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1 章 第 151 章

三月底,忙碌的春耕工作席卷西北大地。

去年失敗的春耕經驗,讓109農場的知青們記憶猶新。

所以今年大家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借來了七頭犁地的黃牛,又多買了四頭毛驢,風風火火地忙碌了起來。

按既定的工作計劃,109農場今年要多拓至少一成的地。

去年開了一百畝,那麼今年就是一百一十畝地。

他們這組人越多。

這是優勢。

但也是劣勢。

三組的食堂建得並不大。

食堂裏的灶台、土石台階凳什麼的,為了保暖功效,空間比較狹小,容納三十幾人就已經擠得滿滿當當的。

當然了,食堂的采光、防沙和保暖效果還是不錯的。

二組足有五十多人,照搬了三組的灶台和食堂以後,由於人太多,坐在外圍的人根本沒辦法取暖,還被吹得飯盒裏全是沙!

但秦宇新沒辦法解決這個問題,最後隻好排了花名冊,讓大家輪流改變座位。

比對完了食堂的硬件設施以後,團隊裏所有人最關心的問題,就是分灶以後,大家吃得怎麼樣。

一組的周士允呢,是最不樂意將大多數精力放在吃這方麵的。

而且他還有很明顯的特點,那就是——先吃不好吃的,好吃的留到過年過節再吃。

所以他沿襲的是之前兵團裏的吃法:煮豆子飯。

豆子加水燉煮,放點鹽就好。

又考慮到節省木柴和水,豆子熟了但沒燉爛,水也不多,隻放了點鹽末調味,一點油花也沒有……

而且份量還少。

一組的知青們捧著自己的飯盒,很沉默地看著二組和三組。

二組秦宇新他們是事事都向三組看齊。

三組王雪照她們,分灶後的第一頓飯是什麼呢?

——是白麵饅頭配紅豆湯!

田麗是家裏的長姊,從小就是母親的小幫手。

她會幹一切家務……“倘若申請不成功……”

“我們也不會放棄。”

“我們會用我們的方式,繼續堅守自己的信念。”

“我們就是綠洲,我們會成為堅守農業科研的最後陣地!”

“謝謝大家!”

這一次,大佬們齊齊鼓掌。

大家完成演講以後,大佬們雲集離開。

譚司令和褚首長也離開了。

文夫人帶著宋漫幫著王雪照一眾收拾好殘局,也準備離開。

“有的事,不能怨他們,”文夫人憐惜地拍了拍王雪照的肩膀,“他們並不是不願意扶攜後輩的人,而是有的事,他們也無能為力。小王,你們已經做得很好了。”

王雪照沉默著點點頭。

打掃完會議室,大家分道揚鑣。

王雪照一眾回了招待所,知青們的情緒都很低落。

大家聚集在一起,卻沒人想說話。

知青們不知道的是,此刻科研大佬們正聚集在金教授家,討論著剛才的彙報會。

“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另外一位姓金的教授感歎道。

大家連連點頭。

半晌,金教授緩緩說道:“從他們身上,我好像看到了三四十年前的我們。也是一樣的青澀、激進……”

“可是你們再回頭看看,這麼多年了,走散了多少人!”

一位姓馮的教授說道:“咱們當年每出去一百人,能回來十個人就不錯了……可好歹還有十個人願意把外頭的先進技術引進回來。”

“現在,農業科研已經死了!還有這麼幾個小年青在不知天高地厚的想要挽救這門科……我們為什麼不為她們爭取一下?”

“就像當年國家送我們公派留學一樣,明知有人走了就不會再回來,卻還是送我們出去了……不就是為了博一把,至少還有幾個願意回來的嗎?”

“我認為,應該幫一幫她們!”馮教授鏗鏘有力地說道。

一位姓江的教授也說道:“我很認同小王的觀點……那就是,咱們國內的工業,二十年都起不來,一是因為被美帝封鎖,技術進不來,二是因為需求量的問題……無法製造農業機械,所以無法大麵積耕種。”

“那我們為啥不能反向思考呢?”

“為什麼就不能是……大量的農業種植,引發對農耕機器的大量需求……”

“這需求的口子大了,自然而然會逼著人開發各種農耕機器,農耕機器一多,種植更容易……”

“甚至有朝一日啊,說不定國家會讓我們暫停衛星研究,去幫他們設計農耕機器呢!”

一位姓曾的教授也說道:“是的,最先進的工業技術首先服務高端領域、服務於軍方和武器,然後才能帶動民間經濟……”

“咱們被美帝封鎖了二十年,高端領域距離美帝至少落後一百年……”

“可咱們在應付農耕機器這方麵,不應該有差距!甚至應該還有能力發展出適應我們特色的農耕機器!”

大家連連點頭。

金教授的眸子裏帶上了笑意,“這麼說,大家都想幫幫她們?”

大佬們齊齊點頭。

金教授故意問道:“萬一她們失敗了呢?”

馮教授道:“失敗乃成功之母!所有科學實驗全都能一次成功、而且從不失敗,那還有科研的必要嗎?咱們自己就是搞科研的……失敗的還算少?可失敗也是很有意思的……每一次的失敗,都能激發出新的想法,這不就是科研實驗的樂趣?”

人人盡皆稱是。

金教授又道:“但據我所說,審核掛牌科研的機構已於一周前宣布解散。可能是因為信息差的緣故,譚司令和小王他們還不知道。”

這下子,大家全都沉默了。

金教授又道:“而且我的幾位老友也告訴我說,他們所在的大學裏,農業係裏除去幾個已經接近尾聲的、即將完成的項目之外,其他的科研項目已經停擺了。”

慢慢的,現場的氣氛變得凝重起來。

這時,文夫人輕輕推門進來,正好聽到了大家討論的最後截話。

文夫人笑了:“你們沒聽那孩子最後說的話嗎?”

“倘若申請不成功她也不會放棄,她們會用她們的方式,繼續堅守自己的信念。她們就是綠洲,她們會成為堅守農業科研的最後陣地!”

說著,文夫人看向丈夫,溫柔地說道:“子誠,我希望你能愛護後輩……她們是為數不多的,在惡劣環境裏,還願意逆流發展、堅持初衷的孩子們了。”

眾人說道:“對對對,嫂子說得對!”

金教授笑問,“這不是我幫不幫她們的問題,問題是,審核機構都已經解散了。”

文夫人不客氣地說道:“你有內參資格,而且咱們馬上要去北京述職,你可以趁這個機會,讓上級知道,在荒漠裏還有這麼一群小可愛,正為了她們‘讓所有人都吃飽、吃好,讓所有人都穿暖、穿美’的可愛夢想而拚命的努力著……”

金教授又道:“就算我能說服上級,可她們想要成為有掛牌科研資格的農場……也是很難,她們想要的任何一台儀器……幾乎都搞不到。”

馮教授道:“全國最頂級的儀器,幾乎全在咱們這兒,如果連咱們這兒的儀器都湊不齊,那審核機構也確實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江教授說道:“把咱們的儀器送、或借給孩子們吧,我們經驗豐富,有的問題即使不使用儀器也能用其他的辦法來解決,實在不行還可以把東西送到農場去做檢測,或者把儀器拉回來嘛!可孩子們還很年輕,沒有儀器,她們可能就真的沒辦法解決。”

曾教授說道:“領袖也說了,世界是我們的、也是你們的,但終究是屬於年輕人的!她們就是我們的接班人嘛!”

眾人皆盡稱是。

金教授哈哈大笑,“既然大家都同意,也都願意傾盡所有……來幫助這些小年輕,那行吧!我和夫人下個月去北京的時候,會把這事認真說說,看看能不能幫她們多爭取一點兒利益回來。”

文夫人抿嘴一笑,決定明天再告訴王雪照這個好消息。

當然了,王雪照雖然不是長女,但一樣很會幹家務活。

隻不過王雪照是南方姑娘,不擅長做麵食。

田麗指揮著組裏的男知青們和了麵,以她的經驗來發酵麵團,再上鍋蒸饅頭。

蒸饅頭很費水?

那就在鍋裏灑上幾大勺的紅豆。

饅頭蒸熟了,鍋裏的紅豆也染紅了一大鍋的水。

田麗把紅豆撈了起來,準備當成晚飯吃——紅豆燉煮了十來分鍾,熟是熟了,但沒燉爛,但若晚上再燉個十來分鍾,紅豆一準兒能開花,到時候就能變成香甜軟綿的紅豆粥。

濾出來的紅豆水,灑點兒鹽末就變成了紅豆湯,用來送饅頭最好。

田麗很會發麵。

這個時代的麵粉都比較粗糙筋道,田麗提早準備,來了個二次發酵,所以經她手蒸出來的饅頭白胖鬆軟,既帶著濃鬱的麥香,又有著天然的淡甜。

考慮到最近男知青們幹的都是重體力活,他們分到的饅頭,略比女知青們的更大一些,但也沒大到哪兒去,男知青們的紅豆湯也比女知青多上小半勺的。

無論男女,都隻分到一個饅頭外加半碗紅豆湯。

大家一邊吃白麵饅頭,一邊喝濃香微鹹的紅豆湯……

簡直太好吃了!

就是可惜,分量太少了。

王雪照也是頭一回吃光了分發的食物。

白麵饅頭經過二次發酵,比平時更加鬆軟蓬鬆。

但對從繁華世界穿回來的王雪照來說,軟是軟,還是有點兒糙、有點兒幹。

配著紅豆湯,就正正好。

在勞累了一上午後,能吃到這樣熱乎乎的食物……

這是對腸胃、對精神的一種愉悅撫慰。

連著在三組搭夥吃飯的劉主任、丁書記、蔣大姐三人,對這頓飯也是讚不絕口。

所以二組周士允他們也同樣照抄三組的作業。

他們也吃蒸饅頭配紅豆粥。

隻是,他們一味的模仿,卻沒有田麗當家的心得。

他們也沒想到,田麗為了煮爛紅豆,竟將一頓紅豆分成兩頓吃……

再加上他們發麵的經驗不如田麗,導致蒸出來的饅頭沒田麗蒸的大,也不夠鬆軟。

他們的紅豆水變成了紅豆粥。

豆子一如既往地沒熬爛。

二組的成員們吃著硬邦邦的饅頭、喝著咬不爛的豆粥,再聽著從三組食堂裏傳來的笑聲,沉默了。

分灶以後,確實不用再吃千篇一律的大燒餅了。

但夥食……

好像也不是他們想象中的那麼好。

趕緊擠過來看了一眼,卻發現王雪照的飯盒裏隻有一個烤土豆,和一撮豆芽菜?

劉慧頓時沒了盼頭,便嗤笑道:“資本家的小姐出個差,架勢搞得還挺大,非要帶個老媽子和一個小保姆……我還以為能吃上啥好的呢,結果還是土豆啊!”

談露麵不改色地說道:“是嘛?這世上還有這麼稀奇事兒啊!”

“不過呢,我覺得你說的這事兒,倒不如我知道的另外一件事稀奇——”

“呐,有一個資本家的少爺來農場當工人,還非要帶個自付食宿費跟著去掃公共廁所的老媽子……你說說,這事兒稀奇不稀奇?”

劉慧一怔,老臉通紅。

大家哄堂大笑。

第 152 章 第 152 章

第二天一早,魏鴻光拿著頭一晚上王雪照幫他修改好的“關於517農場申請緊急建設育秧棚的報告”與“517農場申請打井報告”等幾份資料,帶了兩個小組長,出發去了623兵團。

當天下午,魏鴻光他們是跟著623兵團工程隊的車子來的。

晚上,工程隊搭起了竹竿腳手架,用柴油發電機發動,掛起了大照燈連夜開工。

第三天下午,工程隊就打出了一口水井!

第四天晚上,工程隊在知青們的協助下,以水井為中心,用簡單的建築材料搭造了一個育秧棚!

雖然大家已經安頓了下來,但條件還是很艱苦。

可以說,在往後至少一年的時間裏,每一天都會重複前一天的生活。

王雪照突然覺察到——未來,固然會因為身邊這些可靠的小夥伴們的全力以赴,而變得越來越好,但總有些不對。

是的,大家缺少了學習的時間。

學習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王雪照不能容忍沒有學習的日子。

再想想,十年運動即將到來……

啊不,不對。

其實十年運動已經悄然開始。

隻是,現在還是星星之火。於是王雪照又道:“就算有這種任務,也不可能落在咱們的身上。”

薑幗英奇道:“為啥?”

“因為咱們已經有任務了。”王雪照說道。

薑幗英愣愣地問道:“咱們……已經有任務了?啥任務啊?”

王雪照認真答道:“咱們是來這兒下鄉插隊的知青,任務就是建設新農村,改造這遍荒漠!你別以為打打殺殺的才是功勞……咱們親手把這兒改造成漁米之鄉的那種成就感,也絕不輸給建設兵團啊!”

薑幗英,“漁米之鄉……”

姚若男小小聲提醒她倆,“你們說話的聲音小一點兒啊,我都快聽不到趙蓮姣是怎麼胡說八道的了!”

王雪照和薑幗英還沒表態——

“憑什麼啊?”趙蓮姣尖叫了起來。

大家被嚇了一跳,連忙屏息靜氣,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了趙蓮姣那兒。

隻見趙蓮姣又驚又懼,手指指著溫政委的鼻尖,尖叫道,“我、我……你憑什麼讓我去送死啊?”

“我又不是女兵!我、我就是個普通的群眾,你們當兵的……難道不應該保護我?照顧我?你、你怎麼有臉讓我去送死啊?”趙蓮姣不敢置信地說道。

趙蓮姣的話,激起了眾怒。

大兵們看著她,人人眼裏都盛著憤怒的光:

“政委,這種任務咱不求她!咱也不能讓任何一個女同誌冒險!”

“是啊政委,清剿馬匪的事兒咱們自己幹!哪怕就是斷頭顱、丟性命,咱也不能讓女同誌上啊!”

“這趙蓮姣也太那啥了,她這麼瘋瘋顛顛的非要進咱們623兵團,其實就是為了高人一等的吧?”

“雖然我當兵是為了保家衛國……但說實話,為保護趙蓮姣這種人而犧牲的話,我、我不服!”

“我也是!”

“趙蓮姣憑啥進我們623兵團?”

……

趙蓮姣愣住。

大兵們憤怒的眼神、憤慨的言論,讓她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幾步。

溫政委揚手,示意大家安靜下來。

他先是對鄺勵紅說道:“小鄺同誌,剛才嚇著你了吧?”

“對不起,我必須向你道歉……剛才我說的那個任務,根本不存在。”

“我隻是做出了一個假設,來試探你是否願意服從命令、服從分配……”

“畢竟我們是部隊,你不是軍人但你呆在部隊,我們需要你像軍人一樣服從管理,明白了嗎?”

鄺勵紅點點頭。

溫政委又問趙蓮姣道:“趙同誌,現在你知道你和小鄺同誌之間的差距了嗎?”

趙蓮姣明白過來,頓時羞惱成怒。

溫政委繼續說道:“我們是部隊,我們聘用的文娛宣傳員不需要有過人的容貌和才華,無論她會唱歌還是跳舞,隻要她能服從管理和安排,在需要的時候帶動戰士們娛樂……這樣就很好。”

接下來,溫政委朝著鄺勵紅一笑,“小鄺同誌啊,所以我要恭喜你當選……”

“不行!”

趙蓮姣瘋了似的狂吼,“那你也不看看她是什麼人嗎?”

溫政委反問趙蓮姣,“那你覺得鄺勵紅同誌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趙蓮姣口不擇言地說道:“鄺勵紅是個表子啊!”

場麵瞬間寂靜。

鄺勵紅怒道:“趙蓮姣,你胡說八道什麼?”

趙蓮姣仰高了下巴,“我有說錯嗎?你未婚先孕,在下鄉的路上生了個孩子!這就是證據!你敢否認?”

鄺勵紅,“你——”

趙蓮姣白了鄺勵紅一眼,轉頭對溫政委說道:“你要招這樣的一個女人來你們軍營,我看你們……是在招營妓吧?”

這下子,連好脾氣的溫政委也怒了,“趙蓮姣,你要為你說的話而負責任!”

趙蓮姣今天丟盡了臉麵,索性破罐子破摔,“我哪一句說錯了?”

李楨忍不住了,挺身而出,“趙蓮姣,請你不要滿口噴糞好不好?鄺勵紅怎麼未婚先孕了?人家可是正兒八經的烈屬!”

鄺勵紅小小聲哭了起來。

趙蓮姣冷笑,“騙鬼呢吧!鄺勵紅這一路上都不肯告訴大家她懷孕了,上個星期直接生了個孩子!我們怎麼問她、她也不答……現在你說她是烈屬?誰相信啊!”

李楨拿出一迭資料,一樣一樣展示給趙蓮姣看:

“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

“這是鄺勵紅和她丈夫圖海的結婚證明!”

“這是圖海的士兵證!”

“這是圖海的部隊給鄺勵紅寄來的死亡證明、烈士證!”

“這是圖海在部隊裏填寫的個人情況,在配偶這一欄裏明明白白寫著鄺勵紅的名字!”

“這是圖海的部隊給鄺勵紅寫的表彰信……”

……以前不管許雲山怎麼欺負她,她唯一的辦法就是避開、躲著。

因為她打不過許雲山,她也沒有靠山。

可今天,當她毫無保留地告訴這些知青們,許雲山是怎麼欺負她的以後,男知青們怒不可遏地衝去把許雲山給爆打了一頓。

村裏居然無人反抗!

許家父母甚至連“醫藥費”都沒提,還主動提出會把許雲山送走!

陳俏妞哭得聲嘶力竭。

從小她就渴望能擁有一個家……

直到現在,她才終於體會到,有了一個家,擁有家人們的支持是什麼樣的感覺!

周士允皺眉看著陳俏妞,咬了一口蔬菜卷餅,說道:“陳俏妞,我能給你提個意見嗎?”

陳俏妞當即坐好,努力抑製住哭意,“你說。”

周士允大大咧咧地說道:“就你遇上的這事兒,那根本不叫事兒!”

“主要是你運氣不好,認識我們太晚了!要是我們一早知道那畜牲是這麼欺負你的,我們早就幫你出頭了!”

“算了,已經過去了的事兒,咱們就不提了!以後誰再敢欺負你,你就說一聲唄!”

“別看今天是我幫你出的頭……”

“你是不知道啊,咱們隊伍裏多少人手癢癢的……”

“他們都想揍人!”

男知青們轟笑了起來。

周士允又咬了一品餅子,繼續說道:“所以啊,這樣兒的小事兒就別哭了。”

“你現在已經是我們團隊的一員了……雖然你是臨時工!”

“可你得向我們團隊的女同誌學習!”

“你看看,她們什麼時候哭過鼻子?”

然後他又壓低了聲音說道:“她們隻會罵人,罵得可凶了……”說完,他還悄悄看了薑幗英一眼。

薑幗英當然覺察到了。

她惡狠狠地瞪著他,給了他一記眼神殺:你說誰?

嚇得周士允趕緊低頭咬餅子,假裝自己什麼也沒說。

可他的話,讓女知青們麵麵相覷。

其實……

大家都是在懵懵懂懂的時候離開了家。

出門在外,一路舟車勞頓、餐風露宿的,還吃了上頓沒下頓。

到了砂村以後,連水都喝不上一口,就要背負起沉重的建築任務,現在還要沒日沒夜種田!

誰都有壓力太大、太勞累的時候。

誰不想媽媽、誰不想家裏人呀!

誰不想吃家鄉的美味小吃呀!

當細嫩的手心被茅草劃出一道道的血痕時、當腳底磨出的水泡被踩爆時的劇痛時……

誰沒哭過呢?

隻是不願意在外人麵前露怯,自己強行忍住而已。

陳俏妞連連點頭,“我以後不會哭了!”

“其實以前,不管他怎麼欺負我,我都不哭的。”

“因為我知道哭是沒用的……不會有人來保護我,我越哭他會越得意……”

“現在我不怕他了!以後我再也不怕他了……”

說到後來,陳俏妞還是嚎啕大哭了起來。

好多女知青全都擦起了眼淚。

王雪照也平複了一下心情,對大家說道:“好了,我之前就跟大家說過,這件事兒,隻允許在今天討論。”

“從明天開始啊,誰再說這事兒,我就扣他績效!”

“好了好了大家趕緊吃飯,吃完早點睡,今晚依舊不上夜校,明天六點開始輪三班倒!”

知青們頓時哀嚎了起來:

“啊啊啊啊啊……假期怎麼就結束了?我怎麼覺得比上工還累?”

“農忙不是有農忙假的嗎?為什麼我們不放農忙假?”

“傻缺!農忙假是給學生放的!目的是讓學生回家去種地!”

大家又笑又罵,氣氛活躍極了。

姚若男趴在王雪照耳邊悄悄地說,“下午你讓大家說俏妞和宋成粵的事兒……”

“可把我給嚇壞了!”

“你這一招啊,其實挺冒險的。”

“這跟開大會批鬥差不多!”

“我還真怕俏妞會接受不了……”

“沒想效果這麼好。”

趙蓮姣震驚地看著鄺勵紅,一臉的不敢置信。

大多數兩耳不聞窗外事、或者政治嗅覺不靈敏的讀書人根本沒有覺察到重要性,沒有做出規避的準備。

王雪照很清楚。

一旦這把火越燒越旺,整個國家除了軍工體係的研發並沒有停止,其他所有的科研將來全麵中止!

時間長達十年之久。

沒有技術與理論的支持,沒有科研目標的引領,那麼知青農場……和任何一個農場並沒有什麼不同。

王雪照不願意這麼做。

她是為了回到白富美媽媽的身邊,才答應來到這個世界;

更是為了攻克她科研項目中的難題,才回到這個世界。

她並不想在這裏默默無聞地勞動一輩子,壽正終寢以後再走。

這是在浪費時間。

所以?

王雪照有了新的目標。

不過,她還沒想要好怎麼做……

床鋪的對麵,睡在她對麵,與她隔著兩道屏風的陳與舟,覺察到她的不妥,忍不住問道:“昭昭,你怎麼了?”

王雪照不由自主歎氣,“我覺得我們太虛度時光了。”

本來還在打打鬧鬧的女孩子們,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薑幗英奇道:“雪照!你是資本家嗎?”

“明明我們每天都很累啊,你今天不也被累得連路都走不動?!”

“怎麼還覺得我們虛度時光了?”

“難道我們還要提著燈籠上夜工?”

“可上夜工還費燈油呢,我們沒燈油,沒有加班的條件!”

眾人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

姚若男卻很敏銳地問道:“雪照,你的意思,是不是我們應該安排一些學習活動?”

“對!”王雪照很坦承地承認了。

“我去找他要這份資料女宿舍的二樓,原本修繕好想作為未來的家庭房,如今全部淪為倉庫。

而男宿舍、女宿舍的一樓,除去食堂、澡房、廁所之所,全都被當成了育秧房……

二組秦宇新他們的宿舍樓也已經建好,並且入住了。

他們本來是四人住一間,但現在是八人擠一間宿舍,為的就是空出多餘的屋子,充當倉庫。

總而言之,現在農場裏的剩下的、可充當倉庫的空房子已經不多了。

這是因為大家都不曾意料到,種菜居然可以豐收到這個地步的原因。

這得歸功於,當初王雪照找宋漫幫忙找南方的快熟蔬菜種籽、陰差陽錯得到了種籽站的幫助……

不過,連王雪照也沒想到,南方的快熟蔬菜品種,居然這麼合適大西北的雨季!

——這些快熟品種的蔬菜瓜果種籽,就是放在南方,差不多也要二十來天、一個月的樣子,就能成熟。

——在知青農場裏,由於種籽在正式埋進地裏之前,還得先經過至少七天的育秧過程……這直接導致了出苗率的優質。

而像雞毛菜這樣的二十來天就能收獲的品種,基本上在育秧房裏呆夠七天後,一移植到地裏就開始瘋長!

一星期就能收獲!“我還要回家撿塊石頭帶到現場去!就算他已經死了,我也要再親手報一次仇!”

在大家看來,陳俏妞就是因為父母雙亡,變成了孤女,才會被許雲山欺負的。

這下子,知青們比較有代入感了。

等到陳與舟講完剿匪的故事,已經是深夜了。

大家各自回去休息。

陳與舟回了三組的女宿舍樓。

這邊全是單人間,陳與舟的房間挨著陳俏妞的房間。

他去了陳俏妞房間,問她、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裏,許雲山有沒有欺負她。

陳俏妞趴在床上嗚嗚地哭,將賽馬會上發生的事兒一五一十地說了。

“弟,這件事兒已經過去了……你不要再去找許雲山的麻煩。”

“他阿爸把他送到了舅舅家去。”

“你別生氣,大家已經幫我報了仇!”

“雪照為我主持了公道,大家對我很好,也從不笑話我、嫌棄我。”

“周士允也替我出了氣……他把許雲山的另外一條腿給打斷了。”

“現在我很好,弟,你就不要再另生事端了。”

陳與舟先是被氣了個半死!

後來聽說了許雲山的下場,也還是覺得這口氣咽不下。

最後想到姐姐和宋成粵的緣分,不由得陷入怔忡。

前世,這件事發生在幾年後。

也是在賽馬會上,宋成粵無意間闖進俏妞換衣服的屋子……

那時陳與舟正在外流浪,四處追蹤提坦的下落。

等到他手刃了仇人,回家以後才知道姐姐已經和宋成粵結婚了。

其中的細節,宋成粵和陳俏妞都不願細說。

現在看來,似乎命運依舊執拗地想把宋成粵和陳俏妞綁起來。

“姐,你喜歡宋成粵嗎?”陳與舟說道。

陳俏妞搖頭。

陳與舟皺起了眉頭,“你真不喜歡他?”

陳俏妞有些不自在地說道:“人家是知青!”

“知青怎麼了?”

陳俏妞歎氣,“知青的意思,就是……遲早有一天,他會離開這兒。”

陳與舟,“他是成年人,無論什麼時候他都可以選擇留下來,或者離開。”

“你也是成年人,你當然也可以選擇跟著他一塊兒走,或者離開他,獨自留下來。”

陳俏妞驚呆了,“弟,你的意思是……你、你想撮合我和他?”

陳與舟看著姐姐鮮活靈動的臉,笑了,“姐,我隻想讓你知道,不管你做出任何決定,我都是支持你的。”

“你要是有了喜歡的人……別害怕,勇敢去追。”

“如果不喜歡的人糾纏你,那你就不留情麵地拒絕他。”

“別怕,我是你弟弟,有我給你當靠山呢!”

陳俏妞盯著他看了半晌,眼圈一紅,笑了,“不得了你,出去了一趟就長大了!”

陳與舟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識伸手撓頭,卻抓了滿頭的小辮子,一怔。

陳俏妞倒是沒注意這個,她取笑弟弟,“你不在農場的時候,我特別關心雪照……”

“然後我就覺得吧,難怪你喜歡雪照!那麼好的一個人……她簡直太完美了!”

“可是,她就是太完美了……我總覺得她少了點兒煙火氣。”

“你瞧瞧,那麼嬌氣的一個人,一看她那模樣兒,就知道她根本不是幹地裏活的料,她啊就應該是富貴人家嬌養出來的千金大小姐!”

“可她呢吃著和我們一樣的飯,幹著和我們一樣的活計,一句抱怨也沒有。”

“甚至因為她是這裏的領導,她吃的虧更多……”

“我就覺得她太不接地氣了!弟,王雪照她、她……”

說著,陳俏妞仔細考量了一會兒,才給出了一個比較準確的比喻,“她就像個……神女一樣,端方大氣,沒有任何缺點,還有著一顆慈悲憐憫的心。”

“可是,她好像也沒有感情……”

“弟,你真的能追到她嗎?”陳俏妞擔憂地問道。

陳與舟想起了今天在建設兵團裏吃午飯的昭昭。

是,如果沒有那根油條,她也會慢慢將不好吃的豆粥和饅頭吃完。

但她也會接受他的投喂。

簡簡單單的一根浸去油水的油條,她也能吃得很開心。

昭昭並不冷情。

她隻是因為遭遇了一窩卑劣的養父母與兄長們,真心交付的親情被喂了狗,才會有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

但她對親近的人還是很依戀的。

滿打滿算,半個月左右就能成熟!

而且隻要在收獲雞毛菜的時候,隻割葉、不鏟根的話,它還會繼續長個三四茬的樣子!

這讓知青們直接淪為莫得感情的收菜機器……

王雪照現在也懊悔。

她後悔當初為什麼沒向建設兵團打報告申請要修倉庫的建材!

眼看著現在農場裏即將沒有倉庫可用……

她立刻向建設兵團的溫政委發去求救信:

第一,知青農場蔬菜生產過剩,請盡快派人來幫忙摘菜。農場願意付出摘十送一的代價,即如一人一天能摘菜五十斤的話,以五斤蔬菜做為工錢支付給臨時打工的人。

第二,希望建設兵團能緊急支援農場建設大型的簡易儲物倉庫。

溫政委一收到這求救信,差點兒樂瘋了。

說實話,現在知青下鄉政策仍在試行中……

但根本沒人看好。

城市知識青年,除了識字、有文化的優點之外,體能比不過農民、技能比不過工人,沒人指望這些十七八歲既無人生經驗、又無任何技能的青年能有什麼建樹。

建設兵團對砂村知青農場也沒抱有任何希望。

像這樣的知青農場,建設兵團還管轄了好幾個,大家的情況都差不多,都屬於半死不活等著領救濟糧的狀態。

所以溫政委萬萬沒有想到,有朝一日他居然會收到這樣的“求救信”!

他立馬趕到知青農場來查看情況,然後笑開了花。

對於溫政委的到訪,王雪照早就已經領著農場的小領導們做好了充分的準備。

大家圍著溫政委,在會議室裏開了一整天的會議。

王雪照給每一位小領導都分配了彙報任務,大家準備好的報告材料也是她親力親為修改過、跟進好的……

一整天下來,大家都覺得幹貨滿滿。

溫政委徹底明白了砂村知青農場的需求:

需要一個、或兩個大型的儲物倉庫,

需要大量的麻袋,用來裝各種醃製蔬菜和脫水蔬菜,

需要大量的柴火、燃料,用來烤製脫水蔬菜,

需要在短期內建設出可以抵禦寒冬的實驗大棚,

……到了這一天,知青們高高興興出了門。

王雪照想著,農場也不能無人看守,她便讓大家先去,又喊了周士允、張春明他們,叫他們騎著馬去,看完了熱鬧、買完了東西就騎著馬回來。

她和宋成粵、李誡他們留下來看守農場,等周士允他們回來了,她們再騎著馬去趕集。

陳與舟因為參與了剿匪,需要去現場接受訪問,所以他是昨天和陳俏妞一會兒走的。

周士允他們直到中午才騎著馬兒飛奔著趕回來,不但帶回來滿滿當當的東西,還特別交代王雪照:

“你膽子小,別去看死人……要看也站遠點兒!”

“記著,狼皮死貴,羊皮比較實惠!”

“你要不嫌棄軍大衣醜的話……建設兵團也在賣軍大衣,扣子沒對齊的、袖子沒開口的……根據瑕疵的不同,最便宜的三塊錢就能買到一件,好一點兒五塊多!”

“再就是吃的……咱們帶去的脫水菜特別受歡迎,薑幗英她們說要換一頭豬回來,所以讓你們再帶點兒過去。”

因為這樣,王雪照與眾人又耽誤了一會兒,大家從倉庫裏搬了幾袋脫水蔬菜,每人馱了一大包放在馬背上,急急地趕往建設兵團。

大家騎行近兩小時,終於趕到了。

這會兒已經是下午兩點多,快要收市了。

薑幗英她們見了王雪照一眾,高興壞了,趕緊過來卸貨,“雪照,我們買了整一頭生豬!還買了兩隻羊!”

“這個冬天咱們好歹也能吃上吃肉沫子了!”

“正好,你們補貨的這些菜幹啊,一會兒賣掉了我們再買兩條狗!”

王雪照被嚇一跳,“狗也吃……”

“狗得養著!”薑幗英嗔怪道,“大冬天的也沒事兒幹,遛遛狗多好!”

王雪照這才放下心來。

薑幗英又催她,“雪照你們要買什麼東西趕緊去!還有一小時就要收市了!”

急得王雪照轉身就跑!

宋成粵、李誡也跑得飛快……

來晚了呢,壞處就是想買的東西,品相沒那麼好了,可以選擇的種類也少。

好處就是特別便宜。

最終,王雪照買了件全新的羊皮襖子、一副羊皮綁腿、一條羊皮半褲;

五十斤棉花和一把剪刀,四雙棉鞋,六雙鞋墊,三個棉帽子……

她還看到了傳說中的處理軍大衣,軍棉衣、軍棉褲什麼的,確實都有瑕疵,有沾了機油的、縫錯了線的、漏了棉花的,還有兩隻褲腳一大一小的……王雪照咬牙花二十塊錢買了七件。

這麼一來,她小半年的工資沒了。

之所以買這麼多處理品,是因為她想把鋪蓋弄得厚實暖和些,同時也擔心陳俏妞買不起。

畢竟陳俏妞和知青們不一樣,她沒有工資。

王雪照有向溫政委說明陳俏妞的情況,溫政委看在陳與舟的份上,特事特辦的撥了陳俏妞的口糧。

可陳俏妞不是知青,也不是知青辦正兒八經招工來的,知青辦不同意辦理她的勞動關係。

畢竟農場是國營單位,職工全是捧鐵飯碗的。

這口子一打開,有了特例,以後多少人削尖了腦袋想鑽這個空子——管那麼多幹嘛?先捧上鐵飯碗再說啊!以後再想辦法調到更富裕的單位去唄!

所以陳俏妞隻是一個臨時工,沒有工資。

王雪照想著,這些處理品多買一點兒,回去好好改改針也是可以穿的。

買完東西,王雪照才大著膽子靠近了那個堆放幹屍的大坑。

大坑的上方掛著個橫幅,上麵用紅布黑字寫著“打擊沙原馬匪,保護一方百姓”之類的字樣。

這會兒大部分人已經離開了,王雪照隔老遠看了一眼,隻能勉強看清大坑裏頭層層疊疊堆著屍體……

王雪照沒敢多看,匆匆瞄了一眼就趕緊把視線轉移開了。

她還看到旁邊設了個靈棚,上麵用白紙黑字寫著“受害者家屬慰藉處”,裏頭還坐著幾個戴著孝的老百姓,看起來有年輕的、有老的還有小的,好些人正在抱頭痛哭,想來是因為親人死在馬匪手裏,才來觀看儀式的。

王雪照歎氣。

她轉過身,正準備離開,突然有人叫住了她,“王雪照?!”

王雪照轉頭一看,來人是李楨!

李楨今天穿的是便服。他們已經飛快地逃了!

逃出十來米,周士允又回頭衝著愣在原地的知青們大吼,“還愣著幹什麼,快跑啊!”

於是大家傻乎乎地跟著周張二人跑。

跑了幾十米,宋成粵意識到不對,“不行!咱們不能跑!如果洞裏真的關著什麼怪獸……咱們就這麼走了,萬一那怪獸出來害人可怎麼辦?”

秦宇新也醒悟過來,放慢了腳步,“對!得有人回去,把那洞給填上!”

宋成粵和秦宇新對視了一眼。

他倆同時脫離了逃亡的隊伍,轉身朝著反方向奔去。

王雪照於慌亂之中,不知被誰給扛在了肩膀上。

這人體魄強健,扛著她還能跑得飛快……

不大一會兒他就超過了大多數正在奔跑逃命的知青們,甚至還追上了前頭的周士允和張春明!

她低頭看了看,認出這人是李誡。

“李誡!別跑了,放我下來!”王雪照說道。

李誡一邊跑,一邊回答她的話,“王雪照,我先把你送到宿舍那兒去!”

“你是咱們農場的大腦,誰有事兒你也不能有事兒!”

“一會兒你得好好躲起來……”

“你別擔心其他人,我先把你藏到安全的地方,再回去接應他們……”

王雪照又好笑又好氣,捶了李誡幾下,“別跑了!快停下來!”

李誡拚命跑,還說道:“沒事兒!咱們很快到了!”

王雪照大聲說道:“如果洞裏有鬼、有怪獸的話……咱們挖開大門已經多久了!那些怪獸、或者鬼怪為什麼不一早跑出來呢?”

李誡愣住。

他雖然陷入迷茫,但腳下奔跑的速度絲毫不減,甚至還給出了假設,“有可能那個鬼……怕我們人多?”

王雪照大吼,“既然鬼怕我們人多……那我們還怕什麼啊!”

李誡終於停下了腳步。

——王雪照到底號稱知青農場的大腦。

她的話,應該要聽的。

李誡猶豫片刻,止住了腳步,將王雪照放了下來。

前頭周士允和張春明也聽到了王雪照的怒吼,遲疑著慢慢止住腳步。

王雪照回頭一看,大部分知青都已經在“逃亡”的路上了。

但也有少部分人已經在往回跑了。

周士允和張春明瞪著那些往回跑的人們,愣住,喃喃說道:“他們不要命了?”

陳與舟幽幽地說道:“他們是真以為洞裏有什麼鬼怪或者怪獸,所以回去犧牲小我,成全大我去了。”

周士難與張春明對視一眼,麵上現出了羞愧的神色。

王雪照已經朝著反方向奔去,“我們回去看看!”

眾人又急急地往地下城入口處趕。

而其他跟著逃命的知青見王雪照折返,猶豫片刻,也跟著她往回走。

大家議論紛紛:

“地下城裏不會真有什麼惡鬼吧?咱們手無寸鐵的,會不會……死無葬身之地啊?”

“要真有惡鬼,你就是手裏有武器又怎樣?咱們這附近這兒除了砂村,幾十裏路都沒有人煙!還不如回去看看,要死也當個明白鬼!”

“我覺得我們沒必要怕……你們看,王雪照都不怕!”

“就是就是,咱們有一百多個人呢!就是裏邊兒有狼群咱也不怕,它們肯定沒我們人多!”

“不可能是狼群啦!如果真是野獸,不能被關在裏頭幾百年還活著的!”

“那會不會是鬼?”

“你少來了!世上沒有鬼啊!就算有鬼,咱們農場裏有一百多個男的!這麼重的陽剛之氣,還怕一個千年的死鬼?”

大家越議論想法就越多……

各種各樣潛在的威脅都出來了:

什麼砂村古城的廢墟之下會不會有個死人坑?或者是個亂葬崗?又或者是狼群、鬣狗的棲息地?

但越議論,大家就越覺得根本不用害怕。

——因為他們有一百多人啊,還都是年輕人!一個老弱病殘也沒有,他們的戰鬥力是百分之一百!

所以到底有什麼可怕的?

慢慢的,大家有了底氣,問周士允和張春明,“你們到底在地下城裏看到了什麼?”

周士允驚恐地搖頭,“我什麼也沒看見!”

張春明也心有餘悸地補充,“是的,那裏頭漆黑一片,什麼也沒看見。”

王雪照皺眉問他們,“那你們跑什麼?”

周士允的腿開始發抖,“我、我聽到女人哭……”

張春明補充道:“咱們的火把突然熄了!”

二人深呼吸,然後繼續說道:

聽說他也參加剿匪了。

幾個月不見,李楨好像變了樣子。

但具體哪兒變了……

王雪照也說不上來。

“李排長,你也來逛冬集嗎?”王雪照客氣地問道。

李楨含笑點頭,問她,“就你一個人?阿蘭……沒跟你在一塊兒?”

“嗯?”王雪照睜大了眼睛。

她心想,陳與舟不是昨天就來了建設兵團嗎?

李楨沒見著陳與舟???

同時,溫政委還參觀了被知青們強行改道的大河,以及被強行截留下來的堰塞湖。

溫政委十分動容。

他立刻意識到兩個很重要的問題:

一是砂村知青農場的領導人王雪照實在是太聰明了!

這樣一個個頭小小的女孩子,聰明也就算了,主要是她還很有領導力。

知青農場男多女少,她的個頭在女性團體中,屬於弱者中的弱者。

沒想到她來這兒不過半年的時間,居然靠著種菜、做到蔬菜泛濫的地步!

更何況,她居然還能令大河改道,甚至截留下一個湖泊!!!

要知道,有了這個湖泊,知青農場和附近的村莊甚至可以再享受多一倍時間的豐水期。

這同時也減輕了建設兵團的送水壓力!

二是砂村知青農場的模式是可以複刻的!

他在知青們的彙報中,預測到在當前環境條件下,至少還能一個多月的時候,能再種一茬菜。

以及,在雨季的最後一個月裏,也還是有時間讓其他地方也學著王雪照他們,改河道、截湖泊……

溫政委高興壞了!

他意氣風發地大手一揮,同意了知青們的所有要求。

知青們也高興壞了!

溫政委回去以後,對照著轄區下貧窮村落、集體的花名冊,給每個單位下發了招工調度指令。!”

“然後——”

王雪照小小聲說道:“咱們謄抄好介紹信,簡單地介紹一下我們的情況,把我們想要學習知識,可以配合他們做科研實驗的情況說清楚……”

女孩子們一下子就來勁兒了!

薑幗英,“對對對!我們來個廣撒網!給全國所有的大學都寄封信去!看看誰願意搭理我們,一萬個學校,隻要有百分之一的人願意回信給我們,那也有一百個學校!”

田麗沒好聲氣地熗她,“得了吧,全國連一百個大學都湊不出來,還一萬個的百分之一就是一百呢!”

薑幗英:……

付愛戎說道:“我覺得雪照和幗英說得對!咱們嚐試過,失敗了……那大家都無話可說。但萬一真的成功了呢?”

其他人紛紛響應,“對對對!不過也就是費點兒郵票錢!”

一說到錢,大家又沉默了。

王雪照估算了一下自己手頭的錢,說道:“這個沒事兒,這錢我還能出。”

剛開始時,大家都有些抵觸。

覺得上工都已經這麼累了,怎麼還要學習?

再說了,大家之所以成為下鄉知青,不就是因為不是學習的料又考不上大學嗎?

現在都已經下鄉了,還要一邊做工一邊學習?!

王雪照和姚若男一一解釋過後,大家又很高興。

不過,男知青們比女知青們還要多出一個目的——那就是集體榮譽感。

男知青們認為,一組看不起三組,一天到晚就想把三組踩在腳底;

二組呢一天到晚專抄三組作業,還明裏暗裏覺得三組不過如此……

所以男知青們就覺得,如果三組擁有了“科研”這個秘密武器的話,以後就再也不用怕一組二組成天這個看不起、那個看不起了!

男知青們這麼一說,女知青立刻同仇敵愾。

這事兒還隻是王雪照這麼一提,根本就還沒來得及實施。

談露一聽這話,笑了,“成,那天亮以後我就走!啊對了,雪照跟我一塊兒走,我們回109農場去!魏場長,我之前預交的食宿費,麻煩你讓會計核算一下,該退的退給我。”

此言一出,魏鴻光急了,農場小領導們也急了,連聲哄勸談露,

“不不不!談阿姨您別生氣……雪照可不能走,她還沒指導完我們的工作呢!”

“是啊談阿姨,您別聽狗叫啊,狗嘴裏怎麼可能吐得出象牙!”

“談阿姨你消消氣……”

也有人去求王雪照,“雪照!雪照你別跟傻子計較!”

一旁的劉慧聽到眾人這樣貶低她,捧高談露和王雪照,被氣得心口疼,“你們!你們……走著瞧!我讓你們吃不完兜著走!”

第 153 章 第 153 章

劉慧的事,成了一場鬧劇。

第二天魏鴻光就召開了職工大會,嚴厲地批評了程曉健、程曉光兄弟,又勒令兄弟倆必須要想辦法在一個月內,送劉慧離開農場。

魏鴻光還警告他們說,在這一個月裏,如果他們還不好好約束劉慧,再讓劉慧言行不慎的話,就給他倆一人記一個大過。

程曉健、程曉光的臉色都不太好。

畢竟還沒下鄉之前,兩人都是市長家的公子,同年齡的小夥伴們都是捧著他們的。

但這燜豆腐可太合王雪照的口味啦!

它是王雪照重生回來以後,吃到的第一種不會割喉嚨的固體食物。

再配上木耳的鮮美,幹椒圈的微辣……

真是太好吃了!

王雪照細細地品,慢慢地吃,一口一口地全都吃完。

吃完飯,她準備收好碗,回房間去休息,卻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哪兒不對勁呢?

王雪照看了看自己的碗,又環顧四周……

啊!

阿蘭呢?

王雪照終於想起來,一向守在她身邊、寸步不離的阿蘭不見了。

走到食堂門口,王雪照看到營地裏多了好些麵生的人。

又見薑幗英捧著飯盒一邊吃,一邊踮著腳伸長了脖子打量著不遠處……

“幗英,你見著阿蘭了嗎?”王雪照問道。

薑幗英搖頭,“沒見著。”她的視線一直盯著不遠處的周士允。

王雪照循著她的視線看去,看到周士允被一群麵生的、年紀稍長的人們圍住。

再看看那些人的年紀、精神麵貌與衣著打扮,王雪照猜想——他們很有可能是附近砂村的老百姓?

很快,那些人一臉的失望,搖頭走到一旁去,和劉主任他們聊了起來。

周士允也麵色不虞地回了宿舍。

正好這時,三組也有好幾個男知青湊在周士允身邊看熱鬧,這會兒見人散了,便捧著碗往回走。

王雪照叫住了他們,“發生什麼事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告訴她:

“砂村村長帶著村幹部過來了,找周士允談話呢!”

“他們說周士允種麥子的地兒是河穀,再過幾個月到了汛期,上遊水勢一大,會把他們現在種的麥子給衝垮。”

“他們安慰周士允,說放棄掉也沒啥可惜的……”

“周士允不幹!他說河穀那兒地勢那麼平,不會有事。”

“他還說,洪水來了也不怕,他有辦法!”

“哎你們說,洪水來了他能有什麼辦法?”

“哼,還不是仗著我們會挖河道,挪開洪水救他麼!”

“那也不能這麼說,畢竟挖河道這事兒……他們一組還不知道呢!天天笑我們做白工!”

王雪照吩咐他們,“少說幾句啊,趕緊回去歇一會兒,下午還得趕工呢!”

眾人應下,匆匆離開。李楨興致勃勃地說道:“阿蘭她……”

他突然噤聲。他喘了幾口粗氣,說道:“我知道了……我剛才摔了一跤,正好摔進這兒……”

根據文濤的講述,大家全都皺起眉頭。

原來,文濤現在被卡在一個像腸壁一樣的洞裏。

這個腸壁還是蜿蜒向下的。

他的下半身已經懸空,上半身隻靠一雙手扳住不知是土塊還是岩石,才能勉強讓自己不要被水衝走。

知青們趕緊調整那個綁住繩子的手電筒——隻要手電筒能到文濤手裏,他就能攀著繩子爬上來!

可是,半小時過去了,手電筒就是無法送到文濤那兒。

王雪照說道:“這樣下去也不行!”

“不如在我腰上係根繩子,我爬過去,把文濤拉回來!”

所有人立刻表示反對——王雪照的健康情況,大家都很清楚!而且文濤身處向下的腸壁山洞裏,王雪照不可能有力氣把他拉回來。

王雪照指了指那個扁扁平平的口子,反問大家,“除了我,還有誰能鑽進那兒?”

大家全都犯了愁。

周士允頭一回憎恨起自己高大強壯的身體,“我沒事兒吃那麼多幹啥!”

王雪照開始脫衣,又吩咐道:“大家趕緊幫我綁一個挑棍,挑棍上兩頭係繩子,一頭還提係上一個手電筒。一會兒我拿著挑棍爬進去,要是我還是夠不著他,可以拿著挑棍遞給他。”

大家都不願意讓王雪照涉險,所以都不動。

陳與舟蹲下,默默地按王雪照所說的,用繩索綁起挑棍,又綁住手電筒。

王雪照除掉羊毛襖子、棉衣和毛衣,隻餘一件貼身的毛衣,露出她瘦骨嶙峋的身材。

大家隻看了她一眼,就把頭扭到一旁去。

——因為王雪照瘦得隻有腦袋是圓的,身體單薄得像片葉子。

陳與舟默默地將繩子套在她的腰間、和一雙腳踝上。又將一把備用的手電筒綁在她的左手手腕上,再將他剛才做好的挑棍交到她的右手手裏。

當王雪照在做準備工作的時候,姚若男正趴在洞口,不停地鼓勵文濤、給文濤打氣。

王雪照示意姚若男退後——“我們是農場,我們在這兒的任務,就是種植農作物。”

“可這兒是貧瘠的大西北,如果這本就是漁米之鄉,又有我們什麼事?”

“國家讓我們到這兒來,就讓我們來問天的!”

“想成為一個有活力的農場,必須做農業科研!”

“咱們在申請掛牌這方麵已經很努力了,但還是失敗……我們努力的方向沒錯,隻是時機不對。”

“既然這條路走不通,那我們就嚐試著走其他的路子試試!”

“我們有一百多個人,就有一百多個不同的想法……”

“我們一定能找出適合我們自己的方式,然後壯大農場!”王雪照說道。

周士允大聲說道:“王雪照!你就別跟我們說這些大道理了!”

王雪照:……

她以為抬杠的人會是魯娟

但萬萬沒有想到,頭一個出來和她抬杠的,居然是周士允?!

周士允繼續說道:“反正就憑我這腦子,我也提不出什麼好的意見!”

“總之,我就一個要求——我不怕吃苦!不怕勞累!”

“我隻想吃飽吃好、穿暖穿美!”

“我還想多掙點兒錢娶媳婦!”

“你就直說吧!咱們現在怎麼辦?”

“你隻管說!反正我照著辦就對了!”

王雪照:你能不那麼大口的喘氣兒成嗎?

魯娟終於開了口,“是啊!這勝敗乃兵家常事……雖然我這麼打比方也不是很準確。”

“但想要去做一件事,就必須接受成功與失敗。”

“成功了,當然很好。”程曉健蔫巴了。

這時,宋成粵也從外頭走了進來。

程曉健已經氣得轉身走進了男寢室。

王雪照朝著宋成粵拿了個眼色。

宋成粵會意,走出了招待所。

王雪照和姚若男也跟著出來了。

宋成粵道:“雪照,你讓我跟蹤的人,就是剛才和你說話那個。”他也沒去過517農場,所以不認識程曉健。

王雪照把剛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宋成粵。

宋成粵皺眉,“程曉健也是衝著那批化肥來的?”

王雪照說道:“我看這事兒不簡單。”

“你們想啊,程曉健既不是517農場的領導,也不是小組長……517農場的副場長魏光鴻我是認識的。”

“所以,程曉健十之八|九是自己來找化肥的。”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食物的香氣勾得程曉健饑餓難耐。

好不容易才等到文濤過來,開了門,把他放了出去……

程曉健第一時間衝到了食堂。

知青們的早飯,是素湯麵。

每個人都有滿滿一飯盒的素麵,配菜是炒香的醃菜,還有碧綠的新鮮雞毛菜。

說是說素湯麵,其實放了豬油和蒜末,香噴噴的。

一旁還放著一缽子的油潑辣椒醬,可以隨便加。

知青們捧著湯麵,嘶溜嘶溜地嗦,吃得很帶勁兒。

程曉健有些失望,心想沒有肉啊。

然後又覺得,沒肉就沒肉吧,有豬油和油潑辣椒醬也行啊!

沒想到——然後,陳與舟就看到了日思夜想的人。

他愣愣地看著她,疑心自己是不是在白日做夢。

王雪照也驚訝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兩人就這麼傻乎乎的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良久,陳與舟率先反應過來,咧著嘴,一把抓住了王雪照的肩膀!

她單薄纖瘦的骨胳,隔著衣料透出了柔軟溫暖。

陳與舟像觸電似地飛快鬆了手,俊美的麥色麵龐瞬間漲紅!

哎喲糟糕,一見到她,他的身體記憶自動蘇醒,竟然忍不住還想像以前當王雪蘭時,和她親親密密的相處呢!

“昭昭!”

“陳與舟,你……”

一時間,王雪照也忘了自己手裏還拿著短信,朝著陳與舟伸了過去。

她也依舊保持著以前的與他的親密,哪怕現在他已經恢複了男兒身打扮。

隻是,伸出手以後,她就覺得有些不太對勁了。

悻悻然準備縮回手時——

陳與舟接過了她遞來的短信。

打開一看,他又驚又喜,“昭昭,你會在北京呆上半年?”

王雪照這才恢複了正常,點頭笑道:“農場成功掛牌,我們被派過來接受項目。”

陳與舟很敏銳地抓住了重點,“我們?”

王雪照把這一批派了二十八人出來的事情說了。

陳與舟很高興,“太好了!”

一旁,有人幽幽地說道:“你倆不是筆友嗎?怎麼……你倆還見過麵?!”

王雪照一轉頭,看到了另一個俊美的青年軍人。

靜默片刻,她才認出——這人是許雲山。

陳與舟已經衝著許雲山開罵了,“快滾!”

王雪照知道陳與舟與許雲山之間,隔著陳俏妞的大仇,還有些擔心他倆會不會打起來。

沒想到,許雲山也沒說啥,隻是好奇地問道:“阿狼,你怎麼知道她是王雪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