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非因為我們兩人共有那塊痣。事情簡直像三次元智力測驗題一樣縱橫交錯難解難分。在那裏,真實的未必是事實,事實未必真實。
我從沙發起身,再次走進肉桂的小房間,坐在桌前凝視電腦熒屏。肉桂大概在那裏。他沉默的語言在那裏化為若幹故事在蠕動在呼吸,在思考在求索,在生長在發熱。然而熒屏在我麵前如月亮般死氣沉沉,其存在之根消失在迷宮樣的森林中。這正方形玻璃熒屏,及其背後應有的肉桂,已無意向我講述下文。
房子不可信賴(笠原May視點之六)
還好嗎?
上次信中最後,我寫道想向你抒發條鳥說的好像基本都說完了,口氣很像是\"至此為止\"。是不是?但過幾天這個那個地一想,覺得最好再向你寫上一點。所以再次半夜裏蟑螂似地窸窸窣窣爬起來,對著桌子寫這封信。
也不知為什麼,近來總是想宮脅一家---想過去住在那座空房子裏後來因債台高築而在哪裏全體自殺了的可憐的宮脅一家。記得報道說隻有最上邊的女孩沒死,至今下落不明……無論做工還是在飯堂吃飯,抑或在宿舍聽著音樂看書,那一家子總是無端地一下浮上腦海。雖說不至於纏住不放,但隻要腦袋裏稍有一點點縫隙(實際上到處都是縫隙),就從中吱溜一聲鑽進來,恰似從窗口進來黃火的煙,要持續好大一陣子。這一兩個星期每每如此。
我生下來就一直住在那裏,一直隔胡同望那座房屋。因為我房間窗口正對著它。我是上小學後有自己房間的,那時官脅家就已經蓋新房住進去了。那裏常有人影閃動,天氣晴朗的日子有很多很多衣服晾出,兩個女孩在院子裏大聲呼喚黑毛大狼狗的名字(名字現在橫豎記不起來了)。太陽一落,窗口便騰起溫馨的燈光。時間一晚,燈光就一個接一個消失不見。上麵的女孩學彈鋼琴,下麵的女孩學拉小提琴(上麵的女孩比我大,下麵的比我小)。過生日和聖誕節有晚會什麼的舉行,滿滿一屋子朋友反正很熱鬧。那情景隻看得廢墟般寂靜的空房子的人恐怕是無法想象的,我想。
休息的日子主人時常修剪院裏的花木。宮脅家的主人似乎非常喜歡清掃承雨槽、領狗散步、給汽車打錯,喜歡做這類花時間的手工活。至於人家為什麼會喜歡上這種不勝其煩的玩藝兒,我是永遠理解不了,但那終歸屬於別人的自由,而且一家裏邊有一兩個這樣的人肯定不壞。還有,那一家子都好像愛好滑雪,一到冬天就把滑雪板綁上很大汽車的車頂歡天喜地跑去哪裏(我可半點也不中意滑雪,這個先不提)。
這麼一說,聽起來很像是隨便哪裏都可見到的普普通通的幸福家庭。也不光是聽起來,實際上也的的確確是隨處可見的極為普通的幸福家庭。那裏邊壓根兒就不存在\"奇怪呀到底怎麼回事呢\"那類令人皺眉頭歪脖子的問題。
周圍人都暗地裏卿卿喳喳議論,說什麼\"那麼怕人的地方就算白給蓋一座房子也不稀罕住\"。可是宮脅一家---上麵已經說了---都美滿得足可畫進畫裏裝進畫框撣一撣掛在牆上。一家人過得那麼平和美滿,簡直像童話中\"那以後大家都過得很幸福\"的尾聲。起碼看上去比我家幸福10倍。時常在門口見麵的兩個女孩也都讓人覺得愉快。我常想要是自己有那樣的姐妹該多好。總之印象中那一家人總是笑聲不斷,甚至狗都一起笑。
我做夢都沒想到,如此場景居然會一下子中斷得利利索索。一天注意到時,那裏的人(包括德國狼狗)像被一陣大風刮跑似地忽然無影無蹤,唯獨房子剩下沒動。一段時間裏---大約一個星期吧---左鄰右舍誰也沒注意到宮脅一家的失蹤。我見晚上也沒燈光亮便覺得有些奇怪,但轉念一想,以為一家人又像往常一樣外出旅行了。後來母親不知從哪裏聽說官脅一家好像\"夜逃\"了。記得我不大清楚\"夜逃\"是怎麼回事,還問過這個詞的含義。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蒸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