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而言之,盧梭的理想反映了為生存而戰的社會下層小資產階級的要求,而伏爾泰則代表著社會上層資產階級的想法。因為哲學立場的不同,伏爾泰攻擊盧梭是“插科打諢的小醜”,《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一書“讓人四肢爬地”;盧梭反擊伏爾泰背信棄義,不得好死。
一時間,兩人口誅筆伐,唇槍舌劍,掐架罵街。
伏爾泰和盧梭都是啟蒙運動的領袖和代言人,同混在“百科全書派”這個圈子裏。何為“啟蒙”,康德在《什麼是啟蒙運動?》中寫道:“啟蒙運動就是人類脫離自己所加之於自己的不成熟狀態,不成熟狀態就是不經別人的引導,就對運用自己的理智無能為力。當其原因不在於缺乏理智,而在於不經別人的引導就缺乏勇氣與決心去加以運用時,那麼這種不成熟狀態就是自己所加之於自己的了。要有勇氣運用你自己的理智!這就是啟蒙運動的口號。”也就是說,啟蒙運動宣揚理性,以知識為武器,反封建反迷信反宗教狂熱,它用平等觀念刺激人們的心靈,主張擺脫封建生活方式,建立一個美好的社會製度。如果說之前的文藝複興運動發現了人,啟蒙運動則發展了人,人逐漸走向成熟。人類不再像個孩子一樣對專製和愚昧言聽計從,我們開始保持理性,清算宗教,審判迷信,開啟心智。黑格爾曾言:“這是一個光輝燦爛的黎明,一切有思想的存在,都分享到了這個新紀元的歡欣。”
伏爾泰作為啟蒙黨的領袖人物,可謂全才式多棲明星,他在哲學、詩歌、小說、劇作等方麵都有著卓越的成就,被稱為“科學和藝術共和國的無冕皇帝”。伏爾泰為人豁達,仗義疏財。他經常以嬉笑怒罵、諷刺嘲笑為武器到處砸場子,昨天剛砸完天主教會的場子,今天又砸法國政府的場子,他不顧一切挑逗敵人,刺激敵人,敵人最終惱羞成怒。伏爾泰也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他曾兩次被請進法國曆史悠久聞名世界的著名監獄——巴士底獄;他還被驅逐出境,流亡英國幾十年。
西方的哲學家們要麼不提中國,要麼提到了也是居高臨下趾高氣揚充滿傲慢與偏見。然而,伏爾泰卻很難得是一位中華文化的粉絲。2010年陳凱歌導演將元雜劇《趙氏孤兒》搬上了熒屏。殊不知,早在200多年前,伏爾泰就將《趙氏孤兒》改編成五幕劇《中國孤兒》,在丹楓白露上演並大獲成功。伏爾泰熱愛中華文明,他在《風俗論》《路易十四時代》《曆史哲學》等著作中高度讚美了中國及中華文明。在他眼裏,中國人民聰明勤勞,中國曆史有價值可信度高,而以孔子為代表的中國文化強調“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規勸人們行善。孔子以及儒家注重倫理道德和教育,這與講靈魂不死的基督教文化截然不同,儒家文化裏沒有迷信和傳說。伏爾泰高度讚美並極為推崇孔子,說他不媚帝王,不好權色,為人師表,是一個真正的聖人,伏爾泰還將孔子的畫像掛在自家牆上。
伏爾泰這種“中華文明崇拜論”搞得我們中國人都有點不好意思了,這個這個,我們其實也並不是完美烏托邦。盡管伏爾泰的中國論有不客觀之處,但伏爾泰卻能借中華文明這種異邦文明去審視基督教文明,批判基督教的愚昧與迷信。其實,伏爾泰何止是借中華文明去審視歐洲文明,他還借外星文明來審視人類文明,伏爾泰想象力如天馬行空,文筆又極好,他的科幻哲理小說《小大人》放在今天也是上乘之作。
《小大人》講述了這麼一個故事:天狼星上有個身高12萬英尺,年齡450歲,孩提時代即將結束的年輕人名叫“米克羅美加斯”,他就是“小大人”。小大人熱愛科學和解剖,他的一篇進步論文被他們星球上的法典專家斥為“異端學說”。小大人憤而出走,並在土星上結識了一個朋友,這位土星朋友身高不足2000米,有72種感官。當土星人向小大人抱怨感官不足時,小大人說他們天狼星人擁有上千種感官仍舊感到不夠完美。土星人感慨自己隻能活一萬五千歲,他們的存在不過是時間長河的一瞬,基本上生下來就要死了。小大人安慰說自己的壽命是他們的七百倍,不過死亡之後肉身回歸萬物,這又是另外一種存在。小大人與土星人相見恨晚,於是他倆相互做伴開始了哲學之旅。
在造訪了木星和火星後,他們抵達了地球——猶如泥球大小的暗淡小球。地中海就是個小水池,大西洋也不過是個小池塘,土星人大失所望,感慨地球構造太粗糙,這裏不會有理性的人生存。小大人卻以鑽石項鏈為顯微鏡發現了地球上微小的人。小大人又剪下指甲當喇叭與地球上的小人們說話,地球上有一位數學家借助一棵樹以及一係列三角形竟然量出了小大人的身高,一位地球上的哲學家告訴小大人此時此刻地球上有十萬戴帽子的人正在殺戮另外十萬戴頭巾的人,殺戮與被殺戮,一直未變。一個戴方帽的地球人竟然趾高氣揚地說托馬斯·阿奎那的書裏已經說清楚了,你們這兩個外星人的行為方式還有你們的星球,連同太陽和星星,全部都是為我們地球人而存在的。
小大人和土星人被這傲慢又愚蠢的言論逗得放聲大笑,前俯後仰。離開地球時,小大人送給地球人一本書,這本後來被送到巴黎科學院的書被老秘書打開時卻發現是一片空白。結尾,老秘書意味深長地說:“這並不出乎我的意料。”
伏爾泰和盧梭一樣,也曾經被人質疑算不算是哲學家。因為任何想要尋覓完美哲學體係的人,麵對伏爾泰都會大失所望,伏爾泰的思想正是反體係,反玄學。在伏爾泰這裏沒有任何關於“本體論”“認識論”的理論創新和真知灼見,他不過是以洛克和牛頓的思想為基礎,推崇理性,批判封建專製與宗教,重視科技與文化,倡導社會改革。伏爾泰認為人性的最大天賦是自由,“我不同意你說的每一個字,但我誓死捍衛你說話的權利”。自由是人的天賦權利,取消特權與爭取自由應是啟蒙運動的首要任務,自由原則也成為伏爾泰畢生追求的社會理想。伏爾泰在《哲學通信》裏寫道:“要用人類的理性建立一個合理的法律國家,以保障人身和財產的全部自由,輿論自由以及信仰自由。”
伏爾泰逝世100周年,雨果悼念時說:“在碩果累累的18世紀,盧梭代表人民,伏爾泰代表人。那些強有力的作家消失了,但是他們留下的是靈魂和革命。法國大革命是他們的靈魂。”
伏爾泰與盧梭這對歡喜冤家,吵了一輩子的架卻又不約而同地選擇在同一年閉上了嘴巴,他二人在同一年去世。生時互不待見,死卻同穴而眠。
伏爾泰與盧梭共同安息於法國先賢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