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半晌,焦仲卿才勉強笑道:“恭喜你了。”
劉蘭芝也勉強一笑,“謝謝。”
焦仲卿道:“你明日就要於歸,我卻要赴府,無法參加你的婚禮。”
劉蘭芝自嘲地笑笑:“不來也好,新人對舊人,免得尷尬。”
焦仲卿不由冷笑道:“以後你就是太守的兒婦,高高在上,隻怕你我再難相見。”
劉蘭芝生性剛硬,聽焦仲卿如此說,便也冷笑道:“不錯,以後我的公公是你的上司,就算偶然見麵,你也要對我禮敬有加,不再似以前一般,我要看你家人的臉色。”
焦仲卿冷冷地道:“你走之時,曾與我有過約定,我不再娶,你也不再嫁,等母親大人的怒氣平息一些,我再接你回來。想不到你那麼快就違反了你我之間的盟約,看來母親大人說得沒錯,如你這般的女子真應該早早地休棄。”
劉蘭芝反唇相譏道:“正是,隔壁家的羅敷又是溫柔又是賢淑,又會討得婆婆的歡心。我走了,你正好娶她過門。”
焦仲卿負氣道:“娶她便娶她,母親早已經想為我說合這段婚事。現在你嫁人了,我也沒有牽掛了。”
劉蘭芝咬了咬唇,又是氣又是恨,怒道:“那你還來幹什麼?”
她畢竟是女子,心裏一酸,眼淚便流了出來。
焦仲卿見她流淚,心便軟了,連忙抱住她道:“不要哭,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兩人相依而立,焦仲卿柔聲道:“我打聽過了,太守家的夫人是極和善的,太守為人也很好。三公子沒有惡習,也不拈花惹草,你嫁過去,一定不會吃苦。也不必以後天還沒亮就起來織布,比跟著我強多了。但太守家到底是高門大戶,許多奴婢侍候著,走錯一步,做錯一件事,都會有人看。表麵上不說,心裏也會笑話。你過去以後,事事都要謹慎。我不在你身邊,寒暑變化,冷暖自知,你一向粗心,天冷了,都不知道添件衣服。”
他越說聲音越是哽咽,說到最後泣不成聲。
劉蘭芝抬起頭,見他轉過頭去,不想讓她看見自己流淚。她便更加淒然。她忽然道:“夫君,我們走吧!離開這裏,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去生活。”
焦仲卿苦笑道:“你以為我不曾想過嗎?你明日就要嫁給太守的三公子,此時離開,是為不貞。而我違背母命,與你私奔,是為不孝。難道以後我們就要這樣不貞不孝地度過下半生嗎?”
劉蘭芝道:“我不管,我隻要和你在一起。”
焦仲卿搖了搖頭,輕輕地道:“蘭芝,你是知道我的。”
劉蘭芝心中氣苦,她知道焦仲卿為人最是刻板,將忠孝仁義看得比什麼都重。讓他帶著自己上司的兒媳婦私奔是萬萬不能,更何況他也不會違背母命。
她道:“難道你真要我嫁給別人嗎?”
焦仲卿深深注視著她道:“我們今生無緣,隻望來生能再相見。”
劉蘭芝慘然一笑,來生?!人們總是把希望寄托在來生,可是來生我是否還能找到你呢?她也不再勉強焦仲卿,微笑道:“你不要總是說我,你不也是一樣嗎?以後我不在你身邊,你還是快快娶羅敷過門吧!她至少可以照顧你的飲食起居,就算我不在,也不必那麼擔心你。”
焦仲卿默然不語,他隻覺劉蘭芝的神情平靜得可怕。他兩人本就心意相通,他心中暗道,難道蘭芝要做什麼傻事不成?
他本也心萌死誌,此時也不說破,隻道:“珍重!”
劉蘭芝點頭道:“你也要珍重!”
她轉頭望向湖水,“你先回去吧!我還想再留一會兒。”
焦仲卿點頭不語,他轉身離去,走了幾步忍不住停下來回頭張望,隻見月光下劉蘭芝的背影單薄憔悴,如同不真實的幻影。他心裏酸楚,不忍再看,掉頭便走。
劉蘭芝獨自在湖邊佇立良久,想到過往的時光,她曾經度過的那些快樂與不快樂的日子,這一切都隨風而逝了。
她本是剛烈的女子,即已經有所決定,便不再遲疑。隻是覺得對不起母親。想到母親,她便又流下眼淚,如果兄長不是那麼心急想要把她嫁出去,就算她不能再回到焦仲卿的身邊,也會陪伴母親一生,但現在她卻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
她向著湖水中走去,冰冷的湖水,溫柔地在她的身側流動。那種感覺十分奇妙,如同她與焦仲卿一起度過的那些甜蜜與心酸。
無雙看著她向湖中走去,心中遲疑不定,是否應該救她?
她怔怔地看著她越走越深,水已經沒到她的胸口。她終於掠了出來,飛身到湖中,拉住劉蘭芝道:“你要幹什麼?”
劉蘭芝轉頭看了看她,露出一絲如夢如幻的笑容,“是你!”
無雙道:“你不是對我說無論如何都不要輕易放棄嗎?為什麼現在你卻要放棄?”
劉蘭芝搖了搖頭,“我不一樣,我不是放棄。”
無雙皺眉道:“你死了,就什麼也沒有了,這怎不叫做放棄?”
劉蘭芝的笑容裏多了一絲幸福的感覺,“雖然我死了,但我並沒有與仲卿分離,無論相隔多遠,我們的心都會在一起。”
她甩開無雙的手,“死並非是可怕的事情,對於我來說,死是一種幸福。”
無雙默然,無言後退,她不知劉蘭芝說得是否正確,對於她為說,死真是一種幸福嗎?
她看著劉蘭芝沒入湖水之中,水麵隻剩下一圈圈不願平靜的漣漪。
她忽然轉身向焦府奔去,若要幸福,便一起死吧!
她躍過焦家的圍牆時,看見焦仲卿一動不動地站在庭院之中,如同一個失去生命的木頭人。她忽然出現在焦仲卿的麵前,他連眼睛都不曾眨一下,臉上更加全無驚駭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