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2 / 3)

\"那大約類似以我們兩人的手構築的一種神話體係,明白?我們每天每日都講得如醉如癡。講動物園裏的動物名稱,講它們毛皮的光澤和眼神,講那裏漂蕩的種種不同的臊臭,講士兵每一個人的姓名和長相,講他們的身世,講步槍和彈藥的重量,講他們感覺到的恐懼與幹渴,講天空飄浮的雲朵……每次對肉桂講述,我眼睛都能見到林林總總的形狀和色彩,都能將我見到的當即訴諸語言傳達給肉桂。我可以恰如其分地找出恰到好處的字眼。這裏邊不存在極限。細節無窮無盡,故事越講越深越講越多。\"

她想起當時似地漾出微笑。我還是第一次目睹肉豆蔻如此水到渠成的微笑。

\"但一天一切突然結束了。\"她說,\"自他不再開口的那個2月間的一天早上,肉桂便不再和我共同擁有那個故事。\"

肉豆蔻點燃支煙,停頓一下。\"現在我也明白了:他的語言被那個故事世界的迷路所徹底吞噬了,那個故事裏出來的東西把他的舌頭劫走了。幾年後,它殺死了我的丈夫。\"

* * * * *

風一清早就略有加強,濃重的灰雲被一刻不停地徑直吹向東去。風在葉片脫盡的庭樹枝頭時而發出不成節奏的短促的呻[yín]。我站在井旁望了一會如此的天空,猜想久美子大概也在某處望著的同一雲絮。並無什麼根據,隻是攀然心有所覺。

我順梯爬下井底,拉繩合上井蓋。而後做了兩三次深呼吸,摸起棒球根緊緊握住,在黑暗中悄然弓身坐下。完全的黑暗。是的,不管怎麼說這是最為重要的。別無雜質的黑暗握有一把鑰匙。這頗有點像電視劇:\"記住了麼,完全的黑暗乃是關鍵。所以說太太,您要準備好盡可能濃重的完全的黑暗!\"其次使是盡可能結實的棒球相,我想。隨即我在黑暗中綻出一絲笑。

我可以覺出痣在臉頰上微微開始發熱。我正朝事物的核心一步步接近,痣這樣告訴我。我閉起眼睛。肉桂早上做事時反複聽的音樂旋律附在我的耳鼓。巴赫《音樂的奉獻》。它如同人們的喧嘩留在天井高曠的大廳一樣縈繞於我的腦際。但不久,沉默從天而降,就像產卵的昆蟲潛入我大腦皮層的皺隙,一個個接踵而至。我睜開眼睛,再次閉上。黑暗混飩一團,我開始一點點從自己這一容器遊離。

一如往常。

有可能到此為止(笠原May視點之四)

你好,擰發條鳥。

上次說到我在很遠很遠的深山裏的假發工廠同很多當地女孩一起做工,這回接著往下講。

最近我暗暗覺得好笑:人們這樣從早到晚忙得不亦樂乎有點怪。沒這樣想過?怎麼說好呢,我在這裏的工作,隻不過按頭頭如此這般的吩咐如此這般地幹罷了,絲毫用不著動腦。等於說腦漿那東西上工前放在寄存櫃裏下工時再隨手拿回。一天七小時對著操作台一個勁兒往發罩我頭發,然後在食堂吃飯進浴室洗澡,接下去當然就得像一般人那樣睡覺。一天24小時可自由支配的時間實在少得可憐。而已\"自由時間\"也由於人困馬乏而多用來打瞌睡或怔怔發呆,幾乎談不上用心想點什麼。當然周末不用做工,卻又要集中洗衣服搞衛生。有時還要上街,一忽兒就過去了。一次曾下決心寫寫日記,但簡直沒什麼好寫,隻一周就扔一邊去了。日複一千篇一律嘛!

盡管這樣,盡管這樣,對於已如此成為工作的一部分我還是半點厭惡情緒部沒有。別扭感什麼的也沒有。或者不如說由於這樣螞蟻式地一門心思地勞動,我甚至覺得漸漸靠近\"本來的自己\"。怎麼說呢,說倒說不好,總之好像是由於不思考自己而反倒接近自己的核心。我所說的\"有點怪\"就是這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