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好過10分鍾,牛河來了。衣著同三天前的一模一樣。也可能是我的錯覺,而實際完全是另外一套。但不管怎樣,西裝類似襯衣類似領帶類似。全都髒汙汙、皺巴巴、鬆垮垮。這套猥瑣不堪的行頭看上去仿佛在委屈地承負整個世界的疲敝與重荷。縱使會轉世脫生成什麼,縱使來生有獲稀世榮光的保證,我也不想、至少不想成為這樣的行頭。他打聲招呼,自己開冰箱拿出啤酒,用手碰一下確認冰鎮程度之後,倒進眼前杯子喝起來。我們隔著廚房餐桌坐定。
\"那麼,為了節省時間,就不閑扯了,來個開門見山單刀直入。\"牛河說,\"岡田先生,您不想同久美子說話嗎?同太太單獨地直接地?想必這是您朝思夢想的吧?否則一切都無從談起--不是這樣想的嗎?\"
我就此略加思索,或者說裝出思索的樣子。
\"能說當然想說。\"我回答。
\"不是不能。\"牛河靜靜一句,點了下頭。
\"可有條件?\"
\"什麼條件也沒有。\"說著,牛河呷了口啤酒,\"隻是今晚我方也有一項新建議。請您聽一下,考慮一下。這跟您同不同久美子通話又是兩個問題。\"
我默然沉視對方的臉。
牛河道:\"那就開始說了。岡田先生,那塊地是您連同房子從一家公司租來的,是吧,那塊有''''上吊宅院''''的地?為此每月您支付一筆相當數目的租金,但那不是普通租約,而是幾年後具有優先購買權的租約,對吧?當然,租約沒有公開,您岡田先生的名字誰都沒有見到。呃,本來就是為此要的手腕嘛。問題是實際您是那塊地的主人,租金實質上發揮著同分期付款完全相同的作用。最終支付款額,對了,連房子大約也就是8,000萬。以此計算下去,往下不出兩年地和房子的產權就屬於您的了。嘖嘖真是了不起,速度之快,令人佩服之至。\"說到這裏,牛河像要核實似地看著我。
我依然沉默。
=思=兔=在=線=閱=讀=
\"至於為什麼了解得這麼詳細請不要問我。這種事,隻要存心調查總會水落石出。關鍵是要懂得調查方法。誰是那家掛名公司的幕後人物也大致推測得出。這次調查還真費了不少力氣,在許多地方像鑽迷宮似地來回繞許多彎子。打個比方,就像尋找被盜的汽車--漆被全部改塗了,輪子給換了,座席也換過外署了,發動機編號也剜掉了,找起來當然很辛苦。可我幹的可就是這種細上加細的活計,行家嘛。好在沒白辛苦,千頭萬緒現在基本理出來了。蒙在鼓裏的是您,是您自己。你不知道究竟付錢給誰吧?\"
\"因為錢沒有名字。\"我說。
牛河笑道:\"不錯不錯,說得實在妙。錢確實沒名字,名言!真想記在手冊上。不過岡田先生,大凡事情不可能那般一帆風順。例如稅務署那衙門就不怎麼好惹。他們隻能向有名字的地方收稅,所以拚命想給沒名字的地方找出名字。何止名字,編號都安上。根本沒有什麼詩情畫意可言。然而這也正是我們生活在其中的現代資本主義社會賴以存在的基礎……因此,我現在講的這筆錢是有其堂堂正正的名字的。\"
我默默盯視牛河的腦袋。由於光線角度的不同,上麵生出幾道奇妙的坑窪。
\"別擔心,稅務署絕不會來。\"牛河笑了笑,說:\"即使來,鑽這許多迷宮時間裏也要在哪裏碰上什麼,昨嗤一聲,撞出個大包來。稅務署的人懶得討這個麻煩,反正都是工作。較之棘手之處,從好下手的地方穩穩當當收稅豈不快活得多!畢竟從哪裏收成績都一樣。尤其是上頭有人好心好意地打招呼說''''這邊就算了,還是那邊好搞吧'''',一般人總是去那邊的。我調查得這麼滴水不漏,也隻有我做得到。不是我吹牛皮,別看我這德性,我可還是有兩下子的。我熟悉不致受傷的訣竅。我可以順順當當穿過漆黑的夜路,就像抬轎的猴子,提著小田原燈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