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後化妝品還是去專賣店裏買才好,”我說她,“萬一裏麵加了什麼急性藥水,你到哪裏興師問罪去。”
“雖然沒去現場給你加油,不過我跟北北可是在家裏看了比賽的直播,”安恩說道,以橙汁代酒敬我跟桃兒,“你倆真是有範兒,一夜之內晉升為國民女神。”
“你少口蜜腹劍的,”我說道,“我們頂挺多是國民好組合。”
比賽過後,我們“櫻桃小姐”微博的粉絲量連夜翻倍,已經有500多萬。
“別卸磨殺驢啊,”田馳自我邀功道,“這可是我一手締造的神話。你們得感謝我。”
“有你什麼事啊?”桃兒說道,“比你那兩次驚險重重、鋌而走險,我們這次可是穩打穩紮、勢如破竹。”
“可不帶你倆這樣滅自家威風的。”田馳憤憤不平道。
“沒什麼自家不自家的,我們都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安恩吆喝著,“來!一家人幹杯!”
跟上次一樣,林川北坐在我的對麵,隻是這次少了田甜。
“陳雲楓怎麼沒來?”安恩問道,“腕兒好粗啊,三令五申的都不來。”
“他去北京出差了。”我解釋道,又說,“再粗也比不上您的腰啊。”
“那這次能順利過關,必須要謝謝你。”桃兒敬林川北道,“您這回可是我們的恩人,對不對,段小姐?”
桃兒又拉著我一起說道。
“僥幸而已,”林川北亦站起身說道,“如果是我,可能早被淘汰了。”
“為什麼啊?”桃兒問道。
林川北輕笑道,“我沒那麼多粉絲。”
“對了,”田馳跟著說道,“那天晚上我們喝得多了點,謝謝你照顧我們。”
田馳說這話的時候,望著我——等於在說,那晚我們三人在一個屋過夜。
“你是不是缺心眼啊!”
散席後,田馳、桃兒和我三人走在路上,我指責道。
“這事能這麼說嗎?”
“我就是想實話實說麼,”田馳自我解釋道,“何況本來就沒發生什麼。”
“你是睡死過去了,你怎麼知道人家沒對她做什麼事?”桃兒指我說道。
“你們要這樣想,這不是明擺著要無中生有嗎?”田馳大聲說道。
“關鍵是,”桃兒說,“你是男人,她是女人,任何一個普通的女人都會這樣想。”
他是怎麼弄她回去的?是背,是抱?他有沒有幫她脫衣服,哪怕是脫鞋!
“你們竟然還有這事,”安恩吃驚地說道,轉過頭去問林川北,“你怎麼沒跟我說啊?”
“我都快忘了。”林川北回她道,然後對田馳說,“小事而已,不用謝。”
“我更好奇的是,你倆怎麼會湊一塊喝酒?”安恩又對著我和田馳問道。
“還不是因為我妹妹田甜的那事,再加上那天我跟駱桃吵架了。”田馳先解釋道。
“那橋依你呢,也喝得很醉?”她又問我。
“人家是海歸,思想沒那麼狹隘,而且總不至於跟自己最好的閨蜜吃醋吧。”田馳說道。
“吃醋不吃醋不清楚,”桃兒說,“但是你這話就不該說,你想想啊,我們四個人都知道,就她一個人被蒙在鼓裏,要是林川北跟她說了也就好了,偏偏他問心有愧。”
“問心有愧?”田馳打斷她的話,反問道。
“不對,是偏偏就忘了沒說,”桃兒趕緊修正道,“要是你,你會怎麼想?”
田馳被桃兒說到默不作聲,思索一會兒後緊張似的說,“看來我是犯錯了。他倆回去不會因為這事吵架吧?”
“不會。”我肯定地說,“她才不會是這麼小心眼的人。”
“何況,林川北是什麼樣的人她比我們要清楚,她頂多是對著林川北假裝吃個醋、生個氣啥的。”
“是啊,”田馳又不合時宜地插嘴道,“我忘了你那晚為什麼也喝那麼多酒的。”
其實那晚我跟田馳說了很多秘密,隻是他喝醉著,不曾記得。
“我隻是想起了過去的一些事。”我回答安恩,隻有她懂。
“你倆碰一塊,同是天涯淪落人,不醉不罷休的節奏。”安恩最後說道。
安恩想要用酒敬我們,被林川北擋了下來,而我們敬安恩的酒也由他代喝了。
與上次不同的是,這次我們沒在海邊,考慮到安恩不能被海風吹,我們在一家老飯館裏。
這間老飯館有很多年頭了,我記得從我來安定市的時候,它就一直在,靠近我家不遠,生意不好不壞,我爸那會兒每逢周末,便會帶著我跟我媽來這裏吃飯。在我的記憶中,他很少有應酬,也沒什麼班要加,算是最閑的官了。
“田甜那事後來怎麼說的啊?”
晚風吹著街道,我們從飯館出來,沿著這條路向前走著,不著急回家。
他倆說著話,我在一旁邊走邊聽。後來怕偷聽到他倆的情話,我幹脆走在前麵兩步。
“還能怎麼說。”田馳回她道,獨自唱道:“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哪怕有一天會跌倒……”
老實說,田馳唱歌從不著調,但是每次都感情豐富似的。
一陣冷風襲來,我抬起頭,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我原來的家。
燈沒亮,窗簾開著,興許是它的主人還沒回家,也不知道這裏現在住著的會是什麼人,是一個人、兩個人,還是一家人呢。
冷風吹來又走,卻沒帶走我的微醺,我停駐張望了一會兒,他倆還在後麵慢慢走著。
八年了吧,我想著,這裏的一切還是老樣子,路邊圍牆下麵還是那個狗洞,流浪的阿貓阿狗都知道從這裏溜進小區。隻是這麼多年來,一直沒人忍心填滿這洞。
有一天,林川北抱著一隻棕色的小貓來到我家。
可憐的小貓斷了尾巴,他就在狗洞那邊撿到的,它發著低吟的哀叫聲,碰巧被他撞見。
“你說貓尾巴斷了還會長嗎?”我蹲在一旁問他,他正認真地替小貓包紮著傷口。
“不知道,但是我媽說壁虎斷了尾巴還會長,而且更長。”他回我說。
雖然後來有一天,這隻貓從我家跑了出去再沒回來,我仍然相信著它的尾巴一定會長。
周末,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
我探監的申請,八年來第一次被通過,我走在去監獄的路上,眼淚一直不受控製地往下流,以至於我不敢打車。
忽然收到林川北的短信:你忘了我們的約定。
他正站在前麵的路口。
“你打算就這麼走過去看你爸嗎?”他問我,一隻手開著車,“其實也對,八年都熬過來還差多走幾個鍾頭麼。”
我們的約定是什麼,他曾安慰我說,我會陪著你到你爸出獄,到時候我跟你一起去接他。
“你怎麼知道的?”我問他。
他沒回我,繼續開著車,單手。
“你在哪裏碰到的,會不會是你看錯了?”我懷疑地問安恩。
“我去醫院孕檢啊,”她講著,“就在醫院門口,她從老陳的車上下來,站在門口等他。”
“你看到他人了?”我追問道。
“沒有,”她說,“這要正麵撞見了多尷尬,我隻是當作沒看見她從車上下來。”
“那你說那些話是不是太過分了?”
“那還叫過分啊?那算是輕的了。”安恩趾高氣揚地說。
“你就是馬蘇吧?”安恩走上前問道。
馬蘇穿著一襲深藍色連體裙,莫名其妙地看她。
“別看我,你不認識我,可我認得你。”安恩先聲奪人,“你這套衣服應該是唐納卡蘭去年款吧。”
在這話題上,也隻有她倆能棋逢對手。
“看你年紀輕輕,見識挺廣,”馬蘇開口道,“說吧,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安恩眼神凶狠地說著,“你當了別人的小三,現在又勾引別人的老公。你不覺得自己有點放蕩嗎?”
“可她居然毫無反應,反而笑著跟我說,”安恩對我說著,模仿著馬蘇的語氣,“‘我放蕩?你不如直接說我是破鞋得了,您說呢?’”
“她真是不要臉到家了!居然還‘您說呢’,她怎麼好意思啊!”安恩跟著唾棄道。
“那是你言過其實了,人家才不在乎的。”
“你是不是真腦梗啊!是不是等到捉奸在床你才信啊!”安恩緩了口氣,繼續說,“當然了,也許他倆是沒發生什麼,但是兩人一起去的醫院假不了吧?我覺得你這事可以從側麵問下老陳。”
“他要是撒謊呢?”我反問她,“我也不知道他說的真假啊!”
“他要撒謊就說明他心虛唄!”安恩喘著氣,歎道,“哎!其實也難怪,有多少男人麵對馬蘇這樣的女人能控製住自己呢。”
“好啦,我自己知道怎麼做。”我最後說,“你還是多操心你的小寶貝吧。對了,你孕檢怎麼樣?”
“一切穩定,坐等天使降臨。”
我們到達監獄門口,裏麵走出一位中年男子來迎接。
“舅舅。”林川北稱呼他道,“我們來了。”
“等你們一早上了,”他說,“這位就是段小姐吧。”
“是的,”他替我回答道,又說,“這是我舅舅,姓華,這裏的副獄長。”
原來如此。
華獄長帶著我從一個通道進了一個狹小黑暗的屋子,而林川北隻在門口站著。
“你不進去嗎?”華獄長問他。
“不,”他回道,“我不方便,她一個人就好了。”
華獄長歎息一聲離開。
他替我關上門,頃刻間黑暗無邊。
“等等。”我喊道。
“對不起啊。”我對陳雲楓道歉道。
“怎麼了,幹嗎突然說對不起?”他詫異地問道。
“那天在你家,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解釋道,指的是戒指的事。
“那事怨我,”他微笑說,“該提前和你商量的,太突然了,你不接受是正常的。”
我想問,一直糾結著,最後還是放棄了。
“改天我請你的朋友一起吃飯吧。”
“啊?”
“怎麼?是你不願意還是怕你的朋友不願意?”
“沒有,”我說,“他們都愛折騰,我怕你不習慣。”
“沒關係。隻要你不愛折騰就行。”他說。
其實我隻是擔心安恩那張嘴會說漏。
差不多五分鍾之後,屋子的另一側角落裏的一扇門開了,隻能看清一個穿著短袖的陰影在那兒站著。
“爸。”我輕聲喊著,連我自己都不曾聽到。
燈突然全亮。
我看到一個滿頭蒼白短發,腰身有些彎曲,麵容憔悴,眼眸深邃的人,若不是他眼眉上的那顆痣,我很難認得出,他就是我的父親,段住橋。
“小段。”他如很久之前那般喊我。
“老段!”這次我喊得很大聲。
我奔到他的身旁,而他卻擋住我。
“我身上不幹淨,還有味,別給你也弄髒了。”
“不!爸,您一點也不髒!”我說。
“他就是林川北吧?”林川北站起身,我爸說道,“你在信裏跟我說過,我記得。”
一直到大學畢業,我每月都會給監獄寄信,雖然得不到回信。直到後來我的信被退回來。
“這都得感謝華獄長,”我爸述說道,“都是他私下裏把信偷偷送給我,可是後來這裏拒收陌生信件,好多信都被退回去了。”
我聽著我媽的建議,一直用匿名的方式寫信。
“你媽呢?”我爸終究還是問了。
可我長期以來都沒能想到“最正確”的解釋方式或答案,無論是給我自己的,還是此刻告訴我爸。
“段叔叔。”林川北在我之前突然回答道,“阿姨不在了。”
“阿姨在六年前的汶川抗震救災中犧牲了。”他說著,“她參加了安定市救援誌願者小組,我們應該阻止的。”
“你為什麼那麼說我媽?”我問林川北,我們已經在從監獄返回市區的路上。
“還有比這更好的解釋嗎?”他說。
“可要是我媽還會回來呢?”我平靜地說。
“那就是奇跡。”他回答道,“地震中的奇跡。”
“不!”過了許久,我爸轉回身,抹掉臉上的淚痕,“她死得光榮,死得其所!”
“是的,叔叔!”林川北跟著說,“阿姨是我們年輕人的榜樣。”
“還有半年,差不多到年底,獄長說我表現優秀,替我申請減刑了,我加油,希望在年底之前出獄。我爸說著,幾度哽咽,弄得我也淚眼模糊。”
“爸,您別說了,”我說,“我等你出獄,到什麼時候都等!”
盡管他不太刻意地隱藏,我還是發現了。
他是個心思縝密、做事小心的人。
“你那隻手怎麼了?”我問他道。
自始至終,他的左手一直放在腿上,很少挪動。
“沒事。”他說,“昨晚跑步摔了一跟頭,可能傷到了骨頭。”
“那你怎麼不去醫院查啊?”
“查啦!”他說,“昨晚就去查了,醫生說沒太大問題,這兩天少使喚它就成。”
返回的時候已經是傍晚。
沿途都算空曠,很少有車經過。除了未開發成功、被廢棄的一些房地產工程,就是一座座頗具年代的工廠。
“謝謝你。”我對他說道,沒注意車子剛駛到一片墓地外。
或許是該謝的東西太多了,我無從說起,隻能三個字簡單概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