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1 / 3)

約一個月後,如鮑裏斯向我講定的那樣,格魯吉亞政治督導員被中央調離,兩天後派來了新的督導員。又過兩天,三個日本俘虜兵在同一晚上被勒死。為姑且製造自殺候相,早上他們被人用繩子吊在棚架---毫無疑問是其同伴即日本俘虜兵本身子的。三人大約是鮑裏斯所說的密告分子。但事件沒受到任何追究和處分不了了之。那時,鮑裏斯已基本把收容所實權握在手中。

消失的棒球棍、回來的《賊喜鵲》

我身穿毛衣和短大衣,毛線帽戴得低低的,翻過後牆下到闃無人息的胡同。到天亮還有一段時間,人們尚未起床。我放輕腳步順胡同走到\"公館\"。

房子裏仍是六天前我離開時的樣子。廚房洗碗地仍舊堆著用過的餐具。沒有留言條,錄音電話沒有話進來,肉桂房間的電腦畫麵早已僵死,空調機一如往常保持室內恒溫。我脫去大衣,摘下手套,燒水泡紅茶喝著,吃幾片帶奶酪的餅幹權作早餐。然後洗好洗碗池裏的餐具放回壁櫥。9點鍾了,肉桂依然沒有出現。

我走到院子掀開井蓋,弓腰往裏窺視。裏麵仍黑洞洞的。對這井我現在已十分了解,仿佛了解自己禸體的延長。其黑暗、氣味和岑寂已成為我的一部分。在某種意義上,我比了解久美子還更詳細了解這眼井。當然我還清楚記得久美子。閉上眼睛,她的聲音相貌身體和舉止的細微處都能一一記起。畢竟同她在一個屋頂下生活了六年。但與此同時,又似乎覺得她身上有了自己記不那麼鮮明的部分。或者說已不如以前那樣對自己的記憶具有十足的自信,就好像無法準確記起失而複得的貓的禿尾巴的卷曲形狀。

我坐在井沿,雙手插進大衣袋,再次環顧四周。看樣子馬上就要下起冰冷的雨雪。沒有風,空氣幹冷幹冷。一群小鳥像勾勒暗號圖形一樣以複雜的線路在空中盤旋幾次,之後箭一般不知去向。片刻,傳來大型噴氣式飛機沉悶的馬達聲,姿影則被厚厚的雲層擋住全然不見。陰晦到如此程度,白天下井也不必擔心上來時陽光刺傷眼睛。

但好半天我什麼也沒做,兀自在那裏靜坐不動。無須急躁。一天剛剛開始,還不到中午。我就這樣坐在井沿任憑腦海裏浮想聯翩。過去在這裏的石雕鳥被搬去哪裏了呢?莫非此時點綴在別人家院子裏依然以展翅欲飛的姿勢表現它那永遠無從實現的衝動不成?抑或去年夏天拆除官脅家空屋時被當垃圾扔掉了呢?我很有些懷念那個石雕鳥,覺得院子由於石雕鳥的不在而失去了往日微妙的諧調。

過了11點,不再浮想聯翩之後我開始下井。順著梯子下到井底後,我照例做了個深呼吸確認周圍空氣情況。空氣沒有變化,多少有點黴氣味兒,但氧氣沒有問題。接下去,我伸手去摸靠井壁立著的棒球棍。但球棍哪裏也找不到。球棍不見了,毫無蹤跡地不翼而飛。

我在井底坐下,背靠井壁。

我歎息幾聲。沒有目的的空虛的歎息,一如無名空穀心血來潮掠過的風。歎息也歎累了,便用雙手咋嗤咋嗤擦自己臉頰。到底誰把棒球棍拿走了呢?肉桂?這是我所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性。除他無人知道那條棒球棍的存在,也不會有人下到這井底。可是肉桂為什麼非拿走我的棒球棍不可呢?黑暗中我無奈地搖頭。這是我所不能理解的。或者說是我不能理解的很多事之一。

反正今天隻能在沒有棒球棍的情況下進行了,我想。沒有辦法。棒球棍原本不過是護身符樣的東西。不怕,沒有也毫無關係。一開始我不是兩手空空走到那個房間的嗎?如此說服自己之後,我拉繩合上井蓋。繼而雙手攏在膝頭。在深深的黑暗中靜靜閉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