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跑步經過的時候就碰到了。”我繼續說著,“所以就發生了這一切。”
“你倆不是夠有緣,而是真有緣,命中注定。”桃兒說,卻一臉憂傷。
“你幹嗎哭了?”她又問我,盯著我的眼睛看著。
“是下雨了吧?”我抬起頭,望著夜空,果然半秒之後,飄來陣陣雨點。
“那還不趕緊跑啊!別跟上回一樣得感冒一次好幾天!”
在她沒說完之前,我便向前跑了出去。就像犯規的田徑選手在槍聲未響前,就迫不及待衝去終點。
而最後,隻是一場細雨而已。
也許是白天昏睡的緣故,我徹夜未眠。
第三天,終於盼來了總決賽,現場直播著。
陳雲楓在比賽前發來一條短信,希望我安心比賽,他會在結束後給我一個滿意的解釋。而我已經把兩萬塊錢彙進他的賬戶。而此刻,他就坐在我正對麵的觀眾席上,高阿姨坐在他的身旁,溫柔慈祥,跟初次遇見的一樣。
今天不湊巧,大家都很忙,就連田馳一早也被田甜火急火燎的一通電話喊了出去。
所以,我們的親友團上隻坐著他們母子。
比賽以抽簽的方式分成四組,第一輪淘汰掉一半,由現場評委決定,第二輪便是最後的排位賽,由現場的大眾評審投票決定,而大眾評審均來自各個設計領域的資深人士。因為參賽者也都來自不同的設計專業,所以這樣顯得公平公正。
我們抽到3號簽,按照規則,我們第一輪的對手是6號簽選手。他是一名在讀研究生。
可桃兒卻一直六神無主,她凝望著觀眾席方向,好幾次主持人喊她,她都沒立刻反應過來。
“可能是太緊張了,”我們在侯賽區休息,桃兒解釋道,“有點不適應。”
“你別緊張啊,你一緊張我更加緊張了。”我說道。
“陳雲楓來了。”
“我看到了。”
“你打算怎麼辦?”
我歎息一聲,說,“如果我當作以前的一切都從未發生,你會不會瞧不起我?”
“會!”她說,“但是我支持你。”
比賽如火如荼地進行著,很快到了我們這組。
“各位評委老師,各位觀眾朋友們,大家好,我們是櫻桃幫組合,不過你們可以喊我們櫻桃小姐。”我流利地陳述著,臉上掛滿驕傲,“我叫段橋依,她是我的搭檔駱桃。”
我永遠會記得這個瞬間的掌聲。我和桃兒手牽著手向觀眾席鞠了個躬,以示感謝。
第一輪比賽是針對隨機抽取的作品,雙方選手分別進行概念性闡述,包括作品的設計理念、創意及缺陷,隨意表述,聽著像一場辯論賽。
大屏上放著的是著名的美籍華人建築師貝聿銘先生的代表作“美秀美術館”。
對手先發言,他慢條斯理地說著,“這是大師級的作品,作品的每一寸設計都是為創造而生,作品毫無創新可言,而是全新的創造!鋁質框架、玻璃天幕,展現了大師開放的思維能力;整體內外色調偏暖,可不膩,細看反而覺得冷豔,而內部的展覽布置,展現了大師別具匠心的空間想象力,渾然天成,堪稱完美。”
“這些都讓他說了,我說什麼啊。”我閉著嘴巴跟桃兒說道。
而她卻一直愣在原地,動也不動。
“無疑這是當今世界頂級的作品之一,”對手滔滔不絕地說著,贏得一陣陣掌聲,“可是完美有時候也會是一種錯誤。”
“就好像一個頂尖的歌手,她有著獨一無二的唱腔和爐火純青的唱歌技巧,可越是這樣,往往對於聽眾來說,她的情感就越容易被忽略,盡管每首歌她都滿懷真情。”
“我們無法否認,嬰兒的哭聲更能使我們動容,情感永遠是第一技巧。”他說著,台下包括評委席上掌聲雷動,“我認為,大師追求幾何的精致美,而在本作品中亦得到極致體現。”
“可是,太過於逼真就缺少了意境。”他最後說道,掌聲依舊不絕於耳,前排的大眾評審甚至齊齊站起身給予掌聲。
我想我輸定了。
第四天,我在家枯坐一天,一個人。
一整天沒說過一句話。
但我知道,全世界的人都在罵我蕩婦。
第五天,我收拾著屋子,準備搬家。
我一遍遍看了每個角落,東西差不多就這些吧。我拎著大大小小的包到樓下,搬家公司的人蹲在地上抽著煙,他甚至沒有抬頭看我一眼。
來來回回跑了三次,終於搬完所有的東西。而最後我關上房門,又打開看了一遍屋子,空氣卻已經變了味道。我最後關上門,把鑰匙從門縫塞了進去。從此後會無期。
“師傅能去下朝陽路麼,我把東西擱那兒。”我上車後,對著司機說道,而車上也隻有我們兩個。
“要加錢!”他斬釘截鐵地回我道,把煙頭掐滅,扔出窗外,同時吐了一口吐沫。
“加多少?”
“500塊!”
“500塊?”我難以置信地反問道,可這本來就是搬家公司的分內之事。
“要不你現在換家搬家公司,反正你這種人的錢我也不想賺!”
第六天,明天就是七夕。
周圍一片漆黑,好像回到了八年前的地方。
我已經一整天沒見到陽光,不,是一點光亮也沒有。
第七天,我昏昏沉沉之中,聽見一陣敲門聲,可一會兒又安靜了。
我試圖在黑暗中站起來,可是沒有力氣,我的周圍堆著我所有的行李,我在黑暗中摸索著,尋找可以支撐的點,卻不小心碰掉了什麼東西摔在了地上——我放棄了。
迷迷糊糊之中,不知過去多久。
一束暗淡的光破門而入,正好照在我的臉上,是手電的光。
“跟我走吧。”一個聲音在對我說。
我竟然連搖頭的力氣都沒有。
他試圖抱起我,可是太艱難,他想拉起我,可我站不起來。
他的手電掉到地上,他踢走那掉下來的箱子,看到了下麵一灘已經發黑的血跡。
他還在堅持地拉我起來,用一隻胳膊,頑強地,嘴巴咬著手電。
“你爸還有半年要出獄了。”他深深喘著氣說道。
我看桃兒的眼神,那不是緊張而是仇恨。
輪到我們發言了。
我吐了口氣,心情忐忑不安,但還是張口陳述道:
“設計是自由的,可它又是有靈魂的。美秀美術館是貝聿銘先生的傑作,可是卻是一個被約束下的傑作。但是這種製約不是因為客觀條件,而是先生自己給自己拴上了韁繩。”我想到一句說一句,毫無邏輯,“先生的思域是廣闊的,我們看。”
說著,大屏上的圖片從各個側麵展示著3D效果。
“因地製宜是最古老的建築起源,而現在,我們的外觀設計不僅要在視覺上推陳出新,就如作品,從多層多麵的角度,不是近看,而是遠觀,它就是一座連同人間與天堂的通道。”
“不僅如此,建築還要兼顧室內設計,正如我的對手所說,先生追求著幾何美學,這是他的設計核心所在。”
我突然哽咽,因為桃兒的眼角滲出淚水,一股被壓抑的力量呼之欲出。
“你繼續說下去。”評委席上的一位老師說道。
總決賽的評委由四人組成,其中三人是上一輪比賽的老師,新加入的那名,是某知名設計公司的藝術總監,他將頒發冠軍獎。
我斷了思緒,一時愣住。
“建築與人一樣,都有本性。”桃兒突然開口說道,“比如文學作品,到最後比拚的都是作者對人性的理解和批判,建築設計也一樣,它的真實一定是向世人展現異於記憶的空間,或者是從未有過的體驗,不是肉體,而是靈魂!”
桃兒說著,眼睛直盯著剛才評委席上發問的老師——那眼神讓人不寒而栗。
就在觀眾席迸發出掌聲的過程中,安恩突然從攝像機旁邊闖上了舞台。
而幾乎同時的,田馳也突然出現,就站在安恩的身後。他看著桃兒,而桃兒依舊死死地盯著評委席。
“段橋依,你這個殺人犯的女兒!”她對著我吼道,攝像機就在她的身後。
“我怎麼對你的,你又是怎麼還我的!”她拿出照片對準攝像機,然後甩向我的臉,照片散落在舞台四處,她又罵道,“你還真有臉在全國人民麵前裝純!”
編導掐斷直播。
可那短暫的幾十秒足夠讓我臭名昭著,淪為過街老鼠。
我拾起照片,上麵是我——赤裸著上身躺在床上,那是在林川北家,床頭還放著他的照片。
田馳向前走了兩步,拖著步子,像是背著沉重的包袱。最後站在攝像機旁邊,對著台上的桃兒,淚眼婆娑地說,“怎麼會是這樣?”
“我要殺了你!”隻有我能聽見桃兒站在原地瑟瑟發抖,戰栗地說著。自始至終她直視的都是那個發言的評委——那位新加入的評委。
為什麼我們的過去總時常來騷擾我們現在安穩的人生?時間能帶走傷痛的記憶,能留住美好的回憶,可為什麼世界總不把過去遺忘。
“哥,你看這是什麼?”田甜交給田馳一個U盤,說道,“本來不想給你的,我怕你看了心理承受不住,但是我更怕你就這樣被人欺騙一輩子!”
U盤裏裝的竟會是桃兒在廁所被侮辱的錄像。
桃兒在比賽前關掉了手機,田馳不停地打她的電話。她說太緊張,不想接,怕接了更緊張。
從那一刻起,她就憂心忡忡,仿佛變了一個人。
安恩緊鑼密鼓地籌備著明天的婚禮,而在此之前,她還偷偷地讓他爸托關係讓評委多幫我們,而那個評委就是新加入的這位。
可他根本不是福音,而是惡魔。
那晚,把駱桃堵在廁所的一群人中,帶頭者便是他。他忘記了,可他的嘴臉駱桃永遠忘不掉,在無數個夜晚中,都會被之驚醒。他是真正的惡魔,真正的罪惡,他理應受到懲罰!
“恭喜你再過兩天就要晉升為新娘啦!”沈大嘴一邊試著伴娘裝一邊對安恩說著。
“同喜同喜。”安恩拆著剛簽收的快遞,說著,“不來參加婚禮,倒是把份子錢寄來了。”
“是啊!謝謝你讓我有機會沾沾喜氣,沒準兒我明年就能遇到我命中注定的王子了。”沈大嘴一臉垂涎模樣,“對了!我還沒見過你老公呢,上回聚會說好帶出來看看的,後來也沒帶。”
“你著什麼急啊!兩天後讓你看個夠!”安恩拆掉包裹,裏麵是一張祝福卡片,還有一包信封。
“不用等兩天啦!我已經看到了,哇塞!好帥啊……”沈大嘴盯著牆上掛著的林川北與安恩的結婚照,稱讚道,“可是,可是……”
“可是什麼?”安恩一邊問著,一邊看著卡片。
卡片上寫著:親愛的安恩小姐,我由衷勸誡你一句,放棄你的婚禮吧,你會輸得很慘。
“可是這人我怎麼這麼眼熟呢,好像在哪裏見過!”沈大嘴不著邊際地說著。
卡片的落款人處清楚地寫著“馬蘇”的名字。
“你說什麼,說清楚啊!”安恩丟下卡片,催促沈大嘴道,然後迫不及待地打開信封。
“好像是在大學的時候,”沈大嘴皺著眉頭回憶說著,“不對啊!他應該和段橋依在一起的啊!”
信封裏裝的是一疊照片,正是此刻她甩向我的照片。
我拿好照片,站起身,對安恩深深鞠了一躬,“對不起。”
“從頭到尾你都是騙子!你究竟背後瞞著我多少事情!”安恩哭著罵我,“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我好傻,我怎麼會和一個殺人犯的女兒成為朋友!”
“我不是殺人犯的女兒,我爸沒有殺人。”
我從另一側走下台,隻想離開現場。走到她腳邊的時候,我輕描淡寫地回了她一句。
“你真讓我惡心!難怪你不在意自己的男朋友有外遇,原來你自己就是小三!”
她說著,情緒激動,就站在台邊罵著我,我捏著照片,穿過田馳與攝像機中間,徑直逃了出去。
我哭著,可眼淚並不無辜。
我愛他,林川北,可我更恐懼孤獨。
可是桃兒,我曾經最親愛的姑娘,是你想方設法拍了這些照片。你背棄了我們曾經美好的承諾,說好了一輩子相依為命,說好的一輩子不分離。
林川北背著我,一隻手托著我的腰,嘴巴還是咬著手電。
我想掙脫,想自己走,可腳上的傷痛逼得我退縮。
比起他,我真的好懦弱。
經過一家路邊攤,他才放我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