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2 / 3)

\"對不起,貓剛剛喂過飯。\"客廳沙發上坐著的漢子以自來熟的語氣對我說道,\"噢,在這裏一直等你來著,可貓總是腳前腳後叫個不停,就隨便從壁架上拿貓食罐頭喂了。說實在話,我不大中意貓的。\"

漢子也不從沙發起身。我默然看著他。

\"擅自進來,偷偷等待,嚇一跳吧?抱歉,真的抱歉。可要是打開燈等,您怕警覺不進來吧。所以才摸黑靜等您回來。我決不是加害於您那種人,請別把臉搞得那麼嚇人。我隻是有話要跟您說\"

漢子身穿西裝,個頭不高。因他坐著說不準確,恐怕150厘米超不出多少。年齡四五十歲,腦袋胖得跟青蛙似地又鼓又禿。按笠原May分類法該是\"鬆\"。耳朵上邊倒貼著幾根頭發,但由於黑黑地殘留形狀很滑稽,反而更顯光禿。鼻子蠻大,但或許有點堵塞,吸氣呼氣之時竟如風箱帶著聲響一脹一縮。架一副度數似乎很大的金屬框眼鏡。說話時因吐字而上唇陡然卷翹起來,閃出給煙熏黃的參差不齊的牙齒。即使在我迄今見過的人之中,他也無疑是最醜的一個。不單單相貌醜陋,還給人一種粘糊糊的無可訴諸語言的悚然感,類似黑暗中手一下子碰上不明實體的大毛蟲時的不寒而栗。總之此君看上去與其說是現實人物,莫如說是昔日見過一次而早已忘得死死的噩夢的一部分。

\"對不起,吸支煙可以嗎?\"漢子詢問,\"一直忍著,不過這麼坐等起來也真不是滋味。煙這東西不是個好玩藝兒啊!\"

我不知說什麼合適,兀自默默聽著。風貌奇特的漢子從上衣袋掏出不帶過濾嘴的\"和平\"叼在嘴上,很平很大聲地擦燃火柴,拿過腳下空貓食罐頭盒,扔火柴杆進去。看情形這空罐給他當煙灰缸使用來著。漢子十分香甜地盛起滿是毛的粗眉頭吸了一口,甚至發出不勝感慨般的低音。每當他大口吸煙,煙頭便如煤球燒得鮮紅鮮紅。我打開靠簷廊的玻璃窗,放進外麵的空氣。外麵又靜靜下起了雨。雖然眼睛看不見耳朵聽不見,但從氣味可知道雨正在下。

漢子茶色西裝白襯衣暗紅色領帶,哪一樣看上去都同樣屬於便宜貨,同樣用得年長日久狼狽不堪。西裝的茶色令人想起外行人給破車湊合塗的油漆,上衣和褲子上宛如空中攝影圖片的一道道深挖早已不存在平複的餘地。白襯衣整個微微泛黃,胸口那兒一個紐扣搖搖欲墜。而且尺寸還像小了一兩號,最上端的扣子掉了,衣襟扭歪得不成樣子。帶有嚴然失敗了的ectoplasm(心靈科學術語,設想由靈媒釋放的一種物質)般花紋的領帶,看樣子從太古時代就始終以同一樣式紮在脖子上。此君對於服裝的幾乎不予注意和不存敬意,任何人都可一目了然。無非到人前須穿點什麼才不得已而為之。其中甚至惡意都感覺不出。想必他日複一日穿這幾件行頭存心穿到破裂開線條分縷析為止,猶如坡地的農夫從早到晚狠命驅使毛驢直到使死。

漢子匆忙把所需數量的尼古丁深深吸入肺腑,爾後輕噓一聲,臉上浮起介乎微笑與譏笑正中間的莫可名狀的笑,開口說道:

\"噢,忘了自我介紹了,失禮失禮。我姓牛河,動物的牛,三點水的河。好記吧?周圍人隻叫我牛,''''喂,牛!''''什麼的。也是奇怪,給人這麼一叫,漸漸覺得自己真成了牛。在哪裏看見真牛,竟有一種親切感。姓這東西真是奇妙。你不這樣認為,岡田先生?這點上岡田這個姓實在瀟灑。我也時不時心想要是自己有個地道些的姓氏該有多好,遺憾的是姓是由不得自己隨便選擇的。一旦作為牛河生於此世,情願也好不情願也好就得活活當一輩子牛河。這麼著,從小學到這把年紀,一直給人''''牛、牛''''叫個不止。沒辦法的事。有個姓什麼牛河的,誰都要一口一個''''牛'''',對吧?常說名以表體,我看倒好像體這方麵不由自主沒臉沒皮地往名那邊靠近,總有這個感覺。反正,就請記住叫我牛河好了。要是想叫,叫''''牛''''也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