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禁踩一腳油門,想快速駛過這片陰森的地方。外麵有些風,墓地外麵的一排鬆柏樹隨風搖晃著,雖輕盈,卻讓人不寒而栗。
“我們在學校社團裏認識,”他說著,“後來經常參加活動,慢慢熟悉起來。”
我也曾聽安恩說過,不過在她的版本裏,她先愛上他的。
“她說,”他接著說,“你們在大學裏有過約定。”
我回到家中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多鍾,而差不多十分鍾後,桃兒也從外麵回來。
她見我一驚,“你怎麼不吭聲啊,嚇死我了!”
“你去哪兒了?”我們異口同聲地問對方。
居然又同時啞口無言。
我疲憊地躺在沙發,電視上重播著巴西世界杯開幕式,她在衛生間衝著澡。
應該過去很久,桃兒喊醒我,這時候開幕式已經結束。
我竟然會不知不覺沉睡過去。
“你是不是今天跟林川北在一起?”她洗完澡,穿著長T恤站在我麵前問我。
“你怎麼知道?”
“猜的,”她說,“你的憂傷都寫在臉上呢。”
“可這和他有什麼關係?”
她蹲了下來,輕聲說,“因為你現在的狀態,和第一次你見他回來時候的情景一模一樣。”
“餓一天了吧?”
他在一條街邊停下車,這裏離我住的小區隻隔著兩條街,當然離他住的地方也很近。
“這家做的麵特別好吃!”他給我介紹道,我們站在一家叫做“土家麵館”店鋪前。
小小的店鋪,隻能容納十來個人,隻有四五張桌子。
雖然空間不算太大,可是卻不使客人感覺到擁擠,可能是梯子型結構的原因吧,給人一種敞亮的感覺。而同樣的,天藍色的天花板配灰色的地板,牆壁似傾非斜——可卻不顯違和。
因為職業毛病的緣故,我總愛打量著身邊的一切,尤其是室內設計。
“是不是覺得這裏很有創意,”他問我,“其實老板根本不懂設計,這地基都不平,所以看著牆是斜的,隻是歪打正著,因地製宜,卻想不到產生了神奇的效果。”
其實最好的設計是隨心所欲,就像一個畫家,隨筆勾勒,輕描淡寫的一幅畫作也許會勝過精雕細作的一件藝術加工品。不在於精致,無關乎完美,隻要是從心出發,再回來心裏。
“你那最後一刀並沒有斬斷你們的情絲,”桃兒說,“你們注定今生藕斷絲連,糾纏不清。”
“你說得太恐怖了,”我說,“他有他愛的人,我也有。”
“可誰又說,”她看著我,停頓下來,一臉深情地說,“人不會同時愛上兩個人。”
“他會,你也會,我們誰都會。”
桃兒忘了她一開始就否定了這樣的答案。
如果一個人心裏裝滿了一個人,不可能有空餘的地兒去存放別人。
“但如果不是裝滿,是堵著呢?”她反問我。
也許堵著的這個人,你想從心裏排放掉的這個人,才是你思想最依賴的人。
我們愛上一個人可以沒有理由,但也可能有各種理由,也許我們孤獨了,也許我們學會思念了,又或者是我們恐懼了,想安定了,想平平淡淡走完這一生了。
“你為什麼拒絕土豪陳?”桃兒追問著我。
“我覺得太快了,來得太突然。”
“那如果三五年後,你會答應土豪陳的求婚嗎?”
“會吧。”
“你沒想好現在,卻已經想好未來,你不覺得很荒唐嗎?”她一字一句反問我。
一個人的愛情終究打敗了兩個人的愛情。
“你倆有句未說完的話。”桃兒最後說道。
田甜今天畢業,她要我們都去參加她的畢業典禮。
“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我說,“你該和你的同學一起度過,我們去不是浪費你最後的寶貴時間嗎?”
“正是因為今天特殊,意義深刻,所以我才想讓你們來一起陪我度過的呀。”田甜說著,張開懷抱,“來一起見證這幸福而又悲傷的時刻吧。”
如她所願,一幹人馬都彙聚到她的學校,唯獨沒有她那神秘的男朋友。
桃兒竊竊私語告訴我,“她那調酒師男朋友根本不是什麼調酒師,就是個混跡酒吧的騙子,專門對她這種無知少女下手,卷了她的錢跑了。”
我輕聲說道,“那報警沒有啊。”
“報過了,田馳已經報警了,不過沒告訴她。”桃兒細聲歎道,“這事就算過去了,今天這日子更不能提。不然她會怨恨我們一輩子。”
“十萬也不是小數,這代價也忒大了點吧。”我歎著。
“田馳說,他不想現在就毀滅她心中的美好,他寧願讓她相信,她的男朋友是個調酒師,雖然騙走了她的錢,可是卻是真心愛過她的。”
田甜穿著學士服在操場上跟她的同學熱火朝天地拍著照片,而我們一群人坐在階梯上,看著下麵一群戴著學士帽的青春者。
“晚上一起吃飯吧,我請客。”陳雲楓說道。
“你早該請了!”安恩跟著說道,“一般的地兒我們可不去。”
“行!你們隨便挑。”他說,“消費沒有上限。”
“哥。”田甜跑過來遞給田馳相機,“來給我們拍照。”
“我不會用。”田馳尷尬地說,“我隻會用手機。”
“別怪你妹我鄙視你,你好歹跟藝術沾邊兒,怎麼連個相機都不會使。”
“關鍵是你這相機太專業了,趕上人拍電影的了。”田馳說道,弄得四周一片嘲笑聲。
“我來吧,是佳能6D的吧。”林川北說道。
她先跟我們合照,然後還拉著我們跟她的同學一起大合照。穿梭於她學校各個角落,圖書館、食堂、教學樓,都一一拍了個遍。
“在校的時候怎麼沒發現你這麼熱愛你的學校啊?”田馳冷言冷語道,“這要離校了,這麼熱情,太假了吧?”
“你懂什麼,”田甜頂他的話道,“正因為過去不曾擁有,所以不想以後連回憶都無家可歸。”
“來!幹杯!恭祝田甜小姐畢業快樂!”陳雲楓做東,一群人聚在一起,我們舉起酒杯,齊聲喊道。
“快樂什麼啊?”田甜飲完杯中酒,說道,“四年的青春到此終結,過了今兒,我就跟你們同流合汙了,走在了抗衰老戰役的第一線上了。”
“你這都使喚的什麼詞兒!”田馳跟著說道,“青春那是一種精神狀態,隻要你熱愛生活,熱愛生命,分分秒秒都是美好時光。”
“此處有掌聲!”安恩吆喝道。
“說得特別棒!青春就該是不朽的。”陳雲楓說,“我們不是在抗擊衰老,而是在滋養歲月。”
“那你有沒有想好畢業以後幹什麼呢?”安恩問田甜。
“我都想好了,”她放下杯子,站起來,一副傲氣淩人的姿態,“我要成為模特界中最好的化妝師,也要成為化妝師中最靚的模特!”
“我怎麼聽著有點自編自導的味呢?”田馳說道,“你還是踏踏實實地找份工作吧。”
“我覺得她的理想挺靠譜的,”桃兒說,“模特不就是化妝師的作品麼,跟你們設計東西一樣,隻有作品與作者合二為一的時候,靈感才會湧現,才能成功嘛!”
“就是就是。”田甜保持著姿態,跟著說,“哥,你那思想太狹隘了。”
“我這是前車之鑒,你會後悔的。”田馳不服地說,“理想是什麼?那就是——”
田馳說著,突然停頓,然後變腔說,“理想與現實的差別就好比是豬八戒穿條褲衩,自以為很性感,其實就是耍流氓!”
此語一出,滿座皆驚,無人悟其意。
“我的意思是——”他自我解釋道,“咱還是穿多點好,穿多點好。”
原來如此。
“這第二杯我自罰,”陳雲楓說,“前兩回我爽約沒來,這次算我賠罪。”
“一杯太不夠誠意了,得要吹瓶!”田甜鬼鬧著。
“你少胡鬧,這空腹喝酒很容易醉的,還一瓶!”桃兒說。
“人家的男朋友,你心疼什麼呀!”田甜堅持道,“爽快點啦!”
“行!沒問題!”陳雲楓果真要吹瓶,我試圖阻攔。
“我倆一起吧,”林川北起身說道,“我們一人半瓶,大家同意嗎?”
如此一來,田甜隻好從眾。
“咱換個話題吧,”安恩說道,“櫻桃幫的成員麼,你們想好總決賽怎麼比了嗎?”
“其實說真的,我們仨還真沒想到會挺進總決賽,多虧了這一路走來,各路豪傑鼎力相助,”桃兒舉杯說道,“尤其是我們的兩位海歸知識分子,我代表櫻桃幫敬你倆一杯。”
“那他得兩杯,把安恩姐的那份也喝了。”田甜唯恐天下不亂。
依著田甜的建議,我們選在了一家海鮮餐廳,而這季節恰逢休海期,沒什麼特別的海鮮,隻有海蠣子、海參、蛤蜊等為數不多的幾種。
“這第三杯,我得敬你倆,預祝你們結婚快樂!”陳雲楓說著,又跟林川北幹一杯。
酒酣人醉,難得一興。
然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涼風有興,一陣一陣地吹著。
惹得星空上的雲朵飄浮不定,月亮含羞遮麵,月光忽隱忽現。
“你說這天上的風與地上的風是同一道風嗎?”桃兒突然問我。
田甜興奮過頭,本就不勝酒力,喝了兩瓶啤酒就吐了,最後還得讓他哥背著送她回去。
陳雲楓按照慣例,找了代駕,順道把田氏兄妹送至府中。
而林川北與安恩自是不用說。
“這天上的月光和地上的月光是一個月亮的不?”我反問她。
“不一樣。那看不見的風與月光比地麵上的純淨。”她說道。
一輛出租車停到路邊,司機對我們喊著,要不要坐車。
“我們打車吧?”桃兒說,“早點回家。”
“浪費那錢幹嗎,就快到了。”
“走啦!我想早點回家。”
田馳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陪著高阿姨正在安定廣場上逛著。
“高阿姨,這裏就是安定廣場,”我介紹道,“很多自由活動都在這裏辦的。”
“真氣派!”高阿姨稱讚道。
“這還不算氣派哩,”我說,“泰國有個暹羅廣場,比這兒壯觀多了,它是泰國最繁華的地帶。”
“是嗎?還有比這兒闊氣的呀!”她驚訝道,“我是井底之蛙哦。”
“您別這麼說,我也是一隻井底蛙。”我笑道。
安定廣場是安定市內最大的廣場了,周圍是一排排高檔的品牌大樓、餐廳、影院,錯落有致,稱得上本市最繁華的地兒了。
“你把林川北電話給我吧,”田馳在電話裏說,“我想借他點智慧。”
我以為他說的是參加決賽的作品。
“咱已經剽竊一回了,萬一東窗事發,我們豈不是名譽掃地,工作室跟著遭殃。”我說。
“你想太多了!”他說道,“總決賽是現場競技,真刀實槍地比拚,誰也幫不了我們。”
“他不是熟悉西方設計麼,我學習學習,回頭在作品上沾點洋氣,為咱工作室長遠發展考慮,這叫未雨綢繆,與時俱進。”
“你拉倒吧!”我直接揭穿他,“你就是怕東窗事發,毀你半世功名。”
其實我也擔心。畢竟微博上對我們半決賽的“簡約型皇冠”爭論得熱火朝天,而被認作創造者的我們卻也一知半解。也因為這樣,桃兒拒絕了現階段一切商業合作,畢竟是兩種不同風格的設計水準及理念,著實害怕露餡兒。
“毀我就是毀你呀!你總不想工作室倒閉吧?”
逛了幾家品牌服裝店,高阿姨進去就出來,她說這些衣服完全不在調上。
“您啊,就是舍不得。”我說道,“您還是挑兩件吧,不然您兒子心裏該不踏實了。”
“可這也太貴了,都一千多塊一件的,我一把年紀了,穿這麼貴的衣服也沒人看哪!”
“管誰看呢,咱就圖自個兒心裏喜歡,高興就成。”我說,“這不是一分價錢一分貨麼,陳雲楓是心疼您,您總得應了他這一片孝心吧?”
她聽罷,思索片刻,突然應允,“是的,我是該買件像樣點的、隆重點的衣服。”
最後在反複篩選之下,她看中了掛在打折區一件丹紅色的套裝衣服。
“橋依啊,”出了店門,她問我,“衣服我也買了,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當然能啦,您想知道什麼盡管問。”我塞好衣服,笑著回她道。
“阿姨是過來人,也是女人,我能感覺出來。你對陳雲楓缺少了一種激情,愛的激情。”她說道,“說白了就是心動。雖然你倆在一起,你是他的女朋友,也很在乎他,但是就是少了那股勁兒。”
“我啊,寧願你們吵吵鬧鬧的,你們之間太平靜了,靜得讓人害怕,叫人恐懼擔心。”她一邊繼續說著,一邊走著。
“可是高阿姨,我們女人最後不都是嫁給了愛自己的人麼。”我一邊說著,一邊扶著她走著。
“可是愛自己的人不止一個,你愛的人卻屈指可數,你為什麼選上雲楓呢?”
“他善良正直,”我說,“有善心的人會溫暖別人。”
我說著,都記不清自己最後有沒有把話講完。
我想我愛上了那份溫暖。我想有個安穩的家庭,我害怕孤獨,我害怕被拋棄,我害怕有一天,我又會突然一個人苟活在這世上。
就在我們身後,廣場中央的噴泉突然衝出地麵幾米高,弄得我們猝不及防,差點被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