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2 / 3)

父子倆開鬥是家常便飯,即便是大清晨就幹架,住這樓上的也都見怪不怪,沒起來的就翻個身,被子攏高繼續做春夢;起來了的聲音平穩的說,阿貴又發酒瘋,或是,那個崽子又在外麵混得不著家啊,打得好,總有一天要進班房的。隻後屋那個老婦關心這對父子的死活,她做夢都怕有一天不是老子打死兒子,就是兒子打死老子。她急匆匆的奔來,製止何玉峰向他的父親下手:“阿峰,你怎麼一回來就和你爸爸打啊。聽奶奶話,放下,打不得,打不得,要作孽的。”

何玉峰是被奶奶推搡著離開家的。臨走時,奶奶從黑布褲兜裏掏了個錢,塞給他,讓他中午別回家吃飯。錢少得可憐,隻有一元五角,放在他那隻關節粗大的右手裏,幹癟得和這個老婦人的身體一樣。

一想到這幹癟,何玉峰胃酸都反了上來。他見過這空蕩蕩黑衣褲管下的光景。那還是初二,一個夏日傍晚,他偷溜進奶奶房間想去偷錢。錢沒找到,他一向找不到,這個老婦人遠比外表展露的要精明,她清楚賊都是從哪兒來的。不過防賊工作做得好,擋得了偷的,擋不住光明正大要來搶的。

每次何貴雷沒得錢手癢嘴癢的時候,就會衝進來砸老太太的東西。當然她也在這沒完沒了的戰鬥中收獲了經驗,每次她兒子發飆,她就坐在木凳子上,畏畏縮縮的,像個隨時會被嚇死的麻雀。她兒子那天要是沒那麼混不吝,也就放過她了,要是發起瘋來的,比方說拿刀子威脅,她就掏個三五塊的賣酒錢,解救一下人身危機。

這樣一比,何玉峰覺得自己趁人不在時,翻人衣櫃床鋪什麼的,簡直仁慈得沒邊了。一番搜尋無果後她,他隻好出門另找發財路。然後聽見後院子裏傳來了水聲,他以為是哪個住戶打了水忘關水龍頭了,就開了後門去關,結果就看見他的奶奶光溜著身子,顫悠悠的跨進木盆裏。

他關上了門,衝出了家門,為不該見到的一幕感到羞恥和晦氣。一個七十歲老女人的身體有什麼好看的,除了醜陋還是醜陋。她的皮膚露出蒼老的白,胸部下拉得像個茄子,全身所有的肉,或許是皮,就那樣垂著,垂著,垂成了世間最難看的東西。

何玉峰第一次為年老色衰感到悲哀,雖然他估計奶奶年輕時也沒什麼美色。

這個早上,何玉峰拽著這可憐見的一元五角,走去了學校。他的曠課,表麵上看是因為他當著新老師的麵,帶領一夥人溜堂了,實際上是他壓根就不想念書,他沒興趣,更沒有這個冤枉錢。玉河九中雖然很差勁,但學費是照收的。就算能拿到貧困生的津貼,一個學期也要八百塊。八百塊,因為有何貴雷這個爛賭鬼,何家一年到頭,都很少擁有過一張四個人頭像的紙幣。

中考後,何玉峰覺得徹底自由了,開始了放蕩的油子生活。某個上午何貴雷不在,他好睡清靜覺,奶奶進來叫他,讓他穿好衣服,一起去學校報名。何玉峰沒理她,老婦人坐床頭喋喋不休,他煩了,抓件衣服套身上,要出門。老婦人在樓梯口抓著他手,不讓他走,他朝她吼:“你發神經啊。”

祖孫倆吵架引來其他人,也勸奶奶算了:“有點錢自己留著,辦後事好啦。給阿峰念麼子書,就說那個英語,多少個字母,阿峰你曉得不?”

奶奶拿了手絹抹眼淚:“我怕他不念書了,會真成了油子,會出去偷搶,殺人放火,什麼都幹得出來,就像林四家那個阿峰一樣。學校多少能管他一點。”沒錯,當年帶頭和黑社會火拚的高三學生,判了死緩還在牢裏和人幹架,結果一槍給崩了的那個,也叫阿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