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喂喂\"兩聲。但電話在我拿起的同時即已死掉。無可挽回的死,如手中托著沙袋一般重。我以幹澀澀的聲音重新\"喂喂\"一次,不料我的聲音被厚牆一樣的東西原封不動地反彈回來。我將聽筒放回,然後又一次貼上耳朵。寂無聲響。我在床頭坐下,屏息斂氣等待鈴聲再度響起。卻不肯響。我望著空氣中的灰塵一如原來失去意識在黑暗中昏倒沉淪。我在頭腦中再現鈴聲。現在我已無法判斷是否真的響起過鈴聲。但如此懷疑下去,事情根本無法收場。我必須在哪裏劃一條線,否則連我自身這一存在都岌岌可危。鈴聲確實響了,毋庸置疑。而在下一瞬間死了。我輕輕幹咳一聲。然而咳聲也倏然在空氣中死去。
我站起身,再次在房間走動。我注視腳前地麵,仰望天花板,在茶幾坐下,輕輕靠住牆壁。我若無其事地抒動球形門拉手,打開落地燈又關上,關上又打開。當然,門紋絲不動,燈無動於衷。窗口從外麵封死。我試著凝神諦聽。沉默如光溜溜的高牆。盡管如此,我覺得裏邊仍有什麼想欺騙我---似乎全都在鴉雀無聲,緊貼牆壁,隱去膚色,不讓我覺察其存在。所以,我也佯作不知。我們在巧妙地互相欺騙。我再次清清嗓子,用指尖碰了下嘴唇。
我決定重新檢查一遍房間。又按了一次落地燈開關。燈不亮。打開威士忌瓶蓋嗅了嗅殘留的酒味兒,味兒一如往常。Catty Sark。我擰好瓶蓋,放回茶幾原來位置。出於慎重,我又提起聽筒貼在耳上。死死的,死得無法再死。繼而在地毯上緩緩踱步確認鞋底的感觸。耳朵貼在牆壁上,集中神經看能否聽見什麼。當然什麼也聽不見。接著站在門前轉動球形拉手---盡管自知徒勞---結果很容易向右轉了一圈。但我好一會兒都無法將這一事實作為事實接受下來。剛才還像給水泥固定似地一動不動。我將一切還原為白紙,再一次重頭核實。離手,伸手,左右轉動球形拉手。拉手在我手中左右旋轉自如。有一種舌頭在口腔中鼓脹般的奇妙感觸。
門沒鎖。
我把轉動後的拉手往裏一拉,令人目眩的光從門縫瀉入房屋。我想起棒球棍。若有那球棍在手,原本可以再沉著一些。算了,忘掉棒球棍。我毅然決定大大打開門。左顧右盼確認無任何人之後,走到走廊。一道鋪有地毯的長長的走廊。不遠的前麵有一個插滿花的大花瓶。是吹口哨的男待敲房間門時我用來藏身的那個花瓶。記憶中,走廊相當之長,且中途拐了好幾個彎後分開。當時我碰巧遇上吹口哨的男待,尾隨其後來到這裏。房間門上釘有208號門牌。
我一步一步穩穩朝花瓶方向走去。但願能走到電視熒屏曾有綿穀升出現的那座大廳。那裏當時有很多人且有動感。弄得好,說不定可以從中發現一點線索。但那無異於沒帶指南針就聞人漫無邊際的抄漠。倘若既找不到大廳也返不回208房間,我很可能滯留在這迷宮般的賓館而無法回歸現實世界。但我無暇猶豫。這恐是最後機會。我每天等在井底持續等了半年,現在門終於在我麵前打開。況且不久井也將被人從我手中奪走。若在此裹足不前,迄今為止花費的時間和精力勢必化為泡影。
有幾個拐角。我的髒網球鞋無聲地踏著鋪滿地毯的走廊。不聞人語不聞音樂不聞電視機聲。空調機換氣扇電梯聲也聽不見。賓館安靜得猶被時間遺忘的廢墟。我拐過好些拐角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