂他喝涼白開,還用濕手帕敷他的額頭。

那人的身體素質還算可以。

天快亮的時候,這人退了燒,人也清醒了。

秦宇新去食堂領了早飯,姚若男將饅頭掰碎了,喂那人吃了。

那人全程沒說話。

姚若男見他差不多也恢複了,不想問他是誰、也不想知道他為什麼半夜躺在附近……

她給那人留了一個饅頭,然後說了聲,“你要是覺得好點兒了,就趕緊走吧!”

說著,她就拉著秦宇新去了實驗室,繼續工作。

當天無事。

姚若男與秦宇新也就沒想太多。

到了第二天的晚上,當姚若男和秦宇新搞完了工作,離開實驗室準備去寢室的時候,一個身上纏著白紗布的人攔住二人的去路。

姚若男和秦宇新一眼就認出,這人正是前天晚上被他倆救的那人。

那人自稱名叫裴霖。

前一天與不同派係的宏小兵發生了鬥械,當時他身受重傷,想逃離……可逃了沒多遠就倒下了。

也不知怎麼的,他的同伴也沒發現他。

他可能在地上躺了七八個小時,直到姚若男和秦宇新下班兒才發現了他,救了他。

當時姚若男和秦宇新還以為裴霖是來道謝的……

沒想到,裴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姚若男身上,先是盤問她和秦宇新的工作單位,來北大幹什麼,然後他突然問姚若男,秦宇新是不是她的對象。

姚秦二人也沒想太多,下意識說了真話。

裴霖突然看著姚若男笑了。

過了一天,也就是從昨天開始,裴霖糾纏起姚若男來。

他給她買早飯,送她手絹、發繩等小禮物……還說他對姚若男一見鍾情,想追求她。

姚若男驚呆了。

她婉拒裴霖,說自己來北京是出差的,等手頭事辦完就要回大西北去。

裴霖笑她,說隻要你跟了我,還去什麼大西北啊,以後可以直接留在北京,多好!

姚若男拚命搖頭,“不不不,我是一定要回大西北去的!”

裴霖愣住,不可思議地說道:“你……一定要回大西北去?”

姚若男說道:“我當然要回大西北了!我是主動下鄉的,我想要好好建設這個國家!”

裴霖嗤笑,“行了大家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兒……不就是圖那幾十塊錢的安家費嗎?”

他李楨根本追不到王雪照,也追不到阿蘭。

王雪照還算脾氣好的,和她說開了她也不惱,甚至還會提醒他……

阿蘭就不一樣了。

她性格要強,脾氣暴躁。

大約隻要他表現出對她的追求,她也會被氣得揍他一頓!

所以!

李楨閉了閉眼,覺得他還是不要去打擾阿蘭了。

如果他一輩子也找不到靈魂愛人的話,那就……打一輩子的光棍好了!

陳與舟不知道王雪照和李楨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但王雪照不開心,李楨也有些失魂落魄……

一看就不像是發生了什麼好事!

陳與舟的臉色也陰沉了下來。

王雪照問他,“你剛上哪兒去了?”

陳與舟本來很開心——他剛才和溫政委談好了,明天就能送昭昭去中部戰區的軍方醫院做全身體檢。

可這會兒卻像被人澆了盆冰水似的,整個人都涼透了。

王雪照又道:“李楨正在到處找你呢!”

陳與舟一愣,斜睨了李楨一眼。

他五官精致,形貌昳麗,這麼橫波一瞥,居然有些風情萬種的樣子。

王雪照本來心情也不太好,見他隨便一個眼神便有些勾人魂魄的意思,突然明白過來,李楨為什麼會淪陷了。

她忍不住一笑。

陳與舟對她向來沒有抵抗能力。

她一笑,他也笑。

先前不太愉快的氣氛霎時間冰消雪融。

陳與舟對有關於李楨的話題根本不感興趣。

他反倒興致勃勃地對王雪照說道:“昭昭今天你別回去了,和我一塊兒住兵團。明天一早,我陪你去大醫院體檢。”

王雪照眨了眨眼睛,腦子一時轉不過來。

不是……

體檢???

什麼體檢?!

陳與舟也沒瞞著她,“當初我向溫政委立下軍令狀,一定要剿匪!而且是全殲!”

“溫政委相信了我……”

“我就向他提了個要求——馬匪盡殲時,要溫政委幫忙為你安排一場全麵的體檢。”

“現在我遵守承諾,將馬匪一網打盡。溫政委也遵守承諾,已經安排好了……”

“昭昭,我們明天就走!”

“早去早回,趁大雪封關前趕回來。”陳與舟說道。

她長得那麼好看!

原來她笑起來那麼美……

陳與舟突然嗚咽了起來。

譚司令愣住了。

“阿狼,你……怎麼了?”譚司令疑惑地問道。

——譚司令和這個小狼崽子隻有過幾次不多的交集,但也看出了他性格中的偏執、陰狠毒辣和滔天的戾氣……

沒想到,這家夥居然哭了?

陳與舟眼角的淚水還沒來得及拭去,便含笑說道:“她長得真好看。”

譚司令再次愣住,“誰?”

“王雪照!”陳與舟大聲說道,“王雪照長得真好看!”

譚司令認真看了一眼窗外的姑娘們,疑惑地問道:“王雪照是誰?”

“穿藍底白花棉襖的那個,長得最好看的那個!瞧,她看見我了,還衝著我笑。”陳與舟看著王雪照,含笑說道。

譚司令:……

“小子,她可沒有看到你……”譚司令瞅了瞅那女知青,笑了,解釋道,“我這是茶色玻璃,外頭看不到裏頭,但從裏頭能看到外頭……對了,她應該是頭一回來到這兒的知青吧,你怎麼認識她的?”

陳與舟,“一分鍾之前認識的。”

譚司令:……

陳與舟,“她不光人長得好看,名字也很好聽,對不對?”

陳與舟,“她性格也很好……顧全大局,而且她是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人”

陳與舟,“當然了,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要是別人給她小鞋穿,那她也是不幹的。”

譚司令:……

譚司令,“這就叫一見鍾情嗎?不過,你怎麼知道她的性格?”

陳與舟癡癡地看著姑娘,喃喃說道:“隻要她是她,什麼性格我都喜歡。”

譚司令扶額。

而此時,王雪照和小姐妹們坐在司令部門口的空地上……

大家都在討論呆會兒的競選。

人人都有些緊張。

王雪照因為沒有參選的想法,所以她是最輕鬆的一個。

很快,蔣大姐和一個大兵出來了,大兵手裏還拿著一張名單。

“同誌們,請安靜一下!”蔣大姐說道。

女知青們安靜了下來。

蔣大姐向大家說了一下競選的情況:這次共有十七人參選,每人有五分鍾的表演時間,表演形式不限。

同時,為節省時間,司令部安排了兩組考官給大家安排初試,每組選出三人可參加複試。

通過了初試的同誌需要在今天下午過來參考複試。

接下來,大兵拿著名單開始分組點名。

女知青們就更加緊張了。

王雪照覺得有些奇怪——她們這隊伍有19人,蔣大姐說有17人參選。那麼除了她,還有誰沒報名呢?

於是她認真地聽著大兵點名、分組。

當大兵念到趙蓮姣名字的時候,居然無人應答?

王雪照就覺得更加詫異了。

趙蓮姣為了競選,費了那麼大的力氣……怎麼可能在關鍵時刻掉鏈子?

但事實就是:趙蓮姣確實不在。

大兵隻好繼續念下去……

名單念完後,王雪照看向了姚若男。

——原來姚若男就是那個唯二沒有報名的人啊!

姚若男朝著王雪照微微一笑。

這時,女知青們已經在大兵那兒知道了自己的分組和表演順序,就更加緊張了,同組的自動抱團聊天,不同組的自動分開……

姚若男搬著自己的小板凳,和王雪照一塊兒坐到了最後一排。

“若男姐,你怎麼不報名啊?”王雪照問道。

姚若男看著王雪照,眼神複雜。

她欲言又止。

第 129 章 第 129 章

是夜,王雪照和媽媽擠在一張單人床上睡覺。

談露一直緊緊地抱著王雪照。

“昭昭你也太瘦了!女孩子家家的,身上一點兒肉都沒有!啊,我看今天你也沒怎麼吃東西,是不喜歡飯菜的味道嗎?”

“還是說,王釗兩口子從小就不給你飯吃?要不然啊,你看看我和你爸的身高,你再看看你兩個哥哥的身高……你不應該這麼矮這麼瘦的!”

“對了昭昭,許靈芸給你下了毒,你有去醫院檢查過身體嗎?醫生怎麼說?”

“昭昭,這一晚上,我光聽你爸他們說這些年他們發生的事兒了……”

“你快跟我說說,你是怎麼長大的吧!”

在她眼裏,人,不分男女,隻有能力的高低……她考慮的,就是哪個人適合分配到哪個工作崗位上去。

大家頭一回看到王雪照這般模樣兒,不由得又是驚訝、又是好笑。

付愛戎避開人,悄悄問王雪照,“雪照,你是在跟陳與舟處對象嗎?”

王雪照支支吾吾,“你問這個幹什麼?”

她也有些為難。

她不否認她對陳與舟有好感。

但二人沒有相互表白也是真的,算不上是在處對象。

而付愛戎的重點不在這兒,她問王雪照,“咱們報名下鄉的時候,就說是沒成家的應屆學生……那會兒家裏人還嚴令我們下鄉以後不能談戀愛處對象,說就怕一旦談了戀愛結了婚生了孩子,將來就不好調回去了!”

“那你怎麼還處對象啊?”付愛戎問道。

王雪照答道:“我沒想調回去啊!”

付愛戎:……

也對,現在知青下鄉政策越來越完善,全國各地哪兒哪兒都是轟轟烈烈的下鄉宣傳,哪有往回調的啊!

就是前段時間鬧得很厲害的劉慧,程曉健和程曉光還是市長的親兒子呢,不也一樣隻能下鄉嗎?

付愛戎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離開了。

王雪照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當天晚飯後,依例,是知青們上夜校專業課的時間。

以前呢,王雪照每晚都要給大家上課。

現在不一樣了。所以他們的口糧標準應該是在一個月22-25斤左右。

85人,三個月的存糧,那就是六千多斤!

王雪照忍不住問道:“623兵團沒給你們單位送糧嗎?這不太合理吧?鄭科長你們沒去問問溫政委嗎?”

鄭科長連連擺手,“不關建設兵團的事!”

聞言,王雪照與姚若男、周士允交換了一個眼神。

大家都有些疑慮重重。

王雪照說道:“鄭科長,我不怕實話跟你說……6千斤的口糧,如果你不指定糧食種類的話,我們農場也不是勻不出來。”

鄭科長麵上一喜。

“可是——”當初甚至還是他把這些清澀稚嫩的知青送到這兒來的。

可他又好像完全不認識他們!

怎麼會有這麼厲害的一群人呢?

難道他們從來不休息,在每一天的二十四小時裏,他們每天都要做二十五小時的工嗎?

還是說,這農場裏藏著個田螺姑娘?

是這個田螺姑娘利用仙術,在這塊貧瘠的土地上很突兀的建造出四幢體麵的宿舍樓、三幢大倉庫、一個溫棚和一個超給地下蓄水池的嗎?

如果不是,那他們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駱駝農場已經成立了三四年了,到現在,大家睡覺的地方還隻是個窩棚呢!

冬天太冷的時候,職工們都跑去擠駱駝!

但在109農場裏,聽說女知青們全都住進了單人宿舍!

男知青們也全都住上了四人間的集體宿舍!!!

胡大牛被震驚著、震驚著……

當他看到109農場豐盛而又精致的晚餐時,也就不再震驚了。

是的,這段時間他在109農場搭夥時,就知道他們夥食好了——哪有農場會一天給職工開六頓餐食的?!

但109農場做到了。

在這個時代吧,物資不豐,這附近的農場職工,口糧大多都是麵粉、配上一些豆子。

建設兵團還給大家提供免費的夥食呢……

隻是特別難吃而已。

但109農場在吃這方麵,就特別講究。

胡大牛之前搭夥時,吃的基本都是烙餅配各種蔬菜,再加個蔬菜湯。

為了不耽誤大家幹農活,除了晚餐和宵夜,其餘四頓都是送到田間地頭給大家吃的。

那會兒知青們就告訴胡大牛,說現在夥食不太行,平時沒那麼差。

胡大牛隻當大家在開玩笑。

直到今天——

胡大牛終於確定,知青們真不是在開玩笑!

瞧,今天的晚餐,主食是大米飯,

主菜是豬油煎雞蛋,一人一個!

半葷菜是韭菜炒臘肉;

素菜是涼拌豆芽;

外加一個鮮蒜葉紅椒碎炒醃菜,

以及一個魚湯燉蘿卜。

胡大牛算是半個本地人,平時吃慣了麵食。

今天吃上了南方人愛吃的大米飯……

他這才覺得,

原來大米飯也可以這麼好吃!

原來被豬油煎過、隻灑了點鹽末調味的雞蛋,是那麼的香!

豬油的香,煎蛋的鮮……隻要一小口煎蛋裙邊,再配上一大口米飯,真是好吃得要死!

韭菜炒臘肉麼,臘肉被切得碎碎的,分量等於沒有。

但韭菜很嫩很清爽還帶著大量的水分,被臘肉的油浸過以後,被激發出迷人的香氣。

再配上一大口米飯,真是好吃得要死!

原來涼拌豆芽菜是酸辣口味的,又清爽又開胃!

魚湯燉蘿卜麼,湯汁是乳白色的,看不到魚肉魚骨的存在,卻明明白白地能吃到魚肉的鮮甜與微腥。

胡大牛問周士允,這魚湯燉蘿卜是怎麼做的,怎麼會有這麼濃的魚肉鮮甜,卻又完全看不到魚肉呢?

周士允哈哈大笑,答道:“這就是用咱們從地下河裏撈起來的魚,熬的湯!”

“他們先把魚處理好,用油煎得香香脆脆的,再搗碎,全都裝進紗布袋子裏,放進湯鍋熬煮,把肉味全都激發出來以後,就把沒有味道的湯渣拿出來晾幹。”

“湯渣敲碎一點,明天和糠麩、冰草、土豆皮一塊兒切得碎碎的,煮熟了拿去喂豬,那些小豬特別愛吃。”

“然後這魚湯再用來煮蘿卜!”

胡大牛愣了好久,這才回過神,連連點頭,“你們這也太會搞吃的了!”

周士允笑道:“說到底還是因為窮。”

“我們也想天天吃肉,吃米飯……”

“現實條件不允許嘛!”

“所以隻能在烹飪上下點兒功夫。”

“你看,食材還是原來那麼幾樣,但菜好吃多了,你的心情是不是也好多了?”

“幹起活來更有力氣了,也會每天都想著——不知道今天能吃些啥!”

頓了頓,周士允又說道:“反正雪照就是這麼說的。”

“她說,她之所以不想指定專門的人負責做飯……”

王雪照拖長了尾音,說道:“可我們109農場接受623兵團的直接領導,我們的供銷合同也是需上交到623兵團去蓋了章,合同才能生效。”

“那麼,你們找我們買了那麼多的口糧,建設兵團會同意嗎?”王雪照問道。

鄭科長愣住。

他又打量了王雪照一番,覺得這小姑娘的頭腦好清楚,轉得好快啊!

他再也不敢小看她。“正好我那兒收著幾本地理書!”

“也幸好鹽堿土壤的基礎知識已經學完了。”

“從今晚開始,咱們學習西北地理!”

薑幗英,“雪照你先給我透個底兒!”

“要是雨季也沒到想洗澡就洗澡的地步……”

“那我都不想上地理課了!”

王雪照一把揪住她肥嫩的臉蛋,裝模作樣掐了一把。

薑幗英拚命地用兩隻小爪子護著自己的臉,總算逃過一劫。

姚若男笑道:“肯定會有水的啊!雪照給我們上地理課,是為了讓我們知道這水到底從哪兒來!”

“對吧雪照?”姚若男問向了王雪照。

王雪照歎氣,“你們別以為……這個地兒看起來幹躁又荒涼,它就是缺水的。”

“其實不是啊!”薑幗英有些不高興,“哎呀雪照!”

“我都已經來大西北種地了!怎麼還讓我學習啊!”

“實話不瞞你們,我可不愛學習!”

“你們要是讓我學習啊,還不如多安排我上工呢!”

“我更樂意幹活。”

姚若男輕喝,“幗英別鬧。”

王雪照笑了,問薑幗英,“你說你不愛學習?好,那我來問你幾個問題,你回答完了以後,再告訴我,你想不想學習,愛不愛學習。”

“你說!”薑幗英大聲說道,“你就是問我一百個問題,我的回答也是一樣!我!薑幗英!就是不愛學習!我討厭學習!”

王雪照,“第一個問題,你愛吃大米飯嗎?”

薑幗英愣住。

半晌她才尖叫,“王雪照你犯規了!”

“哪有人大半夜談吃的啊!”

“你說啥不好,非要半夜說大米飯……”

“啊啊啊啊我想吃大米飯!”

“我愛吃大米飯!可愛可愛了!”

王雪照又問出了第二個問題,“那你想不想吃皮薄肉厚,汁多爆甜的甜瓜呢?”

這下子,不禁是薑幗英了,黑暗中,人人都不停地狂吞口水。

王雪照繼續問道:“你想吃肉嗎?紅燒肉、扣肉、粉蒸肉、蒜泥白肉、烤肉……想吃嗎?”

“我想吃肉!”薑幗英哭喪著臉說道,“我還想吃大米飯!一定要先空口吃肉,吃到半飽以後,再用肉汁來澆大米飯,每一口米飯都要拌上流著油的肉汁……吃飽以後我再吃個甜瓜,不兩個!”

王雪照無情地粉碎掉薑幗英的美夢,“那我們現在吃得上嗎?”

薑幗英:……王雪照一怔。

昭昭?

她莫名覺得這個疊字小名很親切。

但她的名字叫王雪照。

可能是這孩子發音不準確吧。

王雪照叉腰,“小孩子要叫我姐姐!我比你大!”

陳與舟看了她很久很久,一笑,乖乖地喊她,“姐姐。”

王雪照驚住。

六十年代的種花國,全國上下都是一樣的窮,一樣吃不飽肚子。

這是一個貧窮、物資短缺的時代。

也是個有信仰、有幹勁,充滿了希望與鬥誌的年代。

被封建愚昧思想禁錮了千年之久的女性,在接受了掃盲教育與進步思想以後,“能開機器能種田,婦女能頂半天邊”的口號,一夜之間響徹全國。

大多數女性不再被拘在屋裏房裏,紛紛走上街頭、進入工廠、去到農田,和男性一樣參與生產。

這造就了女性以健康、健壯、豪氣幹雲為美的風向標。

但男性也要強啊。

這是個貧窮的時代,也是一個人人都以強者自居的時代。

沒有人甘願服輸。

阿狼居然願意喊她姐姐?

王雪照不由得又多打量了他一會兒。

越看,她就越喜歡這個少年。

當然了,僅僅隻是出於對他皮相的喜歡,確實這孩子的長相全都踩中了她的萌點。

說話之間,溫政委已經帶著王雪照和陳與舟來到了指揮部。

指揮部門口蹲著幾隻狗。

王雪照怕狗。

俗話說,狗眼看人低。

應該是指,聰明的土狗也會根據衣著來相人。

衣著體麵的人,土狗一般不怎麼理會;倘若遇上衣衫襤褸的人,土狗立刻就會做出攆人的凶相。

阿狼的衣著就挺狼狽的:灰樸樸的褲子,膝蓋處縫著至少兩層顏色不同的補丁,一層紅、一層花;棉衣很短小,一看就是小孩子的,不但破破爛爛、露出他細細的手腕,棉衣的下擺處還直接露出了他的褲帶。

嗯,褲帶是條草繩。

於是閑臥在指揮部門口的那幾隻狗立刻站起身,朝著阿狼眥牙裂嘴。

剛才還彎著眼兒笑、甜甜地衝著王雪照喊姐姐的阿狼,眼神寒涼透。那幾隻狗被他那淩厲陰鷙的眼神嚇住,嗷嗚嗷嗚地慘叫幾聲,然後齊齊統一嗚咽了起來……

它們的耳朵耷拉了下來,小心翼翼地倒退著、用屁股靠近阿狼,又輕輕地用尾巴掃著他那雙破破爛爛的布鞋。

討好之意彰顯。

“滾!”阿狼輕喝。

那幾隻狗被嚇得飛快地跑了。

王雪照本來被那幾隻狗給嚇得連連後退,直往溫政委身後躲……

阿狼輕輕一聲滾,就把狗給趕走了。

溫政委安慰王雪照,“沒事兒沒事兒,這些狗不咬人的。咱們留著它們,主要是給巡夜的戰士們做個伴兒……”

說著,溫政策帶著王雪照和阿狼進入了他的辦公室。

在這過程中,溫政委繼續在向王雪照解釋:

“譚司令早就已經有了正式的殲匪計劃,讓阿狼充當女孩子伺機接近馬匪,但隻是殲匪計劃中的備選,咱們也沒那麼喪心病狂,為了殲匪讓這麼個孩子去送死……”

“小王同誌你提了一個好建議啊,是啊,咱們就應該在兵團裏尋找條件合適的戰士來做阿狼的工作……不過呢咱們一早就已經這麼幹了,隻是結果讓人失望。咱們兵團上上下下七千多位戰士,還就真的……一個都找不出來!或者說,條件都沒有阿狼這麼合適。”

“身材合適的,長相不合適。長相勉強能過關的,氣質又太凶悍……再加上咱們不是這兒土生土長的人,根本學不會鄉音,要真的男扮女妝對上了馬匪還露了餡的,那可是死路一條啊!”

“小王同誌啊,也要請你放心。在譚司令的計劃裏,從來都沒有讓阿狼一個人單槍匹馬的打入馬匪內部的意圖……不管什麼時候,咱們都會安排最優秀的戰士,貼身保護阿狼……”

“更何況,這個計劃還是阿狼提出來的。他是這兒的本地人,對這兒的一切知根知底。而且他人聰明,小王啊你別看他瘦,他……”

溫政委一句還沒說完——

阿狼突然衝上前去,蹲在溫政委麵前,紮了個馬步,然後雙手箍住溫政委的腰,直接把溫政委給扛了起來。

溫政委還沒反應過來,嘴裏繼續說道:“……他身手還不錯。”

愣了一會兒,溫政委才發現自己被阿狼給扛了起來?!

這變故令王雪照驚詫萬分。

阿狼比她矮、比她還瘦;溫政委五十多了,身高一米七五的樣子,還因為年紀較長身材有些發福,體重估計在一百五六十斤左右。

這麼重的“人體沙包”,阿狼居然輕鬆扛了起來?

阿狼甚至還扛著溫政委,慢條斯理地圍著王雪照轉了幾圈兒。

溫政委是部隊文職,處理的雜務更多,平時不負責戰鬥,所以一下子沒能避開阿狼的襲擊。但他也沒料到,看起來那麼幼稚瘦弱的阿狼居然有那麼大的力氣和耐力。

他有些不好意思,怒吼道:“阿狼!你這臭小子快放我下來!”

阿狼這才慢悠悠地把溫政委放在地上。

王雪照,“就憑我們這兒的氣候、水資源,以及我們知青幾近於農活白癡的經驗……我們能種出大米來嗎?能養活豬嗎?會種甜瓜嗎?”

眾人沉默不語。

王雪照趁勝追擊,“那你要不要學習這些知識呢?”

薑幗英鬆了口氣,“雪照!原來你說的是這些學習啊!”

“如果這些知識,那我很願意學!”

“我還以為你說的是高數、俄語日語和英語呢!”

“還有什麼哲學物理化學……”

“那些我統統不感興趣!因為根本無法給我的生活帶來半點好處。”

“但如果是這些跟我本身息息相半的知識,那我當然感興趣了!”

大家也紛紛附和,“對對對,雪照啊,你會這些嗎?快教教我們吧!”

王雪照當然會。

準確說來,第一世的她,對農學特別感興趣,可惜命太短,二十歲就去世了。

第二世她成為富家女,再加上白富美媽媽對她沒有任何學習方麵的要求,她有錢有精力去鑽研自己感興趣的農學。

現在,她又重回第一世,腦子裏當然也帶回來各種各樣的知識與本領。

可隊伍裏有宋成粵、麥燕強這樣,對她“知根知底”的人……

倘若她突然拿出過於超前的知識,恐怕也會惹來懷疑。

何況,王雪照很想在十年運動開始前,能多撈些科研者出來,那最好了。

“我不會。”王雪照說道,“或許會一點,但也隻是看過書,知道應該是怎麼一回事。”

“但並不是所有人懂得理論以後,就會實操的。”

“還得有導師來帶。”

“所以我想……咱們能不能聯係上一些大學裏的農學教授,或者養殖業的教授。”

“請他們來指導一下我們。”

“我們是來自城市的知識青年,我們不遠萬裏來到這兒建設農場,必須要有自己的特色。”

“否則我們就跟普通工人或者農民一樣,我們種的地不如農民種的,我們建的房子也不如工人們建的,我們什麼都不如他們,那我們下鄉援建到底有什麼意義?”

“我們的農場又憑什麼叫知青農場呢?”

王雪照提出一連串的質疑。

大家陷入沉默。

黑暗中,陳與舟率先附和王雪照,“知識……就是力量。”

薑幗英怯生生地說道:“我們也想幹出一番大事業來的,可是雪照,我們沒有種植和養殖方麵的知識,我們也不會蓋房子。”

姚若男堅定的聲音響了起來,“那我們就學習啊!把這些知識學會了,不就成了嗎?”

田麗小小聲說道:“我覺得雪照說得對,還得去大學裏找那些專門教種植、農學、養殖的老師和專家來……”

田心棠問道:“可我們怎麼找呢?”

付愛戎也小小聲問道:“是啊,我們怎麼找呢?就算找到了,萬一他們不搭理我們呢?”

王雪照想了想,說道:“或者我可以去找溫政委。”

“不管怎麼說,他也是我們知青農場的掛名場長。”

“我知道,他們部隊總機那兒,有全國各大單位的電話號碼和地址。”

“這裏是海省!是全國水資源最豐富的地區,沒有之一!”

“長江黃河的水,都是從這兒流出去。”

“你們怎麼會覺得這裏沒水呢?”

霎時間,大家目瞪口呆。

宋成粵第一個反應了過來,“我懂了!是高山上融化的雪水,淌進了地下河……”

王雪照連連點頭。

薑幗英怒了,“那它們為啥要躲在地下?”

江心棠,“因為太曬了?”

田麗,“因為土質沙化的原因吧!”

文濤,“因為鹽堿土壤種不活樹和草,導致土壤無法結塊,會被風卷走……”

張春明接過話頭,“沙質的土壤留不住地表的水,水就會滲進土壤……”

董建國,“這就形成了惡性循環!”

……

瞧瞧,這討論著討論著,大家自己就想明白了。

大家同時靜默,又齊齊爆發出大笑。

王雪照笑罵,“你們啊……理論都懂!實踐抓瞎!”

大家全都不好意思地捂住了嘴,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

就這樣,大家想像中轟轟烈烈的雨季,就這麼潤物細無聲地開始了。

其實呢,雨季和平時也沒什麼兩樣。

隻是天空不再澄淨到一朵雲絲也沒有……

相反,雲朵擠擠挨挨的,塞滿了整片天空。

很多時候變成了陰天,溫度甚至比前段時間還要降了幾度。

再就是,空氣中的濕度增加得很明顯。

以前大家洗了衣裳,掛在屋裏一夜就能幹透。

現在洗的衣裳,掛在屋裏一整夜,到了第二天白天還有些潮潮的。

再就是,豆芽更容易發了。

以前因為缺水,豆子要捂上三四天才能冒芽;現在基本捂上一夜,第二天就能冒芽了!

比人們的感官更靈敏的,是掩藏在沙土裏的草根。

不過三四天的功夫,滿目黃沙的世界悄然發生了變化。

首先,是呈散沙狀的黃砂凝結成塊,變成了黃土。

其次,若仔細看,就能看出從黃土中鑽出的稀瘦的小草細尖。

建設兵團派了個四五輛大卡車的運輸車隊,拉著像武器一樣的鐵管、鐵筒樣式的玩意兒,來到了砂村。

他們要為知青農場打個水井。

隻要水井能出水,那麼建設兵團在未來的幾個月之內,不會再為知青農場供水。

知青們趕緊問,以前為啥不打井。

大兵們答,前段時間地下河水位低,測不到,沒辦法定位。

知青們又問,地下河怎麼個測法?

王雪照對這個問題也很感興趣,豎起了耳朵仔細聽。

沒想到,大兵們的回答居然是:憑經驗。

呃,憑經驗啊……

知青農場一共有三個組。

三組的宿舍已經建好了、入住了;

二組的宿舍正在建;

一組雖然目前沒有在建計劃……

可是,王雪照的話也確實提醒了鄭科長。

——623兵團每個月都在按時按量地給地質局提供口糧,如果突然間花費大量資金向109農場買糧……

109農場的賬,是瞞不過623兵團的。

到時候623兵團也會問責平縣地質局——都已經有按國家的規定給你們送糧了,怎麼你們還要動用公賬再買糧?

鄭科長左右為難。

看得出來,他心裏亂得很。

他一會兒問王雪照,“你們真的勻得出6千斤糧食嗎?”

王雪照點頭。

一會兒他又問,“咱們能不能走私賬?”

王雪照失笑,“當然不能!這種事要是往嚴重了說,會拉去打靶的!”

過了一會兒,他又問,“那你們農場裏的農產品的鉤銷價格是多少?”

王雪照一一報了價。

最終,王雪照讓周士允把那三塊錢拿了出來,放在茶幾上。

“鄭科長,你們還是先想清楚,再做決定吧。”王雪照對鄭科長說道。

“之前建設兵團送給你們的口糧哪兒去了……為什麼會造成那麼大的虧空。”

“你們想私下補齊那麼多的口糧,很難的。”

鄭科長糾結再三,“小王,這事兒還要請你們不要在外頭說。等我回到單位……無論是找你們買、還是不找你們買,到時候我肯定會和我們領導一塊兒去你們那兒一趟。”

“到時候我們再麵談,成嗎?”鄭科長問道。

這個麼,王雪照向來很歡迎各單位來109知青農場參觀研討的。

“沒問題。”王雪照說道。

鄭科長鬆了口氣。

王雪照禮貌道別,鄭科長的老婆和鄭老太太都依慣例熱情留晚飯,被王雪照婉拒。

鄭科長便打算送王姚周三人出來。

沒想到,鄭科長剛一打開家門,就從外頭傳來一陣喧嘩聲音。

聽起來像是一大家子在吵架。

婆婆罵,“我家是倒了八輩子的黴,才娶了你這樣的背時兒媳婦回來!唐夢!你怎麼有臉的?你仗著你生了峰峰、又懷了一個,你覺得你是隻金母雞了是吧?我告訴你,你在我眼裏什麼也不是!不是嫌你沒工作,更不是嫌你不幹家務……而是你對家庭沒有任何貢獻你還一天到晚地挑撥離間,破壞我們大家庭的團結!現在你還想害人……幸好害人未遂被派出所給抓了,人家那是可憐你還帶著孩子,才不跟你計較,你倒好,還有臉來找我要錢?我的天!我真是受夠你了!你給我滾!滾出去!”

丈夫吼,“媽,唐夢是我老婆,你能不能尊重她一點?”

婆婆大罵,“你也滾!你老婆什麼貨色你不懂?你還讓我尊重她?那你就讓她跟著你去農場吧!你們都走了,我們才鬆快!”

妻子哭,“我都懷孩子了你還要趕我走!我告訴你,你個老不死的!以後你別老!不然你老了以後就直接死掉!千萬別落在我手裏,也別讓我伺候你!”

丈夫吼,“唐夢你說的這叫什麼話?我媽也沒怎麼你吧?我工資又不高,誰養著你一天到晚吃吃喝喝的?你對我媽是不是應該保有起碼的尊重?”

聽到這兒,王雪照和姚若男、周士允不由得腳步齊齊一滯,還相互交換了一個尷尬的眼神。

誰能想到來了鄭科長家,也是吃瓜現場呢?

鄭科長卻不明就理。

他已經拉開了門,然後看到斜對門的潘家正在吵架。

而且他一開門,潘家人就齊齊看向了他。

他也不好意思再關上啊……

要不然,可不就顯得他是在聽牆角吃瓜了麼?

於是,盡管也有些難堪,可鄭科長依舊努力擠出看起來比較正常的笑容,又側過身體對王雪照說道:“小王,那我就……不留你們了。以後有機會再來的話,一定要來家坐坐啊!”

此言一出,王雪照等三人當然也不好意思再躲在鄭科長家了。

王姚周三人也隻好在臉上扮出正常的禮貌性笑容,“好的好的,鄭科長,咱們下回見!”

而王姚周三人剛從鄭科長家出來,斜對門的潘軍和唐夢兩口子就愣住,再也沒辦法開口說話了。

農場裏有十來個科班出身的教授,教授們又很喜愛知青們的學習態度……基本都屬於要搶著給大家上課的地步。

所以現在王雪照已經卸下了教學的重任。

她讓陳與舟陪她散步。

兩人就著落日的餘暉,走到宿舍樓對麵廢墟高地那兒。

王雪照本來已經想得很清楚——她不想再莫名其妙地看著他笑。

想要正大光明地看著他,想看就看、想笑就笑。

所以——

她來向他表白好了。

可是,表白……要怎麼開口呢?

王雪照陷入沉思。

畢竟她三世為人,也沒有戀愛和表白的經驗。

片刻,反倒是陳與舟先開了口。

“昭昭,今天談阿姨找我談了話。”

聞言,王雪照轉頭看向了他。

夕陽的餘輝昭映著陳與舟的側臉,讓使他那棱角分明的麵龐染上一絲溫柔。

陳與舟心如擂鼓。

他甚至不敢正視王雪照。

他低下頭,輕聲說道:“昭昭,我們、我們將來會結婚的,對吧?”

王雪照低下了頭。

嘴角邊是壓抑不住的微笑。

想不到,竟然被他搶先一步表白了。

她嗯了一聲。

陳與舟聽到了。

但他不敢動。

甚至不敢多想。

唯恐這是一個美麗的夢。

他要是動靜再大一點兒就會驚醒過來似的。

良久,他很小心的數次深呼吸——

才確定這不是一個夢!

“昭昭?”他終於大著膽子,歪頭看向她。

王雪照正笑盈盈地看著他,笑顏甜美。

她伸出手,輕輕地握住他的手。

陳與舟一驚。

僵持片刻,他突然反手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

“昭昭,我想跟談阿姨說……我們春節期間訂婚,好不好?”

“三年後我們結婚——明年我要爭取拿到全軍大比武冠軍,才能晉升尉官軍職,留在部隊。等我好好幹幾年,拿到中尉的軍銜,我們就結婚。”陳與舟小小聲說道。

王雪照想了想,覺得她二十歲訂婚,二十三結婚……

好像也不錯。

談露可不是好欺負的,她皺著眉頭想過去看看,卻被王雪照攔住。

“媽,昨天在我們家……那還是我們的主場呢,王九彩都敢當著我爸的麵,欺負我們。現在,這裏可是她的地盤兒,我們何必在這兒丟不必要的臉!”

“咱們別聲張,先回去想個辦法,爭取一次性把事情處理好。”

“越低調越好,動作越快越好。”王雪照說道。

談露連連點頭。

第 130 章 第 130 章

王雪照和談露拎著大包小包回到家。

父兄他們還沒下班兒,

但大嫂風秀雅在家,正幫蔡阿姨做飯呢!

見婆母和小姑子回來了,風秀雅連忙迎了過來,“媽,小妹……外頭冷吧?”

談露說道:“今年確實比去年冷。”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低下頭,盯著手裏白白胖胖的老麵饅頭。

花兒紅了眼。

她抓起饅頭就往嘴裏塞!

王雪照飛快地收拾好飯盒,又從斜挎包裏拿出水壺,打開蓋子遞給了花兒。

不到一分鍾,花兒就啃完了兩個饅頭!

要知道,這可是分量十足的老麵饅頭啊,平時王雪照吃上半個再喝一碗湯,就能對付一頓。

可這半大的小妮子居然三口兩口就吃完了?!

王雪照拿出手絹兒,替花兒擦了擦嘴邊的饅頭屑,又悄聲問道:“你認識徐敏嗎?”

花兒懵懵懂懂地看著她。

王雪照有些失望。

是啊,徐敏去世十來年了……

花兒又怎麼會認識呢?

沒想到,花兒反問王雪照,“徐敏是誰?”

王雪照想了想,“她是十幾年前村裏的婦女主任……一直沒結婚也沒小孩,差不多三十出頭就去世了……”

花兒明白了,“你說的是四表姑。”

“四表姑已經不在了,你還找她幹什麼?”花兒又問。

王雪照道:“那她的房子還在嗎?”

花兒想了想,點頭,“還在。”

王雪照說道:“一會兒你能帶我去看看嗎?”

花兒又想了想,點頭。

王雪照由衷地說道:“謝謝你,花兒。”

花兒愣住。宋成粵和秦宇新也向周士允坦白:

“其實,在雨季種植季裏,大家或多或少都會覺得工作太累太辛苦來向我們反應……”

“我們隻好盡可能把人調到你身邊。”

“因為隻要有你在,你肯定會在勞動的時候,格外照顧體弱的人。”

“呆在你身邊,他們才能鬆口氣。等他們緩過來以後,我們才把人調走。再換新的人過來……”

“周士允,你明明就是團隊裏最厲害的人!你才是勞模代表啊!你是我們在勞動時,需要看齊的標杆!你是團隊裏最最最重要的人!”

周士允麵紅了,“我、我其實也有很多缺點的……”

姚若男笑道:“好了好了,我們就不要相互吹捧了!總之呢,大家來自五湖四海,能有聚在一起的緣分,這挺不容易的。以後我們還要在一起相處很長時間,早點兒成為異父異母的親兄弟姐妹吧!”

周士允連連點頭。

王雪照,“不好意思我來插一句哈!”

“因為氣候的原因,咱們的勞動任務即將要告一段落,但學習任務不能放下!”

“我已經接到了關教授托人捎來的信,說西北大學給我們捐了一個圖書館,至少一千冊藏書啊,他們已經連著圖書和書架一塊兒運來了。”

“宇新,圖書館安排在你們那邊兒的一樓吧,你騰個屋出來。”

“成粵你把圖書館維護規則擬定一下,咱們再來討論。”

“士允,你看看咱們倉庫裏的材料還夠不夠再做點兒長書桌、長凳之類的。”

“雪封之後,咱們就要開始係統的學習了哈!”

“呃……”是的,今天是田麗值日。

王雪照一早就已經和大家商量好崗位職責了。

隊伍裏有七個女知青,二十七個男知青。

每天安排兩個人來值日。

輪到值日的同誌,需要做好一日三餐,打掃男女廁所、浴室,收拾好宿舍,打掃衛生這些。

如是兩個男同誌值日,那他們隻做男廁所的衛生。

這其實也是讓大家輪流休假。

從今天起,大家的勞動任務最重要就是兩件事:一是挖河道,一是在高地那兒建倉庫。

王雪照幹的是挖河道的工作。

這個工作是男女配合:

男的挖溝渠,女的把多餘的土用筲箕裝好,挑到一旁去。

大西北四月的天氣,晌午過後是最熱的時候。

日頭懸掛於正空,瞪著毒辣的目光盯著人幹活。

強烈的陽光照在人裸露於衣物之外的皮膚上,竟然會剌痛!

動幾下就熱出一身汗。

風一吹,又覺得透骨涼……

最可怕的是,祼露在衣物外的肌膚不僅要承受日頭的暴曬,還以承受風吹來的細砂割膚。

女的還好,大家都用塊紗巾把臉包得嚴嚴實實,最多也就是一雙手不得已暴露在外,不過兩三天短短的功夫,手背就變得皸裂、發紅、腫脹,還多了不知被什麼豁開的細密傷口,手心也長滿了繭子。

男的呢,剛開始幾天他們嫌熱,脫了上衣光著膀子幹活。

半天的時候,上半身的皮膚立刻被曬紅,當天開始紅腫,第二天就開始發癢、發痛還掉皮。

現在他們不敢脫衣了。

可穿著衣裳也難受——衣料與曬脫了皮的肌膚發生摩擦,又癢又痛!

王雪照也不太好受。

依著她現在的健康狀況,基本和廢物沒啥區別。

大家都不讓她幹重活。

陳與舟寸步不離地守著她,專門盯著她,不讓她幹重活。

所以王雪照的工作,就把大家挖出來的散土用鋤頭扒拉到筲箕裏去。

這活計還大多數被陳與舟給搶著幹了。

就算這樣,王雪照也還是被累夠嗆。

天黑時大家要收工回隊時,王雪照累得兩腿打飄,連路都走不動。

張春明單手拎起王雪照和陳與舟的鋤頭,說了聲“我幫你倆拿回去”,然後輕輕鬆鬆地走到了前邊兒……

最後隻有陳與舟陪著她慢慢往回走。

王雪照有點兒難受。

走了幾步,她微喘兩口氣,低聲說道:“我真是個廢物!”

陳與舟不同意她的說法,“在一個集體裏,不可能所有人的水平都相當。”

“我們是人,又不是機器……”

“你看地裏長的莊稼,全是同一天種下去的。可長出來以後,一樣有肥有瘦!”

“昭昭,你不能要求別人都和你一樣聰明,所以你也不能指望你和別人一樣強壯。”

王雪照愣了一下,卟哧一聲笑了。

她深呼吸,主動提了要求,“阿蘭你再給我按按腿。”

陳與舟很樂意。

他讓她坐在一旁,他半跪著擺弄她的腿,揉搓了好一會兒……

陳與舟也有些難過。

昭昭實在太瘦了。

平時女孩子的腿藏在寬鬆的褲腿裏頭……

上手摸了才知道有多細。

瘦骨嶙峋的,隻剩一層薄薄的皮裹住纖細的骨骼,根本沒肉。

他放輕了力度,溫柔地捏搓了好一會兒,王雪照覺得好些了,才示意他,“行了行了,咱們快回去了,晚上好像有紅豆粥吃。”

起來走上幾步,王雪照覺得舒服多了。

兩人回到營地,先是聽到了從三組食堂裏傳來的歡聲笑語……

再走近一看,才發現一組的好多人三三兩兩地結了伴,捧著飯碗在站三組食堂外頭,不住地朝著裏邊兒探頭探腦。

王雪照和陳與舟一進食堂,薑幗英喊了一聲,“雪照來了!阿蘭也回來了!人齊了快開飯!”

姚若男連忙說道:“快來,就差你倆了!”

“今天咱們可有口福了,有熬得爛爛的紅豆粥,還有豆渣餅吃!”

“對了雪照,你愛吃稀一點兒的,還是幹一點兒的?”

王雪照被累壞了,壓根兒沒胃口。

“對了,學習全憑大家自願,不計入工時。”

“但是我想,咱們農場裏應該沒有不愛學習的,對吧?”說著,王雪照一一看向眾人,露出了威脅的表情。

周士允也忍不住笑罵了起來,“你個雪扒皮!真是連一片雪花從你麵前飄過,都得被你掰掉兩個角下來!”

他以前大多數的表情都是嚴厲的、凶狠的。

或者是憤怒的、鄙夷的……

總之,在周士允身上,很少出現平和的、帶有正麵情緒的表情。

現在的他,居然還學會開玩笑了!

大家都笑了。

很快,倉庫盤點工作完成了。

讓人很難置信的是:現在知青們居然已經擁有了……人均三百二十多斤的各種脫水蔬菜,和一百五十多斤的各類醃菜!

而這段時間,距離雪封隻剩下一個月的時間。

溫政委告訴過王雪照,建設兵團最晚會在十二月一日前,向所有的單位發放過冬物資。各單位要按需使用,因為下一次再給各單位送物資,要到新年的二月底,雪化以後了。

所以在這段時間裏,建設兵團也在每天不停地給各大單位運送物資。

現在大家擁有這麼多的蔬菜,建設兵團還會發放每人每月約18斤的主食……

可能主食還是偏少了些。

但這個冬天,知青們肯定不會餓肚子了。

大家高興了一場,然後又開始發愁。

——食物夠了,可禦寒的衣物也不太夠呀!

王雪照的衣裳也不夠穿。

她就隻有一件棉衣、一件毛衣。

棉衣還因為穿的時間長久了,夾層裏的棉花擠成了一團。

她向來體弱。

大西北晝夜溫差大,十月底的天氣,白天還有十來度,晚上已經接近零度了!

她裹著破棉衣也在瑟瑟發抖……

不光王雪照缺棉衣,農場裏其他的人也缺保暖的棉衣。

農場裏也有心靈手巧的女知青,硬是用先前從陳與舟那兒勻回來的毛線,利用休息時間織成了毛衣,可以賣給其他人。

王雪照就一口氣買了兩件。

一件是彩條的套頭毛衣,一件是深藍色的開衫毛衣,花了她足足十六塊錢!

但王雪照覺得很值。

賣毛衣給她的林燈燈和魯娟也覺得很值!

男知青們就比較苦惱了。

文濤是直接寫信向媽媽求助,他媽媽立刻給他寄來了一大包東西——有一件全新的棉衣,兩件半舊的,兩件新毛衣、兩條新毛褲,還有一副鋪蓋。

和家裏關係好的知青們可以這麼幹。

但像周士允這樣,和家裏人搞不好的知青,就隻能幹羨慕。

正在大家一籌莫展的時候,陳俏妞告訴大家,“十一月半,是雪封前最後一次趕大集的時候!建設兵團選擇在那一天公示馬匪的屍首,就是因為大多數人都會去趕集!”

“到了那一天,大家會帶著各種各樣的東西去交易。”

“有賣棉衣獸皮,想兌換糧食的;也有想賣掉柴刀,換柴火的……”

“到了那一天,我們可以買點兒東西。”

小女孩的眼裏迅速凝結出淚花,然後有些不知所措的逃到了一旁去。

看來,她知道謝謝是什麼意思,但從未有人對她說過謝謝,也沒人教過她如果有人對她說謝謝,她應當怎麼回應。

所以她躲到一旁去,耷拉著腦袋,麵壁,一聲不吭。

王雪照心裏酸溜溜的,過了好一會兒她的心情才平靜下來,對花兒說道:“現在帶我去看看你媽媽的房間,再去廚房看看。”

花兒猶豫片刻,一一照辦。

於是王雪照看到了孫秀英的臥室。

嗬,孫秀英的床倒是鋪著厚實鬆軟,屋裏的家具也算體麵。

可見孫秀英此人作為養母的惡毒。

但這房間讓王雪照覺得很陌生。

想來,小時候的王雪照也很少進入孫秀英的臥室。

不過——

王雪照突然看到房間的書桌上,擺放著一隻相框,裏頭是一對青年男女的雙人大頭像。

男的表情嚴肅,刀眉劍目;

女的……正是年輕時候梳著兩條辮子的孫秀英。

照片裏的孫秀英緊緊地抿著嘴,極力想要遮掩住一口齙牙,然後還微微地笑著,眼兒彎彎,顯得心情特別愉快。

王雪照指著照片裏的男人,問花兒,“他是誰?”

花兒答道:“孫秀英的男人。”

片刻,她又飛快地改了口,“我爹。”

王雪照來了興趣,小小聲問花兒,“他人呢?”

花兒也小小聲答道:“他倆剛結婚一個月不到,她男人就上了戰場,一直沒回來。村裏人都說他肯定死了,她非不信,說他總有一天會回來。”

王雪照陷入沉默。

花兒看起來有些著急了,“姐姐,我們得趕緊出去了,不會我娘……”

王雪照會意,又看了照片上的男人一眼,然後和花兒一起離開了孫秀英的臥室。

她在花兒的陪伴下去了一趟廚房,看了看孫秀英的糧缸——居然有滿滿一缸大米!這樣大的一個缸,目測至少能裝百來斤大米!

所以,孫秀英她根本不缺糧!

這其實也挺反常的。

因為孫秀英家裏沒有壯勞力,現在又是秋收時分,信豐更加不是什麼富裕的地方……

按說在這個時候,家家戶戶都青黃不接的,日子很難過。

孫秀英家居然糧滿缸?

這就很奇怪。

但眼下,王雪照也沒心思想這個。

她跟著花兒從屋裏出來了。

然後——

孫秀英和周餘平齊齊鬆了口氣。

孫秀英是不自在,生怕王雪照進屋裏去,看到了什麼不該看到的東西;

周餘平也不自在,他是害怕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萬一讓孫秀英懷疑到雪照就不好了。

王雪照都懂,但不想揭穿。

【打倒機會主義慣犯王雪照!】

【王雪照鳩占鵲巢!】

【廣州王雪照殘害無辜百姓,令人父母子女分開,罪加一等!】

戰神的女兒?

王細花呆呆地看向了王雪照。

王雪照正笑眯眯地看著她。

王細花的眼裏湧出恐懼的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