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奈這是不可能的,眼前還得先熟悉律例。從窗戶下的茶罐裏抓了一把茶葉末子,沏成一壺濃茶,倒在粗磁碗裏,顏色黃濁,苦澀無香,跟好茶自不能比,但能提神,她喝光一碗,再沏上一杯,然後坐定,在昏黃的光下翻書。
牛有功臨行之前,跟她提到追比和清獄。追比為何嚴重的原因,她算是清楚了,一則搜刮厲害,二則貪汙嚴重,想起朗溫府華麗的住宅,想起白花花的一千兩銀子,難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而清獄,她陸陸續續處置了十來件,深知其中不易,刑書若是長厚的君子倒也罷了,倘節外生枝或從中舞弊,根本不會有證據落在外麵,縣官甚至不知道他其中到底做了什麼手腳?唯有一步步慢慢查慢慢對,有引例的,翻出幾十年前的老例,灰塵飛舞,甚至老鼠蟑螂亂爬,那也隻能是硬[tǐng]了。
不多時幫子已經響了二更,有人在外麵敲了敲門。
“誰?”
“是我。”雲良的聲音。
“進來吧。”
雲良提著一盞風燈,站在門口:“公子,看您燈還亮著。”
雲染指指他披著的外衣:“你沒睡,還是睡了又起了?”
雲良道:“金家的人來了。”
“阿?”雲染立刻起身,“有什麼要緊事?”
“金留找到了。”
雲染一下興奮起來:“人在哪裏?”
“東廂。”
“我去看看。”
雲良卻道:“老爺出去必驚動六房值班,不如我偷偷把他帶來。”
雲染想想:“也好。”又問:“什麼人把他送來的?”
“金家的一個家仆,叫金遠,看樣子很靠得住,不然金萬成不會交代給他。”
“幾時找到的,沒有叫別人知道吧?”
“聽說找到就連夜送來了,要不然也不敢這麼晚來找公子。”
“好,”雲染放下心,“趁熱打鐵,今晚問了,明日一大早審。”
“是。”
金留個頭矮小,麵無四兩肉。提進門來,不等雲染發問,已經不打自招,原是他一手挑出來的事,確實打過李三,後又畏罪潛逃。雲染防他反悔,親筆口錄,叫他具結,他乖乖畫上名字。
“今晚就住東廂,”雲染對金遠道:“麻煩你看住人。”
金遠身形矯健,抱拳:“大老爺放心,義不容辭。”
他押著金留出去,雲染很高興的道:“本縣沒有看錯,金家可以昭雪了!”
“是啊,”雲良也替她高興,“不過很晚了,公子敬請休息,明日好有精神上堂。”
“不,”雲染搖頭,“金家這件案子是已經上報郡中提審的,我得把此案起釁根由並受理始末一一開敘,上遞郡守,才能徹底解決,幹脆先做了起來。”
“不必急在一夜不是?”雲良勸道:“有的是工夫。您這連續幾天來都沒在三更前睡過,對身子不好。”
“我不過多熬一天兩天夜,卻可以讓金家人不再蒙受冤沉之恥。其實道理是一樣的,你想想,犯人在獄中過的什麼日子,之所以最先注意到金萬成,就是因為他那雙腳,何謂度日如年!我盡著能力,弄明白了案情,讓關在獄裏的人早幾個出來,相對他們來說,我實在算不了什麼。”
“為來為去,都是為的別人!”雲良道:“公子就不說,您自己這麼苦法,旁人看在眼裏,也為您心疼!”
雲染一愣,爾後笑了:“我知道你跟娘全為了我。但為善最樂,也許你們覺得苦,我卻認為中懷坦蕩,自有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