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大唐名將,很多人會想起李世民手下的李靖、李世、侯君集等人,也有很多人會想起玄宗朝的哥舒翰、郭子儀。其實唐高宗李治時期,也是一個名將輩出的時代。
對於封建王朝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兩件事,一件是國內生產,一件是對外擴張。在李治和武則天的統治之下,兩件大事一樣沒有耽誤。
大唐國力沒有因為長孫無忌等人的離開而停滯不前,相反一直保持著增長勢頭,為後來的開元盛世打下了基礎。或許正應了那句話,地球離了誰都轉,大唐政壇離了長孫無忌這棵常青樹也照轉不誤。
天行有常,不為堯生,不為桀亡。
在唐朝國內正常運轉的同時,對外征戰翻開了新的一頁,而在這一係列征戰中也催生了諸多大唐名將。
這是一個名將輩出的時代。
提起蘇定方,多數人感到陌生,他的名字沒有李靖、李世響亮,也沒有與他同時代的薛仁貴響亮,但他的曆史功績遠在薛仁貴之上,論起來是可以與李靖、李世相提並論。
唐高宗李治時代的蘇定方,已是一張老麵孔,他的資格很老,老到可以追溯到隋朝末年。
出生於公元592年的蘇定方成名於隋末天下大亂,不過他不是叛亂,而是自發組織鄉親與四處騷亂的流寇作戰。
按照革命的觀念,天下大亂時起義造反的都是好漢,實則不然:天下大亂之際,起事的人有一部分確實是過不下去了,有一部分則是純粹希望天下大亂,進而趁火打劫。
當兩部分人魚龍混雜到一起,起事的性質很複雜。
二十出頭的蘇定方跟父親蘇邕一起組織了數千名鄉親,團結起來抵禦那些動機不純的起事者,此時的蘇定方是在保衛自己的家園,此時的他驍勇善戰,膽氣絕倫,每次征戰,他第一個衝鋒陷陣。
父親去世後,蘇定方成為這支隊伍的領袖,在他的帶領下,進入蘇定方家鄉滋擾的流寇沒有一個好下場:橫行一時的張金稱最終敗在了蘇定方的手下,蘇定方親手將其斬殺;名噪一時的楊公卿也不是蘇定方的對手,他被蘇定方打得滿地找牙,還被蘇定方狼攆兔子般追殺了二十餘裏,最終僅僅撿了一條命。
蘇定方的戰功在不斷地積累,然而世道讓他有些看不懂了,在保證家園不受侵犯的同時,他驚奇地發現,起事的人越來越多了。
難道這個王朝氣數已盡?
後來蘇定方遇到了一個人,這個人就是隋末農民起義的著名領袖竇建德。
此時的竇建德已經脫離了起事的低級趣味,轉而以收服民心、奪取天下為己任。蘇定方看到了曙光,他加入了竇建德的隊伍,想跟著竇建德一起做大事。
如果沒有李世民,或許竇建德的大業就成了,然而竇建德是不幸的,偏偏他遭遇了李世民。
虎牢關一戰,竇建德兵敗如山倒,自己被俘,餘眾紛紛散去,蘇定方怏怏回到鄉裏。
不久,李淵忌憚於竇建德在河北的威望,竟然將竇建德公開處斬,這一下寒了竇建德舊部的心。
本已投降,為什麼還要趕盡殺絕呢?
竇建德舊部再次揭竿而起,以劉黑闥為首再次吹響了造反的號角,得到消息的蘇定方再次看到了希望,火速歸到劉黑闥的帳下。
起事持續了幾年,最終還是失敗了,蘇定方向政府軍投降後便重回鄉裏,在李淵的武德年間,他一直默默無聞。
時間走到了貞觀年間,蘇定方的生活出現了轉機。
貞觀四年,李靖率軍出擊東突厥,身為匡道府折衝的蘇定方參加了這次戰役。
匡道府折衝隻是府兵製體係下的一個底層將領,三十八歲的蘇定方熬到這一年,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折衝將。不過能夠參加這次戰役,蘇定方也知足了,最起碼他能夠名正言順地為國效力。
這一年二月,主帥李靖交給蘇定方一個特殊的任務:率領二百騎兵充當全軍的先鋒!
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接受任務的蘇定方沒讓李靖失望,他率領二百騎兵借著大霧掩護,向東突厥可汗頡利的大營逼去。離大營還有七裏,霧散,圖窮匕見,蘇定方看到頡利的牙帳,頡利的護衛也看見了蘇定方。
電光火石一瞬間,蘇定方率領二百騎兵衝殺過去,他們與頡利可汗已近在咫尺,最終還是差了一小步,頡利可汗騎著千裏馬跑了。
跑了頡利,卻跑不了牙帳,蘇定方左右衝殺,斬殺數百人,主帥李靖大軍趕到,斬殺一萬餘人,俘虜十萬餘人。
不久,頡利可汗被唐軍抓獲,東突厥汗國就此滅亡。這次戰役是主帥李靖一生輝煌的頂點,同時也是蘇定方躋身名將的起點。
戰後論功行賞,蘇定方從折衝將升任左武侯中郎將。
成為中郎將的蘇定方本以為自己將走上一條高速路,沒想到等來的卻是長達二十五年的原地踏步。從三十八歲到六十三歲,他居然像一根釘子一樣,牢牢固定在中郎將的位置上。
這是為什麼呢?
因為他是降將,而且降晚了。
翻開唐朝的史書不難發現,李靖、李世、秦瓊、程咬金、尉遲敬德都是降將,他們在李世民手下都得到重用,而蘇定方這個降將卻沒有受到李世民重用,原因便是他降晚了,位置已經被別人占滿了。
生活就像擠地鐵,隻有占著座的人起身離開了,站著的人才有可能搶到一個座。
在貞觀年間,蘇定方始終得不到重用,他的職位始終定格在中郎將上。
難道就這樣在中郎將位置上終老嗎?
永徽六年(公元665年),六十三歲的蘇定方終於迎來了轉機。這一年他由左武侯中郎將轉任左衛勳一府中郎將,雖然還是中郎將,但轉機就此來臨。
這一年二月,皇帝李治命蘇定方與營州都督程名振一起進攻高句麗,這次進攻隻是一次小規模進攻,卻從此開始了蘇定方波瀾壯闊的征戰大戲。
進攻高句麗在三個月後取得了一場小勝,蘇定方由此被李治認定為可用之將。一年後,六十四歲的蘇定方迎來了一次飛越,他成為西征西突厥遠征軍的前鋒總司令。
那麼遠征軍的最高統帥是誰呢?說起來讓人唏噓,竟然是六十三歲的程知節,也就是民間津津樂道的三板斧程咬金。
為什麼李治會想起用程知節與蘇定方這一對雙老組合呢?
因為他已經無人可用。
名將如李靖、侯君集、秦瓊、段誌玄等人已經作古,李則因為統兵時間過久,為避免皇帝猜忌,在永徽初年意誌堅定地交出兵權。
屈指算來,西征西突厥能用的也就是老將程知節和“新”老將蘇定方。
將程知節派上前線,李治還有一個不可告人的目的,那就是為廢後做最後的準備。在李治心中,對程知節還是很忌憚,雖然這名老將忠心可鑒,但是他的出身和職位太敏感了。論出身,程知節是秦王府舊將,他與長孫無忌的多年同事關係是李治所忌諱的;論職位,他是右屯衛大將軍,手握一支禁軍,如果長孫無忌和他聯手,後果不堪設想。
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將程知節派上征戰西突厥的前線,一為調虎離山,二為發揮餘熱。
如果給老年的蘇定方辦一個頒獎禮,他一定會感謝兩個人,第一個人是給予他充分信任的皇帝李治,第二個人就應該是西突厥可汗阿史那賀魯。沒有他的搗亂,或許蘇定方這輩子就要平淡收場了。
阿史那賀魯為何成為唐朝死敵呢?
這還要從貞觀年間說起。
眾所周知,東突厥、西突厥都是唐朝的心腹大患,在東突厥頡利可汗被生擒之後,西突厥便成了唐朝的心腹大患。
由於西突厥內部紛爭不斷,他們一直沒能對唐朝構成太大威脅,貞觀二十二年,時任西突厥親王的阿史那賀魯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向唐朝投降,被李世民委任為左驍衛將軍。
後來唐朝發動了對龜茲的進攻,阿史那賀魯主動擔任起唐朝進攻向導,此舉贏得了李世民的信任,不久,阿史那賀魯便被委任為泥伏沙缽羅親王。
令李世民沒想到的是,阿史那賀魯其實不是忠順的牧羊犬,而是一隻翻臉不認主人的白眼狼。
貞觀二十三年,李世民逝世,身為左驍衛將軍、瑤池都督的阿史那賀魯動了心思,他想叛唐自立。得知消息的李治對阿史那賀魯進行了一番緊急安撫,這番安撫的有效期為兩年。
兩年後,也就是永徽二年,喂不熟的阿史那賀魯還是反了,自立為沙缽羅可汗,從此他不再是唐朝左驍衛將軍、瑤池都督,搖身一變成為西突厥的大可汗。
從前的下屬,今日的死敵。
唐朝與西突厥再次進入戰爭狀態,對於西突厥的打擊,一波接著一波。
第一波攻擊由左武衛大將軍梁建方、右驍衛大將軍契苾何力執行,這一波的戰果是斬殺西突厥九千人。
第二波進攻便是由右屯衛大將軍程知節和蘇定方共同執行。
當六十四歲的蘇定方與六十三歲的程知節一起出發遠征西突厥時,他們不會想到,這次遠征,兩人得到的結果竟然有天壤之別。
西征大軍一路下來比較順利,公元656年八月,程知節大軍斬殺西突厥三萬餘人。
四個月後,程知節的大軍再次與西突厥的兩萬騎兵遭遇,雙方交戰進入膠著狀態。前鋒總司令蘇定方帶領五百騎兵與程知節大軍保持著十餘裏距離,他們有特殊任務。
遠處沙塵四起,西突厥兩萬餘人的騎兵增援而至,不出意外的話,他們將與之前的兩萬騎兵對程知節大軍形成包夾之勢,形勢萬分緊急。
蘇定方吹響了進攻號角,他率領本部騎兵,繞過一道小嶺,如同從天而降一般衝擊西突厥騎兵的側翼,他們的出現讓西突厥騎兵大出意料。
原本他們以為隻有程知節一支孤軍,怎麼又來了一支?看來唐軍早有準備。
猝不及防的西突厥騎兵亂了陣腳,亂哄哄地向後退去,蘇定方和他的五百騎兵卻來了精神,連追二十餘裏,以五百人殺敵一千五百人,順帶截獲兩千匹戰馬,至於死馬、甲仗更是漫山遍野。
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奇跡。
令蘇定方沒有想到的是,這次大捷居然讓大軍副統帥王文度起了忌妒之心,本來宜將剩勇追窮寇,王文度卻給出了兩字:不追!
為什麼?
王文度對程知節說道:“雖然大勝西突厥人,但我們也有損傷,如果冒險追擊的話,勝負難料。不如我們結成方陣,把輜重放在方陣中央,人馬都披上重甲在四周圍護,遇到敵人就以方陣對抗,遇不到的話,就這麼向前推進!”
運動戰變成陣地戰。
身為大軍統帥的程知節沒有反對,他居然聽從了王文度的安排,主帥居然聽副帥的?為什麼?
因為王文度說,他有皇帝口諭。
皇帝口諭說,程知節恃勇輕敵,容易犯錯,軍中大事還是由王文度節製。
口諭是真的嗎?
王文度自稱是真的,程知節也相信是真的,因為他早就看透了李治布下的棋局:遠征並不指望你立功,而是防止你留在長安生事!
程知節的血還是熱的,但心已經冷了。
遠征大軍結成了一個奇怪的方陣,人馬都披上重甲,緩緩地向前蠕動,造成的結果是,馬累死了不少,人消瘦了很多。身為前鋒總司令的蘇定方看不下去了,戎馬一生的程知節怎麼能犯這種低級錯誤呢?
蘇定方對程知節說:“我們出征是為了討賊,現在卻擺出防守的架勢,弄得馬餓兵疲,逢賊即敗。膽小懦弱到這個地步,還能立什麼功?你是主帥,軍中的事你說了不算,副帥卻說了算,這不合情理。還是先把王文度關起來,然後飛表上奏皇上,把事說清楚!”
程知節搖了搖頭,忍不住歎息一聲,蘇定方說的在情在理,程知節並非不知。然而他已經看透了李治設下的局,如果按照蘇定方說的去做,到頭來,死路一條。
既然皇帝要拿遠征開玩笑,那我們就跟著一起笑吧!
詭異的方陣還在繼續,唐軍已經人困馬乏,他們逶迤來到恒篤城。在恒篤城下,他們遇到了一群胡人,胡人看到唐軍陣勢,馬上向唐軍投降。
副統帥王文度又說話了:“這些胡人啊,等我們回軍之後,他們肯定又成了賊寇,不如現在就把他們殺了,然後把他們的財產分了!”
蘇定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怒衝衝地向王文度說道:“如此一來,跟賊有什麼區別?我們還出來討什麼賊!”
王文度沒有理會蘇定方,一聲令下,胡人成了刀下之鬼,他們的財產被分成了數份,其中有一份是留給蘇定方的。
“我不要,誰愛要誰要!”蘇定方拂袖而去。
班師回朝之後,遠征軍三位主要將領的境遇是天壤之別。
蘇定方因戰功卓著,深受李治賞識,從此成為李治手下不可或缺的重將。
王文度因假傳聖旨,按律當斬,但皇帝慈悲為懷,僅給予開除官職的處分。然而這次開除,隻是作秀,數年後王文度再次被起用為熊津都督,前往百濟,安撫百濟亡國軍民,隻可惜剛渡過海,就告病逝。
從王文度所受的處分來看,王文度並沒有假傳聖旨,而是忠實執行了李治的聖旨,他們聯手給程知節做了一個局。
被做進局的程知節因“逗留不前,貽誤戰機”,被判處死刑,後罪減一等,開除官職。
後來,程知節被委任為岐州刺史,然身未動,心已遠,程知節去意已決。
不久,程知節的退休報告批複了下來,從此程知節退出了唐朝的政治舞台。
九年後,程知節在家中病逝,享年七十二歲。
第二次西征之後,蘇定方成為獨當一麵的唐朝主將。與他一起成為主將的還有一位名將,這個人就是與他同時代的薛仁貴。
相比於蘇定方的大器晚成,薛仁貴的成名算早的。成名那年,他三十一歲。
貞觀十九年,李世民發動遠征高句麗之戰,平民薛仁貴主動找到將軍張士貴請戰,平民薛仁貴就變成了士兵薛仁貴。
其實在從軍之前,薛仁貴已經窮困潦倒到了極點,盡管他是北魏名將薛安都的後人,但到他父親那一輩,家裏的日子已經很慘淡了,到了他這一輩,日子更加慘淡。
百無聊賴的薛仁貴成天琢磨著如何改變自己的命運,他甚至想到了搬遷祖墳給自己轉運。這時妻子說了一句話,點醒了薛仁貴:“皇上將要遠征高句麗,你有一身的本領為什麼不去從軍?”
一語驚醒夢中人。
薛仁貴從軍之後跟隨大軍來到了遼東,不久就在一場遭遇戰中一戰成名。
大軍前往安市城的途中,郎將劉君昂遭到一股高句麗士兵襲擊。情況萬分緊急,這時救世主出現了,一個叫作薛仁貴的小兵。
隻見薛仁貴手握長戟,縱馬直前,衝著領頭的敵將直撞過去,手起戟落,敵將被薛仁貴斬於馬下。
薛仁貴抬手割下敵將的首級,掛到了戰馬脖子上,然後撥馬向剩餘的高句麗士兵衝了過去,一下子嚇破了敵兵的膽。剩下的高句麗兵能跑的都跑了,不能跑的都降了,小兵薛仁貴手刃敵將,救出本方郎將,由此一戰知名。
幾天後,薛仁貴這個名字傳遍了整個遠征大軍。
貞觀十九年六月二十二日,唐軍向高句麗軍發起總攻,天公不作美,電閃雷鳴,雷雨交加。
對於薛仁貴來說,他這一生都要感謝這場雷陣雨。
為了讓自己引起皇帝李世民的注意,薛仁貴偷偷換了一身衣服,在衝鋒號角吹響之前,他換上了一身白衣。在電閃雷鳴的雷陣雨中,白衣白袍的薛仁貴手持長戟,腰背良弓,大聲呼號著向高句麗陣營殺去。
薛仁貴長戟揮舞,勢不可當,所到之處敵兵紛紛退去,他一個人居然打開了一個缺口,身後的唐軍跟隨著呼嘯而上。
漫天風雨中,一個白衣白袍的人揮舞著長戟,多麼好的一道風景!
風景被很多人看在眼裏,其中包括禦駕親征的李世民。
白袍小將是誰?有人告訴李世民說,這個人叫薛禮,別名薛仁貴。
李世民將薛仁貴這個名字記在了心裏。
戰後,李世民召見了薛仁貴,火線提拔他為遊擊將軍,品級從五品,相當於副局級。
雨前,薛仁貴還是小兵,雨後,薛小兵已經不再是薛小兵,而是薛將軍。
班師回朝路上,李世民又跟薛仁貴說了一句話,這句話讓薛仁貴感動得淚流滿麵。
李世民語重心長地對薛仁貴說(注意,按照《藝術人生》的模式,鋼琴聲該起了):“我手下的將領們都年邁了,我一直在尋找能夠替代他們的人。這次遠征得到了遼東並不讓我欣慰,讓我最欣慰的是,得到了你!”
一輩子,一句話,足矣!
在李世民的安排下,薛仁貴留在長安,擔任右領軍郎將。九年後,他又用自己的舉動,贏得了新皇帝李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