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9點,大門響著低低的馬達聲朝裏麵打開,肉桂駕駛的梅塞迪斯·奔馳500SEL開進院內。汽車電話的無線在後車窗的後頭猶剛剛生出的觸角一樣探出。我從隱形玻璃縫隙窺看這光景。汽車看上去渾如無所畏懼的龐大的回遊魚。嶄新的黑漆漆的車輪在混凝土地麵無聲地畫著弧形停在指定位置。誤差應不出5厘米。
我喝著剛剛煮好的咖啡。雨雖停了,天空仍布滿灰雲,地麵黑乎乎冷清清濕滾滾。鳥們發出尖銳的啼叫,急切切地往來穿梭尋覓地麵上的昆蟲。俄頃,駕駛室門開了,戴太陽鏡的肉桂跨下車來。他慎之又慎地環顧四周,確認並無異常之後,摘眼鏡放進衣袋。車門關閉。大型梅塞迪斯·奔馳恰到好處的關門聲與其他任何車都有些微的不同。對我來說,這意味自己在\"公館\"的一天由此開始。
我一清早就開始考慮昨晚牛河的訪問。我猶豫不決,不知該不該把他作為綿穀升的差役來訪以及要求我從這裏抽身之事告訴肉桂。最後我決定不告訴,至少暫時不作聲。這是我同綿穀升兩人間必須解決的問題,不想把第三者牽扯進去。
肉桂依然一身得體的西裝。每一件都那麼超凡脫俗那麼做工精良那麼正相合身。樣式總的來說雖然屬保守型不起眼,但由肉桂穿上便如灑上一層魔粉變得煥然一新生機勃勃。
當然,由於西裝的關係,領帶每天也不同。襯衣不同。襪子不同。估計都是他那位肉豆蔻母親如此那般一件件買給他的。總之,肉桂身上的衣服全無汙痕,腳上的皮鞋絕無陰翳,一如他駕駛的梅塞迪斯·奔馳的車身。每天早上如此目睹他的形象,我都不由一陣由衷欽佩。甚至可以說為之感動:如此十全十美的漂亮外表下,到底能容納怎樣的實體呢?
他從車後行李箱提出兩個裝有食品和日用品的紙袋,雙臂抱著走進房門。給他一抱,就連自選商場平平常常的紙袋也顯得高雅而有藝術性。或許抱的方式別具一格,也可能是更深層次的問題。一看見我,肉桂整個臉盈盈含笑。絕妙的微笑,就好像在遮天蔽日的森林裏散步良久而來到一片豁然開朗的空地。我出聲地說\"早上好\",他不出聲地說(您早)--我可以根據他嘴唇細微的變動譯出。他從紙袋取出食品。如同頭腦聰明的孩子往大腦皮層記錄新知識一般井井有條地藏進冰箱。繼而整理日用品,放入壁架。之後喝我做的咖啡。我同肉桂隔著餐桌麵對麵坐著,一如過去我同久美子的每日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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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歸,肉桂一天學校也沒去。\"肉豆蔻說,\"開不得口的孩子一般學校不肯作為學生招收,而我又無論如何也不認為送去聾啞學校合適。因為他不能開口的緣由--不管是怎樣的緣由--全然不同於其他孩子。而且肉桂也不願意到學校去。他一個人關在家裏靜靜地看書,聽古典音樂唱片,和當時養的雜種狗在院子裏玩耍,看上去他頂喜歡這樣。有時也外出散步,但他不願意和附近同齡孩子在一起,對外出也不怎麼積極。\"◆思◆兔◆在◆線◆閱◆讀◆
肉豆蔻學了手語,開始用手語和肉桂進行日常對話。手語不夠用時就用便箋筆談。但一天她發覺不特意用那麼煩瑣的手段,自己也能同兒子溝通感情且幾乎沒什麼不便。隻消通過一點點身體動作和表情,她就能了如指掌地讀出對方的所思所需。覺察出這點之後,她便不再怎麼介意肉桂的不說話了。因為這並不妨礙自己同兒子之間的精神交流。當然,聲音式語言的瞬如所帶來的物理式不便也並非感覺不到。但那終究隻是\"不便\"這一層次的東西。在某種意義上,這種不便反而淨化了母子間交流的品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