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與舟當他是空氣。

許雲山隻好又問王雪照,“王雪照,你以前見過他?”

王雪照笑了笑,“沒見過。”

確實沒見過穿男裝的陳與舟。

第一次見,覺得他還是穿男裝更好看。

許雲山就更奇怪了,“那你倆是怎麼認出對方的?”

王雪照與陳與舟相視一笑。

二人的本意,是不想解釋太多,以免說多錯多。

可落在許雲山眼裏,卻是另外一個意思。

“不是吧,你倆也太……那啥心有靈犀了吧?!”許雲山不可思議地說道。

陳與舟又衝著許雲山罵了一聲滾,走出了傳達室。

他這才看清了王雪照。

“又瘦了點。”他埋怨道。

王雪照抿嘴一笑,“胡說。”

“最近還好嗎?”他含笑問道。

王雪照點點頭。

陳與舟想了想,“你現在住在清華?我聽說現在很多大學的情況都不太好。”

王雪照答道:“我還好……我一女的,他們不方便給我安排住宿,所以我在實驗室裏打地鋪,反而還自在些。”

“倒是宋成粵不太好,他和那些人一起搭鋪住,多少有點擔驚受怕。”

“我已經交代過他,讓他少說話……目前看起來應該沒啥事兒。”

陳與舟皺眉,“你打地鋪?”

現在是九月底,暑氣漸收,打地鋪睡覺還行,不算太冷。

越往後越冷。

到了隆冬臘月,昭昭這副小身板兒還打地鋪?

怕是不行。

王雪照知道他在擔心什麼,“我剛忙完手頭的工作……還想著上午來找你,下午回去的時候去找若男。”

“清華北大沒隔太遠,要是她那兒有地方住,我就搬過去和她一塊兒住。”

“要是她那邊兒也不方便,倒不如搬過來和我一塊兒打地鋪……”

“不管怎樣,總能解決問題的。”

陳與舟點頭,然後又詳細問了她,目前到底是住在清華哪個校區哪一幢科研樓。

文濤自己也吃湯麵,卻給他端了一飯盒的野菜過來?!

程曉健瞪圓了眼睛。

他怒了!

“你們什麼時候意思啊?昨天讓我吃野菜,今天還給我吃野菜?”

薑幗英大罵,“給你吃野菜都算給你臉了!”

“我們全農場的人一天到晚累得要死還得服侍你!特意給你一個人去摘野菜!還得煮給你一個人吃!”

“你呢?你就像個資本家一樣,一天到晚啥事兒也不幹,光會張大了嘴等吃的!你還有臉挑三揀四?”

“愛吃吃!不吃滾!”薑幗英怒道。

程曉健呆了半晌,突然閉了嘴。

他意識到,109不是167,在這裏,沒有人在意他。

果然——

薑幗英罵完他以後,王雪照就像沒看見一樣,繼續低頭吃湯麵。

這下子程曉健是真覺得委屈了。

他眼圈兒通紅,哽咽著說道:“你們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我這個革命戰友?我也是無產階級,你們不能搞區別對待。”

姚若男說道:“大家都勞動,你不勞動,你不一樣也是在搞區別對待嗎?”

一有人理他,他就來勁兒了,“我又不是你們農場的人!”

火爆脾氣的薑幗英抓著手裏的筷子就朝著程曉健打了過來,“既然你不是我們農場的人!你幹嘛要吃我們農場的野菜?你給我滾出去!滾!我們農場不歡迎你!”

程曉健被氣得渾身發抖。

從來也沒有人敢這樣無禮的對他。

可是,這裏就是沒人把他當成一回事。

文濤撿起了薑幗英的筷子,還跑去洗了洗,還給了薑幗英,又道:“薑幗英你別生他的氣了,你再生氣他也是一樣不要臉的。”

薑幗英在氣頭上,居然還能壓下火氣,衝著文濤說了聲謝謝,才接過他遞來的筷子。

文濤送完筷子,就坐回到程曉健對麵,開始大口大口嗦麵。

他吃完了一碗又去添一碗,還嗦得特別大聲。

程曉健被文濤搞得心神不寧,最後委屈地大喊,“好!好!你們不就是想逼我去幹活嗎?我去就是了!你們拿麵來給我吃!再給我臥個雞蛋!”

全場一片寂靜。

沒人理他。

程曉健又急又氣,轉頭看向姚若男,“姚若男你昨天說過的!”

姚若男隻覺得好笑,“先讓你吃麵,再讓你幹活?程曉健,你當我們是傻子呢?你都已經吃到麵條了,還幹什麼活呀……”

“你說是吧?”姚若男問道。

程曉健驚呆了。

雖然他確實是這麼想的,但被姚若男當眾拆穿,還是覺得很難堪。

姚若男說道:“這樣吧,你把野菜吃完了,就跟著他們去幹活。他們幹多少,你幹多少……然後你中午回來,就能吃上和我們一樣的飯菜了。”

程曉健呆坐著不動。

他還是想再等等。

看看湯麵會不會還有剩下的。

如果還有,他就去吃一點。

很可惜——

沒有。

大鍋裏的麵條,被知青們吃得一幹二淨,連湯汁都不剩!

程曉健看著連湯汁都被刮幹淨的大鍋,一臉的崩潰。

宋成粵看在眼裏,覺得很好笑。

要知道,109農場裏的所有知青都要輪流做飯。

所以大家都很懂得抓份量。

再說了,下地勞作過以後就會更加珍惜糧食。

姚若男道:“是不是他們農場的麥田開天窗了啊?”

“我可聽說了,在623片區內的9個農場裏,隻有咱們109農場的麥田是按計劃完成的。”

“其他的農場多少都有超出計劃,拓大了麥田麵積。”

“517農場今年的麥田麵積是最大的,也是超出計劃最多的!”

“他們會不會是瞞報了?所以想在產量上做文章?”姚若男猜測道。

王雪照道:“要真出了這樣的事,將來的責任也由魏光鴻承擔,關程曉健什麼事?”

宋成粵想了想,說道:“如果他是以個人的名義想拿到這批化肥的話……那他得到的好處,也應該跟他個人有關!”

王雪照表示讚同。

她看向了宋成粵,“程曉健是昨晚來的,他肯定有在入住登記簿上看到了我們的名字和床鋪號。回頭他可能會向你套話……

宋成粵道:“放心,我什麼也不會說。”

王雪照道:“不,你應該要告訴他……”

宋成粵愣住。

王雪照道:“不是讓你告訴他有關於化肥的細節,而是應該要讓他知道,我們農場為了爭取到這批化肥,做出了多少努力。”

“我們始終是以集體的名義緩步向前的。”

“我們不讚成個人英雄主義。”

宋成粵消化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點頭。

姚若男取笑王雪照,“人家就差指著你鼻子罵你有後台了,你還想著拉他一把!”

王雪照瞪了她一眼,“這活計本來歸你幹……以後也歸你來幹!”

姚若男一噎。

她仔細想了想,覺得王雪照給她的工作安排,其實有點兒像是溫政委在兵團裏的地位。

姚若男終於明白了自己的定位,然後想著這事兒如果是溫政委出麵,又會怎樣處理……

說完話,三人就散了。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宋成粵頂著黑眼圈兒在招待所食堂找到了王雪照和姚若男,“雪照,我和程曉健聊了一晚上……”

“他跟我說了實話,說搞化肥是他自己的想法。”

“主要就是吃不了苦頭,想立個大功,然後調回老家去。”

“可咱們呆在這兒,連生存都難,哪有什麼機會立功啊!”

“他才想出了這個法子。”宋成粵說道。

這就是真相?

王雪照簡直無語了。

“化肥怎麼調配、怎麼使用他知道嗎?”

“使用過化肥的土地要怎麼養護,他知道嗎?過度濫用會毀損土地的!”

“再說了,就算517的麥田因為使用了化肥而長勢喜人……功勞也在魏光鴻身上,和他程曉健有啥關係?”

宋成粵說道:“我也是這麼說的……”

“我一一跟他說開了,他才知道原來使用化肥還有那麼多的講究。”

“他說他太想當然了,現在後悔了。”

王雪照又問,“那他現在人呢?”

宋成粵,“他去找那個黃牛了,讓黃牛別去找化肥,他不要了。”

王雪照點點頭。

在平縣辦完了事兒,三人打算回去了。

平縣距離109知青農場並不遠,如果能搭到合適的順風車,大約也就是三四個小時能到。

但109畢竟屬於祁縣治下,跨縣線的順風車也不是那麼容易等的。

當下,三人在招待所食堂買了些幹糧隨身帶著,去退了房,收拾好細軟,背著打包好的鋪蓋,朝著城郊走去。

因為大貨車一般不進城,大貨車司機會集結在城郊處。

“失敗了咱們也別氣餒!”

“就像王雪照說的,咱們申請掛牌,是為了提高收入……那提高收入的辦法還有很多種嘛!”

“去年秋收以後,咱們是有出去看一看、逛一逛的。”

“我不怕厚臉皮地問大家一句,外頭其他的農場,比我們人多的有、比我們地盤大的有、比我們土壤條件好的也比比皆是!”

“就我們109知青農場的自然條件最差呀!”

“可你們說說,綜合條件是不是我們109知青農場最好?”

魯娟這麼一說,大家紛紛響應該:

“對對對!咱們的硬件最好,就光這幾幢宿舍樓,外頭沒一個農場有!”

“咱們的廁所、浴室也是獨一家的!”

“咱們有圖書室!光這一點,就比所有的農場強啦!”

“我們還有地下城供水係統、地下農場!我們還有溫棚!我們還有堰塞河……”

“我們去年隻來了半年,隻來得及種菜!可我們種出來的菜,產量特別高!”

魯娟笑眯眯地說道:“都是王雪照讓我們這麼幹的!現在我要看看,誰還敢質疑王雪照的決定?”

王雪照麵龐泛紅,“同學們!我還是那句話——這還得多虧了大家對我的信任!要不然,如果大家都不聽我,我就一光杆司令,我什麼也幹不成啊!”

文濤說了句,“雪照!你就說嘛!咱們接下來要怎麼辦!你說了,咱們就繼續捋起袖子幹!”

大家都笑了,“對!咱們繼續捋起袖子幹!”

王雪照很感動,“謝謝同學們對我的信任,至於咱們下一步要怎麼做,我會先和各組組長商量好,然後再召開職工大會,咱們一起討論。”

薑幗英跑過來問王雪照,“雪照,剛才你和衛星城職工食堂的老王談的那供銷合同……咱們能盈利多少?”

王雪照摸摸她的辮子,“農產品一向都賣不出什麼價格,就那點兒量,真算不上什麼。但別擔心,我們還會尋找別的銷售渠道的。”

薑幗英又問,“一定要開供銷合同嗎?”

“我隱約聽說誰誰誰不開供銷合同……所以糧食價格能抬高一點兒,掙得也更多!”

“雪照,所以咱們和衛星城職工食堂不開供銷合同,是不是就能把價格定得高一點兒?”

王雪照皺眉,狠狠彈了一下薑幗英的腦門兒,“你怎麼可以想這麼危險的事?”

姚若男也質問薑幗英,“你說的那個人,是不是潘軍?”

薑幗英眥睚裂嘴地揉著自己的腦門兒,“我、我就問問嘛!”

然後這小妮子又問姚若男,“潘軍?這名字好耳熟!”

姚若男解釋了一下。

薑幗英才想起來,去年溫政委安排其他農場的人,來109農場幫忙收菜的時候,潘軍也來過。

潘軍這人還可以,做事踏實勤快,又不怕吃苦,和大家處得挺都好。

可隨著姚若男的解說——

薑幗英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問道:“啥?那潘軍……這不就是妥妥的倒賣糧食嗎?”

氣得王雪照又重重地彈了一下薑幗英的腦門,“所以你還想讓我和衛星城職工食堂合作、但不開供銷合同?你不想要命啦!”

嚇得薑幗英拚命擺手,“不敢了不敢了!我就問問嘛!”

宋成粵說道:“前天我們路過411農場的時候,潘軍正在411捱批鬥呢!估計明後天也該輪到我們這兒了。”

姚若男紅著眼圈兒,咬牙對王雪照說道:“雪照,你一定要把文濤帶回來!還有……你也要平平安安的!”

“放心吧!一切有我。”王雪照自信地說道。

她趴在地上,先將挑棍推進狹窄的洞裏,然後爬了過去。

她的頭就進不去。

會被卡在上方的石壁與下方的夯土之間。

王雪照一邊吩咐大家,等她進去以後一定要想辦法將下邊兒的夯土鑿深一點,一邊拚命地調整角度……

最終以額角被蹭破一塊皮的代價之下,王雪照的頭,終於探了出去。

接下來,她慢慢推著挑棍前行。

爬行三四米後,王雪照看到了前大家想扔給文濤的手電筒——原來它被卡住了。

王雪照暫時停下來,調整一下這個手電筒的角度,讓它繼續在這兒卡著,但它發出的光,一會兒可以幫助她和文濤回來。

王雪照繼續掙紮著往前爬行。

很快,文濤就看到了她,“我在這!我在這兒!”

可王雪照看不到文濤呀!

她拿著手電筒晃了好一會兒,在文濤的指引下,終於在一個角度特別刁鑽的地方找到了文濤的位置。

天!這個地方可真凶險。

因為整個地勢都是向下傾斜的。

王雪照先是喊周士允他們,拉緊她的繩子,再讓他們一點一點的放她下去。

而她將手裏的挑棍遞到文濤夠得著的地方以後,立刻讓周士允他們停下來。

文濤抓住挑棍,鬆了口氣。

王雪照用力拉、文濤拚命扯……

終於,文濤爬到王雪照身邊。

王雪照將挑棍上的繩子拆下來,係在文濤腰間,又遞給他一個手電筒。

現在,最大的挑戰來了!

要如何從傾斜向下的腸臂山洞裏爬向落差為三米左右的高處,這才是最困難的。

這對第二世喜歡攀岩的王雪照來說,問題不大。

但文濤體弱,還在冰水裏泡了近一小時,他早就已經精疲力竭。

他抬頭看著高坡,小小聲哭了起來。

王雪照柔聲安慰,“沒事的文濤,咱們上去!”

“這個山洞還有是有很多可以攀住的地方,你腰上還捆著繩子,你隻管用力往上爬,外麵的小夥伴會拉繩子幫忙的!”

“文濤,你一定可以的!”

文濤哽咽起來,小小聲說道:“我可以的!我、我一定可以的!”

王雪照喊了一嗓子,讓周士允他們先拉文濤上去。

周士允應了聲“好”……

然後姚若男溫柔的聲音響了起來。

當時阿蘭用的是色柚的法子,才把一眾因為謹慎而離開的馬匪又引回了地下城。

這辦法很有用。

但溫政委覺得這樣的手段,不太好當成正麵事件來向公眾宣傳。

所以剿匪隊的成員們改了個說法——說馬匪們是被剿匪隊用假黃金給欺騙了的。

就連陳與舟自己在和知青們說這事兒的時候,也將這一幕給略過。

所以王雪照是真不知道。

李楨心想,王雪照是阿蘭的姐姐,身為女同誌,她肯定不喜歡這樣的事,尤其是,女主角還是她的妹妹。

“沒什麼!”李楨急忙說道。

王雪照不滿意地瞪禮著李楨。

把這事兒勾起來的是他,閉口不談的也是他

李楨自知不妥,又怕王雪照生氣,隻好一個勁兒的說阿蘭的好話,“總之,阿蘭她特別好……特別特別好!王雪照,真是要多謝你!”

王雪照覺得好笑,“你謝我幹啥?你謝溫政委啊!”

阿蘭這麼厲害,也不是她教的啊!

那是因為陳與舟本身很厲害,也因為溫政委慧眼識珠。

反正和她王雪照無關。

可這話落在李楨耳裏,卻成為了氣話。

“那個……我、我們當然要謝謝溫政委,畢竟他是我們這次剿匪的直接負責人嘛!”

“要不是溫政委派了一個營的兄弟來支援我們,要不是溫政委聽從了阿蘭的建議,積極去做老鄉的工作,讓老鄉配合我們……馬匪才會被逼上絕路,不得不主動找我們。”

“不然他們也不會自尋死路!”

“但是王雪照,阿蘭是你的妹妹。”

“你妹妹她……真的很好很好。”李楨語無倫次地說了起來。

王雪照懶得理他,吃力地拎著剛買的東西,慢慢朝著薑幗英她們擺攤的地方走去。

李楨趕緊幫她拎過來,“你是要去那邊嗎?我送你過去!”

王雪照趕緊說了聲謝謝。

李楨掂量了一下手裏的東西,大約有個三四十斤左右,忍不住說道:“就這點兒東西……阿蘭一隻手就能提得動。”

王雪照:???

李楨突然回過神來,“啊?對不起王雪照同誌!我、我的意思是……阿蘭她雖然也是女同誌,但她和別人不一樣,她的力氣就很大。”

王雪照:……

李楨,“啊!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力氣大的女孩子比較可愛……”

王雪照:!!!

李楨終於發現自己怎麼說都是錯,哭喪著臉不敢吭聲了。

他不敢再說話,幫著王雪照將重物提溜到砂村知青農場擺的菜攤子那兒。

魯娟見李楨幫王雪照拿東西,開玩笑地說道:“李排長,還是你的眼光好!”

“集市上有那麼多的人,可你呢一眼就看中了我們雪照……”

“啊不是不是,我說錯話了!”

“我是說,你一眼就看到了王雪照!”

“嘿嘿,這是不是那什麼眼裏出西施啊?”魯娟意有所指地說道。

王雪照瞪了魯娟一眼。

魯娟訕訕的,不吭聲了。

李楨卻不知想起了什麼,呆愣住。

王雪照向李楨道謝,然後開始打包收拾她買到的東西。

李楨站在一旁,盯著王雪照看了好一會兒,說道:“王雪照,你過來一下好嗎?我、我有話想跟你說。”

王雪照一點兒也不想和他單獨說話,頭也不抬地說道:“我這不忙著呢嗎,你有事就說唄。”

李楨思來想去,覺得這事兒不能拖,而且宜早不宜遲。

於是他一把拽住王雪照的手,“王雪照,就一會兒的功夫,三分鍾!你給我三分鍾可以嗎?”

說話之間,他已經把王雪照拉到了一旁。

當然了,他也沒把王雪照帶到什麼隱蔽的地方。

依舊是在大庭廣眾之下,隻是周圍沒什麼人,應該沒人能聽到他和王雪照的談話。

“王雪照同誌,我想先向你道歉……”

“我……對不起你!”說著,李楨朝著王雪照鞠了一躬。

王雪照瞪視著李楨,不知他在發什麼瘋。

李楨漲紅了臉,說道:“我、我為我先前……不顧你的想法而追求你的舉動道歉!請你原諒我!”

王雪照呆住。

她的臉一下子就紅了。

王雪照回了宿舍。脫險後,阿狼看到了她的屍身——瘦瘦的、小小的、幹癟癟的,肢體破碎,早就凍成了冰坨子。

法醫鑒定後,說她是因大出血而死,也是被活活餓死的!

可在那三天裏,阿狼沒有覺察到她有任何異常。她很開心地和他講笑話,很溫柔地教他唱歌……她跟他說了好多好多她小時候的事兒,說了好多好多城裏的事兒,還說了好多好多她今後想做的事兒。

獲救以後,阿狼看著她的屍身,差點兒瘋了。

她一定是在剛剛受傷的時候就已經知道她活不下去了……

她想把活的機會讓給他,他可以理解。

可她受了那麼重的傷,是怎麼做到沒有喊過一聲痛的?是怎麼做到用那麼輕鬆愉快的語氣和他說話的?

明明是那樣嬌滴滴的一個小姑娘!

此刻阿狼看著王雪照,眼圈兒又紅了。

但很快,阿狼又覺察出不對勁來。

——前世的王雪照病得很厲害,別說是這個時候了,就是她到了砂村以後,也一直病著在。那這一世,她的病是怎麼好的?

阿狼想起了前世後來發生的事:

前世王雪照新死,阿狼的身體還沒完全恢複,京都軍區一位年輕的軍官風塵仆仆地趕來調查王雪照的事跡。

青年軍官名叫王明曦,生得麵容英俊、身材修長挺拔,讓人見之心生親切。

他和王雪照長得非常像,活脫脫就是陽剛男性版的王雪照。

王明曦去看了王雪照的屍體後,據說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聽說阿狼是王雪照生前相處最久的人,於是王明曦來找阿狼,與他徹夜長談了許久許久,反反複複地詢問著阿狼,王雪照跟他說過的話。

末了,阿狼看到了王明曦眼裏的淚水。

王明曦啞著嗓子告訴阿狼,王雪照應該是他的親妹妹,小名叫昭昭。昭昭一出娘胎就與家人失聯二十年之久,沒想到,好不容易有了她的下落,最終還是來不及相見,便天人永隔。

再後來,王雪照生前所在的知青農場更名為雪昭農場。

與王雪照生前交好的人,得到了京城王家人的照拂,後來大多過得順風順水。而在王雪照生前欺負過她的人,大多下場淒慘,包括王雪照的養父母一家……以及一個名叫趙蓮姣的女知青。

前世的記憶有些久遠。阿狼隻記得,當王明曦約談農場裏的人時,阿狼好像聽到姚若男哭著和趙蓮姣吵架。

姚若男說,當初大家謠傳王雪照在下鄉的路上害死了一位同行的孕婦,其實那孕婦是被趙蓮姣用很難聽的話逼下車去,最後一屍兩命。但趙蓮姣卻道德綁架王雪照,說那孕婦為了把活著的機會讓給病弱的王雪照才主動下車求死。

當時王雪照病得一塌糊塗,根本無力反駁,數次被這些流言給氣到吐血……

現在想來,那個孕婦就是鄺勵紅吧!

阿狼笑了笑。

這一世,王雪照依舊身體孱弱,但她的精神還算好,並不是前世那般隨時會死掉的樣子。而且鄺勵紅也沒事兒,孩子生了下來,母女倆都健康,她倆甚至還留在了623兵團……

這是一個全新的、良好的開端,不是嗎?

阿狼歪著頭看向王雪照,忍不住又笑了笑,眼眶泛紅。

真是沒辦法,隻要看到活生生的她,他心裏就很喜歡很喜歡……

駝車行了半日,中途結伴停下午休。

好多知青跑過來看阿狼……宋成粵甚至還提出,可以讓陳俏妞登記倉庫賬簿……

隻是被王雪照給否決了——畢竟不陳俏妞識字,也不會算賬,還是個“臨時工”,不合適幹這個。

上完夜校,大家回到了自己的單身宿舍樓。

現在是六月底,雨季即將到來。

到底還沒來。

現在其實是最缺水的時候。

知青們除去每天飲水管夠之外,用來洗漱的水……其實也就一杯。

嗯,搪瓷杯。

一杯大約七八百毫升左右。

這就很考驗值日同學在烹飪時的省水能力。

今天是王雪照和文濤做的飯。

吃完晚飯後,每人又分到了半杯水。

愛幹淨的女孩子又拿出自己儲存在開水瓶裏的水,每人都能湊上半盆水左右……

大家決定結伴去洗澡。

或者說,洗小澡。

之所以要結伴,是為了節省蠟燭和手電筒的電池。

一個人要點一根蠟燭,七個人也是點一根蠟燭……

女孩子們結伴洗完澡,正準備上樓去——

宋成粵打著手電筒站在隔壁男宿舍樓下,叫住了王雪照,“雪照,請你等一等,我有事找你。”

王雪照頓足。

她身邊的姚若男立刻問道:“雪照,要不要我陪你?”

王雪照點頭。

其他的女孩子們抱著臉盆上了樓,唯有姚若男留了下來,站在王雪照身邊。

宋成粵打著手電筒慢慢走過來,遞給王雪照一樣東西。

是一封厚厚的信。

“這是我寫的信,寫給文靖的,你看看吧……要是哪兒不滿意,我再改。”宋成粵說道。

王雪照不肯接,皺眉說道:“我不想管這些爛事兒。”

宋成粵沉默片刻,說道:“那成,我簡單跟你說說。”

“我把事情的經過寫得很清楚,王細花的信,我也是原件奉上。”

“我還跟文靖說,為了杜絕以後再發生這種事兒,我不會再跟他通信。”

“以後他要是想再知道我的事兒,可以去找我爸媽打聽。”

王雪照說道:“你和誰聯係,那是你的自由,我隻是希望你不要再把我的消息告訴他。”

宋成粵深呼吸,問道:“雪照,你和文靖……真的沒可能了嗎?”

王雪照皺眉,“你在開什麼玩笑?何文靖和王細花已經結婚了!”

宋成粵搖頭,“文靖說,他和王細花的婚姻,是你爸想要補償親生女兒流落在外十幾年所受的委屈……”

“文靖根本不喜歡王細花,可你爸拿著養恩逼他,他實在沒辦法。”

“他和王細花領了證,沒辦婚禮就分居了。現在王細花跟著你父母住,文靖在單位住單身宿舍。”

“雪照,文靖還說,自從你離家以後,家裏所有人都很難受。”

“大家習慣了一切有你。你不在家了,大家好像都不順利。”

“你爸胃穿孔住進了醫院,還沒人陪護。文靖去陪了幾天,王細花聽說了,跑去醫院堵他,還鬧……後來文靖也就不去了。”

“許阿姨腰不好,躺床上了。你大嫂和王細花相互推諉,誰也不願意照顧許阿姨……”

“你大哥在工作上出了些差錯,因為你爸進了醫院,沒人照看你哥,你哥在開大會的時候被批鬥了,很有可能會丟工作。”

“你嫂子可能就是因為這個,日夜跟你哥吵架,還想離婚和他劃清界限……所以不願意照顧你媽。”

“還有你弟弟,因為你沒跟張樵結婚,而是下了鄉,你弟弟的工作也黃了。他上個月已經下鄉插隊去了,聽說去的是東北那邊的林場……”

“雪照,文靖在信裏說,以前你在家的時候,家裏總是熱熱鬧鬧的,大家也都是相親相愛的。”

“以前家裏窮,你父母端著廠長的領導架子,不好意思在外頭找機會幹點兒私活來貼補家用……”

“隻有你,小小年紀挑起重擔,喂雞養鴨種菜撿破爛,上山采筍子菌子,下河摸小魚蝦米的……想盡一切辦法改善生活,家裏的日子才不至於捉襟見肘。”

“雪照,他們都後悔了。”

說了這麼多,宋成粵見王雪照久久不語,他又試探著問道:“雪照,文靖也很痛苦,他說他根本不喜歡王細花,能給她的,也隻有她想要的婚姻,其他的……他不會給她。”

“他說,如果有一天他和王細花離了,雪照你願不願意……”

王雪照終於開了口,“我很感謝下鄉之前,何文靖為我準備的行李和二十二塊錢。”

“我會想辦法還給他。”

“我不欠那一家子的,也不欠他。”

“他已經結婚了,是個成年人。他做出的任何決定,隻能跟他自己有關。”

“就好像我做出的任何決定,也隻是為我自己負責而已。”

“在我的人生規劃中,目前隻有事業值得我花費心思去爭取。”

不,是王雪蘭。

聽說王雪蘭同誌是新加入的,看起來那麼瘦小、病弱。

大家都來親切地慰問她。

就是王雪蘭同誌看起來太嬌弱了,還有些怕人,一個勁兒的直往王雪照身後躲。

宋成粵詫異地問王雪照,“雪照,她(王雪蘭)怎麼這麼粘你?為啥你倆的名字那麼像,你叫王雪照,她叫王雪蘭?”

麥燕強也問道:“雪照,你身體已經好了嗎?你自己就是病號,再帶一個病號……能吃得消嗎?”

周餘平也湊過來,討好地說道:“雪照,你身體怎麼樣了?我那兒還有些白砂糖,勻點兒給你好嗎?”

他們和王雪照從小在一個家屬大院裏長大。

宋成粵是林文靖的發小,離家前林文靖曾經交代過他一定要幫忙照顧王雪照;

麥燕強和王雪照關係一般,過來問候隻是因為麵子情。

周餘平呢,在老家的時候和王雪照基本沒有來往,出發以後也沒有交集,之前王雪照病了那麼久也不見他勻點兒白砂糖給她……

現在這是幾個意思?

王雪照先是好脾氣地回答了宋成粵和麥燕強的問話,說她和王雪蘭的名字相像是巧合,蔣大姐並沒有讓她照顧阿蘭,而是讓姚若男照顧阿蘭,隻是阿蘭和她比較投緣所以兩人總呆在一塊兒。

然後她才客氣而疏離地對周餘平說道:“謝謝關心,我挺好的,目前不需要白砂糖。”

白砂糖是個好東西。

但周餘平的態度……

實在是有種欲蓋彌彰的“無事不登三寶殿”的意思。

王雪照不想要燙手的東西。

果然,遭到拒絕後,餘平的臉瞬間漲紅。他張了張嘴,然後又看了看圍在王雪照身邊的宋成粵等人,最終什麼也沒說,默默離開了。

宋成粵蹲在王雪照身邊,問道:“雪照,按這個進度,咱們後天就要抵達目的地了,你想好分組的事了嗎?”

王雪照點頭,“我和若男姐、幗英、王麗、愛戎和心棠一組。”然後又看了阿狼一眼,“阿蘭暫時也跟著我們。”

宋成粵道:“我們幾個也一組……”然後一一點了他那組人的名字,又問王雪照,“咱們組成團,你看怎麼樣?”

王雪照想了想,“我個人沒有意見,但我還得問問若男姐她們。”

——宋成粵點的這幾個人的名字,包括王雪照和宋成粵同一個大院的小夥伴,也包括在這兩個月裏和宋成粵相處得不錯的男知青們。

奇怪的是,阿蘭居然也不在宿舍裏。

薑幗英突然在外頭喊她,“雪照!雪照你出來一下!有人找!”

王雪照放下飯盒,一出宿舍就見到個年約十六七歲,生得膚黑俏麗的年輕姑娘。

姑娘穿著打了無數補丁的上衣和褲子,頭上包著塊頭巾,眼睛明亮,眉角有粒小痣。

她臂彎裏還挎著個籃子。

“你就是王雪照?”年輕姑娘含笑問道。

王雪照眼睛一亮,哇,這姑娘說話的聲音也好好聽!

是非常標準的普通話,不帶一點兒鄉音,咬字還特別清晰。

王雪照點頭。

年輕姑娘開始自我介紹,“我是砂村的村民,我叫陳俏妞。”

王雪照明白了。

——阿蘭的姐姐陳俏妞終於來了!

王雪照東張西望,“阿蘭她剛才還在……”

陳俏妞將挎在臂彎裏的籃子遞給王雪照,成功地阻止了王雪照想要繼續說下去的可能性。

“家裏沒什麼好東西,這兒有四五斤的土豆,另外還有幾把野生韭菜花,你拿著。”陳俏妞笑道,“土豆要怎麼做,你們城裏人應該知道。這韭菜花要是不知道要怎麼吃,你問他就好。”

王雪照,“這……”

“這算是我這個當姐姐的,給弟……不是,是我送給你的一些禮物吧!”陳俏妞支吾了好一會兒,含糊說道,“阿狼……阿蘭他性子強,不太願意聽我的,我拿他沒辦法。”

“你也別去喊他了,我知道他這會兒不想看見我。”

頓了頓,陳俏妞又輕聲說道:“我知道,我和他都背負著血海深仇。”

“倘若他學好了本事,在能保護好自己的前提下,為父母長輩報仇……”

“我決不攔著他。”

“隻是,他還是太年輕了,我、我實在放心不下。”

王雪照點頭。

劉慧眼珠子一轉,心想既然說都已經說了,幹脆破罐子破摔好了!

既然王雪照要瞞著大家,那她就把事情鬧大,讓所有人都知道!

反正她家曉光沒落著好處,那就大家都別想好!

這麼一想,劉慧大聲說道:“是啊!這還是王雪照她們關起門來偷偷商量的呢!幸好被我聽得清清楚楚。”

眾人麵麵相覷。

第 154 章 第 154 章

劉慧正在大嘴巴將517農場即將要選拔職工送到109農場去的消息廣而告知的時候——

魏鴻光正和幾個開完了會的小領導回到宿舍,親耳聽到了劉慧的話。

氣得魏鴻光麵色鐵青。

他先吩咐人去把王雪照請過來,然後開始質問劉慧,“你是不是把我的警告當成耳邊風了?”

劉慧是聽清楚了會議內容的。

她本想找個比原來的團隊更好的……

可一連在兵團呆了好些天,看多了來來去去的團隊,趙蓮姣終於死心了。

這麼一比較,她才知道,其實她原來的團隊,整體素質才是最高的。

昨晚看到宋成粵以後,趙蓮姣又動了心思。

首先,宋成粵對她來說,既是老鄉、又是個知根知底的人。

其次,宋成粵長得帥氣性格又溫和體貼,

再沒有人比宋成粵更適合她了!

隻要她和宋成粵在一起,今後吃喝拉撒都有人管。

想通了這一點,趙蓮姣才趕早去了車隊那兒攔他。

其實她也沒臉麵回來。

轉念一想,呆在這兒就算再丟臉又怎樣?

老家的人又不知道!

反倒是萬一真被遣返了,那才叫丟臉丟到姥姥家呢。

所以在來時的路上,趙蓮姣就已經想好了,無論也一定要坐實她和宋成粵的關係!

想到這兒,趙蓮姣放聲大哭,“我沒有亂講!”

“宋成粵你還是不是男人?”

“怎麼?你敢做不敢認?”

“我就不一樣了,我敢愛敢恨!”

“宋成粵!你要是不跟我結婚,我、我就……死在這兒!”趙蓮姣大聲說道。

霎時間,眾人發出了嗡嗡的議論聲:

“雖然我很認可宋成粵的人品,可趙蓮姣也沒必須拿自己的名聲來開玩笑吧?”

“她哪裏是不要名聲了,她根本就是連命也不要了!你沒聽到她說死麼!”

“我的天,宋成粵是這種人嗎?”

“別輕易下結論啊!我覺得這倆之間,我還是比較相信宋成粵……”

雖然大多數言論都是偏向宋成粵的,可宋成粵還是被氣得差點兒吐血。

可他嘴笨,翻來覆去就隻會說“你胡說八道”、“你不要亂講”和“我和你沒有半點關係”之類……

他甚至還沒剛才薑幗英罵趙蓮姣偷飯吃那麼狠。

王雪照出麵了。“考慮什麼?!”

“嗬,還不是想著王雪照長得漂亮?”可她人一旦離開別墅的客廳,嚎哭聲立刻停下了,也不掙紮了。

也不知道她低聲和警衛員說了什麼……

王雪照猜測應該是“你鬆手別抓著我,我就配合你工作”之類的,

警衛員鬆開了別住王九彩胳膊的手,王九彩也不再作妖,臉上甚至還帶上了體麵的笑容。

直到警衛員亦步亦趨地“護送”王九彩走到了院子門口,王九彩還客氣地朝著警衛員微微半鞠躬,就像在是感謝警衛員送她出院子似的。

王雪照卟哧一聲笑了。

看完王九彩的笑話,王雪照也想走了,她一轉身——

看到王擎天帶著仨兒子並排站在她跟前,像四隻排著整齊隊伍的強壯大老虎,人人都睜大眼睛看著她,還在傻笑。

王雪照:???

其實,王家父子四個隻是因為看到了王雪照的笑容而感到高興。

王擎天突然想起了什麼,連忙說道:“昭昭,我是你爸!以後你可不能叫我什麼首長……這很可怕!”

王雪照:……

她很想說,如果王擎天一直放任王九彩這樣的親戚在身邊的話,那她也不是很想認這個親。

這麼說或者有些情緒化,

但擁有這樣的惡親戚,逢年過節的專給人添堵,倒還不如她一個人獨來獨往的強。

王擎天大約看懂了王雪照麵上的表情,急了,“昭昭!昭昭你聽爸解釋……”

“王九彩真算不上我妹妹!”

“是有過一段時間的親戚緣分,但她屢不聽教,我都已經不想管她了!”

“真的!”

王明曦溫和地說道:“昭昭,咱們下樓去,我說給你聽。”

傅明時道:“你們先下去,我來收拾三哥的這些藥丸子,看看還能不能搶救一下。”

王雪照老實說道:“我撿了一丸塞那小胖子嘴裏了……會不會少了一丸藥,就沒效了啊?”

傅明時安慰她,“不會,三哥說過,他有多預留了一些藥丸,準備放家裏給爸媽用的。”

王明曜道:“昭昭,我們去樓下坐著說話。”

王雪照隻好跟著他們走了。

不過,她堅持要走在陳與舟身邊。

王氏父子先是麵麵相覷,然後視線齊齊聚集在陳與舟的背影上。

大家下了樓,走到了客廳。

王雪照推搡著陳與舟,和他一塊兒坐在雙人沙發裏。

王擎天坐在單人沙發上,王明曦坐在臨近王雪照的長條沙發旁,王明曜也想捱著妹妹,就坐在王明曦身邊的沙發扶手上。

王明曦這才開始解釋父親與王九彩的關係。

原來,王擎天是個徹頭徹尾的孤兒。

他從記事起就不知道自己是哪兒人、父母是誰、姓什麼叫什麼。

人人喊他狗娃。

狗娃在乞丐窩裏長大,從小就會看人臉色,三五歲就會偷會搶會行騙……長到七八歲時見多了人情冷暖,懂事了、也就有了三觀。

狗娃離開了乞丐窩,一路討飯,走到山東地界時,發現了一個空蕩蕩的村子。

這時候日寇掃蕩得厲害,估計整個村子的人……要麼就是集體被害了,要麼就是集體出逃了,總之村裏倒塌的房子挺多。

狗娃找了一幢看起來還算齊整的屋子。

屋裏雖然沒有任何吃的,但門窗良好。

他每天晚上鎖好門窗,至少有個安全歇腳的地方。

而且這附近也不是完全沒吃的。

村民雖然全都逃走了,但地裏總有些白菜蘿卜地瓜什麼的……

他去弄了點兒回來吃,又種了點兒菜,天天澆水,還無師自通地下河摸魚、上山挖陷井捕兔子野雞,也能勉強活下去。

他一個人守著那空落落的村子大約過了一年多。

後來,陸續有人逃難到這裏。

圖有片瓦遮身,即使附近沒啥吃的,但還是有很多難民留了下來。

其中就包括王九彩一家。

狗娃並不喜歡王九彩一家。

王九彩的爸叫王仁貴。

他就是個壞胚。

其他的難民知道狗娃占了那幢房子,就不會再去了。

可王仁貴覺得這叫啥事兒!

他毒打了狗娃一頓,趕走了狗娃,還把狗娃辛苦積攢的糧食全都據為己有。

狗娃恨得要跟王仁貴拚命,奈何那時他還小,根本沒辦法。

王仁貴的老婆叫阿鳳。

鳳嬸是個命苦的好女人。

“人家可是被宋成粵護在心尖上,啥時候輪得到他!”

“董建國和李誡也是腦子有毛病,簡直就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

“他倆說什麼張春明上哪他倆就上哪……”

“那萬一張春明走了狗屎運娶了王雪照,他們仨還要工七嗎?”

“真神經病!”

其他人都沒敢吭聲。

周士允繼續大罵:

“張春明要是跟了秦宇新那一隊兒,我都沒那麼看不起他!”

“結果他想跟王雪照一組?!”

“真是笑死人!”

“跟著那些個娘們兒能有啥出息?圖她娘們兒唧唧的會撒嬌?”

“有屁用!”

“張春明那麼大的個子,開荒種田一年分五百斤糧食這是最少的……跟著那些娘們兒混,一個二個的挑不動水犁不動田的,拚死拚活幹上一整年,結果還得分攤糧食給那些娘們兒!”

“圖那個幹啥啊!就圖娶個媳婦兒?”

“那還加入我們團隊,好好幹上幾年,致富了……還怕吸引不了那幾個女知青!”

周士允說話的聲音不小。

張春明、董建國和李誡就睡在不遠處,清清楚楚地聽到了周士允的罵罵咧咧,也聽到了周圍人的哄笑與附和。

張春明很生氣。

睡在他對麵的董建國也被氣得直喘粗氣。

張董二人是嫡親的姨表兄弟,李誡是張春明的發小。

當時分配下鄉的時候張春明和李誡分到了這個隊伍,後來張春明的姨媽放心不下兒子董建國被分配到另外一個隊伍,動用了關係才把董建國調到了張春明的這個隊伍。

這仨從小一塊兒長大,感情好得就像親兄弟似的。

而這次長途跋涉千餘裏,朝夕相處了兩三個月後,他們的感情更加深厚了。

張春明個頭極大,身高一米九,體重一百八;

董建國一米八二,體重一百七;

李誡一米八八,體重一百五……

他們仨號稱團隊裏的三大寶塔,好幾個隊伍都自發想拉攏他們仨。

此刻聽到周士允的瘋言瘋語,張春明和董建國還能忍一忍,李誡卻被氣得一掀被子就坐了起來,要去找周士允算賬……

張春明趕緊朝著董建國使了個眼色。

董建國會意,直接一個後仰,上半身就倒在李誡的大腿上。

李誡動彈不了了,低聲罵道:“你倆攔著我幹哈?我去撕了丫滿嘴噴糞的家夥!”

張春明說道:“沒必要!”

李誡梗著脖子罵道:“咋沒必要?我媽辛苦懷胎十個月才把我生下來,我爹辛苦掙錢才把我養大,我活在這世界上就為了捱他的罵?你倆願意當王八我不管,這口氣我咽不下……”

張春明道:“他罵你你就回嘴,狗咬了你你也要咬回去?”

李誡:……

張春明道:“他說了那麼多,無外乎就是希望我們加入他的團隊……”

李誡罵道:“我加他奶奶個腿兒!”

張春明,“那不就得了!”

李誡呆了一呆。

張春明道:“你現在這樣衝出去……你想跟他幹仗嗎?”

“是,他罵你、你才打他的,可劉主任他們處理起來,隻會說你倆一人一半的責任!你倆都要受處罰。”

“還不如先冷處理。”

“他這麼愛罵人,那就讓他繼續罵下去好了。讓大家都看看,跟他一個隊伍,會有什麼好下場。”

董建國也勸李誡,“是啊,周士允就是等著我們仨先加入他,然後跟別人說‘你們看啊三座寶塔都在我的隊伍裏你們怎麼還不加入我們’……他才好打廣告讓更多的男知青加入。”

“等明天他知道我們不選他的時候,豈不是要活活氣死!”

“你現在衝上去打他一頓,他知道我們不肯和他一隊兒了,萬一他又想出別的辦法拉人可怎麼辦……”

李誡消了氣。隔壁的建設兵團夠強大了吧?可種植業照樣兒發展不起來……

現在看來,就衝著這些小知青們的火熱勁兒,這農場的發展前景還是不錯的。

領導們都沒吭聲,由著知青們自由發揮。

他們也想看看,這些小年輕到底能幹到什麼程度。

王雪照和周士允、秦宇新完成了集體之間的交易以後,農場裏的個人交易也拉開了帷幕。

起因,就是陳與舟想兌出去的那十幾斤毛線,以及三組知青們去了一趟城裏,因為在集市快要結束時,發現很多東西便宜得不得了,從而衝動消費……

回來以後,大家或多或少發現自己買了許多不必要的東西。

王雪照選了一天做為交易日,讓人寫了大字報,將之前劉主任他們製訂的兌換標準謄抄了,掛在最顯眼的地方。

然後劃了一塊地出來,讓大家把自己想要兌出去的東西擺放整齊,讓其他人來挑選。

一組二組的組員們,最缺的就是肥皂、香皂、衛生紙、雪膚膏這樣的日用品;

而三組的組員們,去城裏逛供銷社的時候舍不得花錢買太多這些東西……

可是,他們在城裏的集市上,找到了不少便宜又好的替代品。

比如說,洗頭用的茶渣灰。

這玩意兒據說是用泡過茶水又曬幹了的茶葉渣,混著草木灰碾碎以後做成的,被捏成一個一個的丸子,黑黢黢的。

洗頭的時候,洇點兒水把丸子化掉,再直接上頭搓。

搓不出什麼泡泡,對長發也不太友好。

但洗完之後頭皮頭發都特別清爽。

大多數男知青都願意要這個。

另外還有一種叫酒渣的東西,是本地少數民族用青稞來釀酒以後的殘渣。

這玩意兒的用法和茶渣灰差不多,但帶著比較濃的酒味兒,三組的知青們出於好奇,買了一點回來。

但在知青農場,這玩意兒並不暢銷。

味道太大了,大多數人接受不了。

女知青最想要的就是衛生紙和雪膚膏。

衛生紙麼,陳與舟背了很多回來,他本意是想全都留給王雪照用。

王雪照留了四五刀,足夠她用上三個月了,其他的,她建議陳與舟拿出來,兌給其他的女孩子們。

雪膚膏呢,陳與舟也給王雪照準備了很多。

她同樣留了兩瓶備用,剩下的也全都轉讓了出去。

甚至肥皂,先前宋漫和她的同事帶了不少來,李楨也給了不少,王雪照自留了幾塊,其他的全都兌了出去……

陳與舟帶回來的那些毛線,由於顏色比較鮮豔好看,也成為了暢銷貨,被女孩子們給瓜分了個幹淨。

可是,編織一件毛衣大約得花上兩斤毛線,而陳與舟這個絲毫沒有經驗的人,是按照每個顏色來三斤這樣買的。

這就導致大家分色不勻……

當然了,女孩子們湊在一起嘰嘰喳喳的,根本顏色的搭配選中了毛線,自己私下又換了一些。

就這樣,大家手裏的物資得到了比較合理的配給。

一組二組的知青們雖然沒機會進城去看看,但手裏又得了一批物資,心裏安定多啦!

這次農場圩會雖然辦得簡陋了些,但大家都挺高興的。

於是大家約定,每個月都舉辦這麼一次圩會!

這一次第三組知青進城帶回來的東西,除去推動了場內集體交易、個人交易的發展之外,最最最引起所有人轟動的,是王雪照養的那窩小雞。

在缺乏娛樂活動的農場裏,這窩小雞成為所有知青們的寵兒。

一組二組會主動在做飯時候,把土豆皮、癟豆子之類廚餘垃圾留給小雞們吃。

大家甚至還撿來廢墟裏的一些土牆塊,砌成一個十平方米左右的露天雞圈,每天都會把小雞們放出來玩一會兒。

因為擔心小雞們被曬壞了,大家還找來爛木材、架子之類的,給擱在兩麵牆的夾角處,為小雞們製造出可以遮陽的地方。

小雞們每天一早被放出來,就在雞圈城閑逛,直到天快黑時,大家又爭先恐後的去收雞……

小雞崽兒們常常會被知青們嚇得嘰嘰亂叫,到處狂奔,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每當最後一隻小雞被請(趕)進籮筐雞圈睡覺時,就是大家最最興奮開心、也是最心滿意足的時候。

而且這小雞也長得飛快。

來到農場一個月,除去剛來的時候死掉了兩隻,剩下的小雞們長了個子,褪去一身黃色的細嫩絨毛,露出了半花白、半褐色的羽毛。

還因為長得太快,每隻雞都長了一副大長腿,瘦瘦小小的身體……

大家都在討論,覺得這些雞是不是被餓著了,有時候大家總會省下碗裏的一口吃的,將之拋到雞圈裏去。

大家都在渴望著雞能趕緊下蛋,因為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吃過新鮮的、整一個兒的雞蛋了。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

起先,王雪照和陳與舟還會討論一下周芸的事兒。

可隨著時間的流逝,建設兵團那邊兒一直沒有音訊。

王雪照和陳與舟後來也不再說這事兒了。

現在已經是六月份,天氣越來越熱,陳與舟即將要離開。

他舍不得昭昭,但馬匪始終是個隱患,必須要處理。

陳與舟不由得愈發煩躁、脾氣大了。

他拍了董建國一下,“下去!壓死我了……”

董建國看了李誡一眼,起來了,回到自己的鋪蓋上躺好。

李誡又問張春明,“哥,那我們……跟哪一隊兒啊?”

張春明思忖片刻,說道:“我還是傾向於跟王雪照、宋成粵他們那一隊兒。”

李誡急道:“你還真選王雪照啊?她們那隊女的最多!”

張春明皺眉,“女的怎麼了?”

李誡,“女的……她們力氣小……”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張春明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你是不是被周士允洗腦了?”

“女的怎麼了?女的就不是革命戰友了?”

“我就問你一句話,以前還在家裏的時候,你媽帶著你姐你妹走親戚去了,家裏就剩下你爹你哥你弟,你為啥不願意呆家裏非跑到我家來?”

李誡一時語塞。隻是,與王雪照兄妹仨如出一轍的長相不同,王擎天和王九姑這對兄妹可一點兒也不像。

王擎天生得濃眉大眼,樣貌周正。

王九姑是個禿眉毛、單眼皮細縫眼,仔細一看還是個倒三白!

她顴骨高高、下巴尖尖……

大約也隻有個子高壯,還能和王擎天沾點兒邊了。

見王雪照一直打量著王九姑,王明曜隨口介紹了一句,“她是九姑。”

王雪照便知道自己猜對了。

王九姑上下打量王雪照一番,滿眼的嫌惡,一扭頭看著王擎天,立馬變了臉色,諂媚地說道:“四哥你回來了啊?”

王擎天嗯了一聲,問道:“暢暢呢?喊她過來見一見昭昭。”

王九姑陪著笑臉說道:“家裏事兒多,暢暢在家幹活呢!天寶在……天寶?天寶!”

一個大約十歲左右、胖成球的男孩子從別墅裏跑出來,手裏還抓著一整隻燜雞,一邊啃一邊跑。

一個年輕姑娘在氣急敗壞地在後麵攆他,“楊天寶!你把那隻雞放下!”

小胖子輕蔑地白了年輕姑娘一眼,跑到王九姑跟前,將自己啃了三四口的整雞遞給她,“媽,你也吃!”

年輕姑娘追了過來,氣惱地說道:“楊天寶你什麼意思啊!這雞一會兒拆了盤要當成主菜的,你居然直接上嘴啃了……”

說著,年輕姑娘又衝著王擎天說道:“爸!你看他!”

王雪照明白了。

這年輕姑娘就是陶明暖。

王擎天皺眉盯著小胖子,小胖子卻見王九姑遲遲不接那雞,又拿回來狠狠地咬了幾口,才硬往王九姑手裏塞,“媽你拿著啊!快吃快吃!”

王九姑被迫接過了雞,尷尬得不得了,嘿嘿陪著笑臉衝著王擎天說道:“四哥,天寶還小……不懂事哈哈哈哈哈。”

“他確實很不懂事兒!”王擎天不客氣地批評她,“但是你更不懂事!年紀一把了還不教孩子規矩,今天他敢在我這兒搶肉吃,明天他就敢殺人犯法!”

王九姑的錐子臉一下子拉得老長,“四哥你怎麼能這麼說呢?天寶可是你外甥!”

一旁,王明曜已經拉著王雪照走到年輕姑娘麵前,“昭昭,她叫陶明暖,也是我們媽媽養大的孩子,她比你大幾個月,你得喊她一聲姐。”

“明暖,這是昭昭。”

王雪照打量著陶明暖。

陶明暖樣貌清秀、皮膚白皙,她穿著普通的灰色夾衣,露出裏頭雪白的襯衣領口,大約是在做飯,還係了個藍黑色的圍裙。

陶明暖也打量著王雪照,露出欣喜的笑容,“昭昭你終於回來了!”

王雪照先是喊了她一聲明暖姐,又朝她伸出了手。

慌得陶明暖連連擺手,“不能握手,不能握手!我剛在做飯呢,手上有油……”

王雪照已經握住了她的手。

陶明暖的手指修長而有力,指腹與掌心處都有薄薄的繭子。

這證明陶明暖平時都有在幹活。

再加上她樸素幹淨的打扮,麵對王雪照時落落大方的態度……

王雪照突然覺得,她和陶明暖之間的相處,肯定不會像和王細花相處得那麼糟糕。

陶明暖確實雙手沾了油。

王雪照強行和她握了手以後,也沾了滿手油。

她看看手上的油,又看著陶明暖笑。

陶明暖索性牽住王雪照的手,衝著眾人說道:“爸!大哥二哥,我先帶昭昭去洗手啊!”

王雪照跟著陶明暖跑進了別墅。

準確說來,她被陶明暖拽進了別墅一樓的廚房裏。

廚房裏還有一個圍著圍裙正在忙碌的中年婦女。

陶明暖指著中年婦女,對王雪照說道:“她是蔡阿姨,軍區後勤部的,平時幫爸媽打掃屋子做做飯……今天家裏擺宴席,蔡阿姨一個人忙不過來,所以我才過來幫幫她!”

“蔡阿姨,她就是昭昭!”

蔡阿姨連忙過來向王雪照問好,打量了王雪照片刻,她又紅了眼圈兒,“昭昭啊,你和你兩個哥哥真是長得像!這些年你在外頭……受苦了吧?”

王雪照很有禮貌地向蔡阿姨問了好,又說沒事。

陶明暖帶著王雪照在廚房洗手池那兒,用香皂洗了手。

她也洗了手。

然後她牽著王雪照走出廚房。

一個青年站在廚房門口看著王雪照笑。

青年容貌清俊,身高一米七八左右,穿著對開衫毛衣,戴著副細邊眼鏡,渾身上下透出濃濃的書卷氣。

陶明暖笑著喊了他一聲四哥,對王雪照說道:“昭昭,他是我們四哥傅明時,平時他和二哥都是大忙人,一年到頭也見不著幾次。這次知道你回來了,他和二哥都是昨天才到家的。”

傅明時伸出手。

王雪照和他握手。

“四哥好!”

“昭昭,歡迎回家!”

兩人都有些拘謹。

“四哥,我帶昭昭在家裏轉一轉,你去幫蔡阿姨打個下手!”陶明暖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