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他都微笑搖頭。看肉掛一係列動作,的確像是交給他一人更能使一切順利進行。後來我便在肉桂做事時間裏坐在\"試縫室\"沙發上看書,以免打擾他。
房子不太大,家具也隻放必需之物。沒有人實際在這裏生活,不怎麼髒,也不零亂。但肉桂每天哪怕每個角落都過一遍吸塵器,拿抹布擦家具和壁架,窗玻璃也一扇扇過一遍清潔刷。茶幾打一遍蠟,擦電燈泡。房間一切都放回原來位置。整理餐具櫥裏的餐具,鍋按大小順序整齊排好。確認洗臉間香皂的位置,毛巾即使沒跡象用過也要換新。垃圾歸攏入袋,紮起袋口拎去哪裏。按自己手表(我可以打賭:誤差不超過3秒)校正座鍾。大凡稍微偏離應有姿態的東西,都被他優雅準確的手指動作糾正回去。假如我試把壁架上的座鍾向左移動2厘米,翌日早晨他必定向右移動20毫米。
但肉桂如此舉止不給人以神經質印象,看上去自然而\"正確\"。這個世界--至少這裏存在的一個小世界--的樣態早已鮮明地烙在他腦袋裏,對他而言,保持它不變大概如同呼吸一樣理所當然。或者隻是肉桂在產生想使一切各就原位的強烈內在衝動時而一伸手所為亦未可知。
肉桂將做好的飯菜收入器皿放進冰箱,指示我中午應吃什麼什麼。我道聲謝謝。之後他對鏡重新打好領帶,檢查襯衣,穿起上裝。繼而嘴角浮出微笑,動下嘴唇向我說〈再見〉,迅速轉身環視一圈走出房門。他鑽進梅塞迪斯·奔馳,把西方古典音樂盒式磁帶塞進車內收放機,用遙控器打開大門,逆向劃著和來時同樣的弧形離去。車一出門,門即關上。我同樣手拿咖啡杯,從隱形玻璃的縫隙打量這番光景。鳥們已不似剛才那般聒噪,低雲四分五裂隨風流去。但低雲之上還有厚厚的別的雲層。
我坐在廚房椅上,咖啡杯置於桌麵,四下打量肉桂動手收拾齊整的房間。嚴然偌大的立體靜物畫。唯獨座鍾靜靜刻計時間。時針指在10:20。我眼望肉桂剛才坐過的椅子,再次自問沒把昨晚牛河來訪的事告訴他們是否合適。這樣做果真是明智選擇嗎?不至於損害我與肉桂之間或者同肉豆蔻之間業已存在的信賴感嗎?
我很想靜觀一下事態的發展,想知道我正在做的何以使得綿穀升那般坐立不安,想看一看我踩上了他怎樣的禿尾巴以及他將對此采取怎樣的具體對抗措施。這樣,我或許可以多多少少接近綿穀升保有的秘密,而在結果上使我朝久美子在的場所邁近一步。
肉桂向右移動2厘米(即放回原來位置)的座鍾快指在11點時,我走到院子準備下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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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小肉桂講了潛水艇和動物園的故事,講了1945年8月我在運輸船甲板上見到的一切,講了在美國潛水艇轉過大炮準備擊沉我們船的時間裏,日本兵槍殺他父親動物園動物們的經過。長期以來這話我對誰也沒講一個人悶在心裏,獨自在幻影與真實之間幽暗的迷途中無聲地彷徨。但肉掛出生時我這樣想道:我能講給的對象隻這孩子一人。從肉桂還不能理解語言時我就開始給他講了不知多少遍。當我向肉桂低聲講述事情的來龍去脈時,其情其景每每如剛剛啟封一般在我眼前曆曆複蘇過來。
\"多少聽懂話語之後,肉桂反複讓我重述那段往事。我重複了一二百次,甚至500次之多。但並非一成不變的周而複始。每次講時,肉桂都想知道故事裏的其他小動物,想知道其中樹上的其他枝條。所以我按照他的發問攀援枝條,講那裏的故事。故事於是迅速膨脹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