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倒無所謂,或者不如說似乎還是適當於幾年婚後立即辭工為好。較之況下腰來連幹好多年而提出工資啦待遇啦工會啦羅羅嗦嗦的問題,還是差不多就換新手上來合算。熬到有些身手的班長一級,公司也在某種程度上當一回事兒,而一般女孩子也就和消耗品差不許多。所以結婚就辭工不幹等於是兩者的默契。這麼著,不難想象三年後她們將麵臨何去何從的選擇:或者仍在這裏一邊幹活一邊斜眼物色結婚對象,或者結婚一走了之--二者必居其一。你不覺得這樣灑脫得很?
像我這樣全然不知道三年後幹什麼而又覺得無所謂的人這邊是沒有的。她們都很勤勞。幾乎看不到有人或多或少地偷懶要滑躲躲閃閃。牢騷都聽不到幾句,頂多有時對夥食譜有所挑剔。當然,既然是工作,就不可能盡是開心事,即使今天想去哪裏散散心也必須作為義務幹完9點到5點(中間有兩小時休息)的工作才行。不過我想總的說來,大家都幹得蠻快活。這大概是因為她們都明白這是一段從這個世界過渡到另一個世界的緩衝時光,都想在此期間盡可能歡天喜地。對於她們,這終不過是個驛站。
但對我不是這樣。對於我,既非緩衝時光,也不是驛站--我根本不曉得從這兒往哪裏去。弄不好,我有可能到此為止,是吧?所以準確說來我並不是在此享受工作的樂趣,隻是想全麵地接受這項工作。做假發時隻想假發。而且想得相當認真,認真得渾身粘糊糊沁出汗來,真的。
說不好,但近來有時想起摩托車事故中死去的那個男孩。老實說,這以前沒怎麼想起過。在事故的打擊下,我類似記憶的什麼突然一下子走了模樣,記住的總的說來全都是不怎麼好的怪事情。例如腋下的汗臭味啦,頭腦無可救藥的遲鈍啦,要鑽進往怪地方的手指啦,盡這些。不過,偶爾也開始一閃想起不太糟糕的來了。尤其在掏空大腦一個勁兒往發套裏栽頭發那種時候,會孤零零突然冒出什麼--是的是的,是這樣的。時間這東西肯定不是按ABCD順序流淌的,而是一會跑去那裏一會折回這裏那樣的玩藝兒。
擰發條鳥,老實老實老實說,我有時感到非常害怕。半夜醒來,一個人孤苦伶仃,離誰離哪裏都有五百多公裏之遠,黑漆漆的,往哪邊看都根本看不到頭,怕得我真想大聲喊叫。你或許也有這種情況吧?每當這時,我就盡量設想自己是同哪裏聯係在一起的,在腦袋裏拚命排列聯係在一起的對象的名字。其中自然包括你擰發條鳥。那條胡同,那口並,那棵柿樹之類也都包括在裏邊。包括自己親手做的假發,包括對那個死去男孩的一點點追憶。由於這種種微不足道的對象的協助(當然你擰發條鳥不屬於\"微不足道\"的範圍,基本上),我可以一點點返回\"這邊\"。這種時候,我就不由心想若是給那個男孩完整看我的身體讓他好好摸一下該有多好!可當時心裏卻想的是\"哼,豈能給你碰我!\"喂,擰發條鳥,我可是打算就這麼處女一輩子喲!我是真這麼想的。對此你怎麼看?
再見,擰發條鳥!但願久美子阿姨快些回來……
整個世界的疲敝與重荷、神燈
晚間9點30分電話鈴響了。響兩次停下,稍頃再次響起。我記起這是牛河電話的暗號。
\"喂喂,\"牛河聲音傳來,\"您好,岡田先生,我是牛河。現已來到府上附近,這就過去不大合適吧?啊,其實我也知道時間晚了。但有事要當麵談。如何?是關於久美子的,料想你可能也有些興趣……\"
我邊聽電話,邊在腦海裏推出電話另一頭牛河的嘴臉。臉上浮現出自來熟式的笑,像是在說這你不便拒絕吧。嘴唇上卷,瞅著髒牙。但的確如他所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