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將怒氣發泄到大臣身上,他埋怨道:“蘇定方於國有功,應該褒獎追贈,你們居然沒有提醒我,以至於沒有讓蘇定方享受他應得的哀榮。一想到這一層,朕就不免有些傷心!”
李治下詔,追贈蘇定方為幽州都督,諡號曰“莊”。
根據諡法,“勝敵克強”為“莊”,對於武將而言,算是褒美的諡號。
屈指算來,蘇定方六十歲前平平淡淡,六十三歲一戰成名,六十八歲達到人生頂峰。孔子說,三十而立,放在蘇定方身上,需要乘上一個係數:2。
無論早也好,晚也罷,大器晚成的蘇定方還是在唐朝的功勞薄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雖然在後世的名頭沒有薛仁貴響亮。其實,有唐一代,他的功績比薛仁貴大得多。
說完蘇定方,再來說薛仁貴,這位白袍小將在中國的知名度實在太高了,寫唐史不說薛仁貴是不可能的。
論戰功,薛仁貴並沒有蘇定方大,為什麼薛仁貴在後世的聲名要遠遠高於蘇定方呢?
主要因為兩點,一是薛仁貴單兵作戰能力在蘇定方之上,二是薛仁貴的人生充滿傳奇。
薛仁貴之於蘇定方,如同李廣之於衛青、霍去病。論戰功,前者無法與後者相提並論,然而論在民間的知名度,前者是遠遠高於後者,為什麼?
因為前者的人生更加傳奇。
薛仁貴成名於貞觀十九年的遠征遼東,後來又憑借耿耿忠心獲得皇帝李治的信任。顯慶二年(公元657年),四十三歲的薛仁貴被李治推上前台,從此唐朝東征西戰的名單上有了薛仁貴的名字。
薛仁貴的單兵作戰能力非一般的強,敵兵遇上他隻能自認倒黴。
顯慶三年,薛仁貴跟隨梁建方、契苾何力征戰遼東,他匹馬單戟衝在最前麵,手裏還拿著一張弓。
薛仁貴策馬高速向敵陣衝去,同時馬上張弓搭箭,弦聲響處,莫不應弦而倒。
高句麗陣中也有擅長射箭者,此人此前連續射殺了十餘名唐軍士兵,薛仁貴一聽來了精神,他準備會一會這個人。
在士兵的指引之下,薛仁貴發現了高句麗這名射手,對方同時也發現了薛仁貴,高手過招就此開始。
可能是薛仁貴的聲名太大了,當他向高句麗射手發起衝鋒時,對方居然亂了手腳,慌亂中竟然把自己的弓和箭都掉到了地上,不爭氣的手居然在此時抽了筋。
薛仁貴直衝而上,手到擒來,將這個不可一世的神射手生擒回唐軍大營。
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莫非就是這樣?
這次遠征之後,薛仁貴善射的聲名傳遍了天下,也傳進了皇帝李治的耳朵裏。
為了檢驗薛仁貴的功力,李治從宮中找出了一副堅甲,對薛仁貴說道:“古代名將養由基擅長射箭,能一下射穿七層鎧甲,我不太相信,今天你射一下,看看能不能射穿五層。”
薛仁貴抬手就是一箭,堅甲頓時破了一個洞,別說五層,七層都洞穿了。
李治被這個洞驚著了,連忙又讓人找出一副鎧甲,賞賜給薛仁貴。雖然這副鎧甲薛仁貴也能射穿,但是穿在他的身上還是安全的,畢竟當世除了薛仁貴,再無能射穿七層鎧甲的人。
穿著李治欽賜的鎧甲,薛仁貴再次踏上遠征之路。這次遠征的對象是鐵勒九姓部落,他們聚集了十萬餘人,向唐朝挑釁。
平定這次挑釁,薛仁貴隻用了三箭。
兩軍對陣,鐵勒九姓部落挑出數十名精銳戰士向唐軍挑戰。薛仁貴端坐馬上,冷冷地看著,抬手,一箭,兩箭,三箭。
一箭一個。
兩箭兩個。
三箭三個。
剩下的數十個人全被薛仁貴鎮住了,紛紛下馬請降,薛仁貴嘴裏吐出兩字:“坑殺!”
三箭之後,鐵勒九姓部落聞“薛”喪膽,紛紛退去。薛仁貴渡過沙漠,攻擊殘餘,生擒鐵勒九姓部落親王三人,然後班師回朝。
從此軍中流傳一首歌謠:將軍三箭定天山,壯士長歌入漢關。
此後,薛仁貴遠征遼東,斬獲頗豐,皇帝李治親自寫信以示慰問,薛仁貴的聲名達到了人生的頂點。
同關羽一樣,薛仁貴是人,不是神,有過五關斬六將的時候,也有交戰不利走麥城的時候。
薛仁貴的麥城在大非川。
鹹亨元年(公元670年),吐蕃入侵,薛仁貴作為遠征軍統帥前去征討。這次遠征李治給他安排了一個副手,名叫郭待封。
相比於薛仁貴的白丁出身,郭待封是名將之後,他的父親郭孝恪資格很老,早年曾是李的長史。李世民平定王世充時,正是郭孝恪給出了兵分兩路的建議,從而將王世充和竇建德一舉平定。貞觀年間,郭孝恪官至安西都護,貞觀二十二年在征戰龜茲時不幸中冷箭身亡,身後留下了幾個兒子,一個叫郭待詔,一個叫郭待封。他們的名字都很有講究,象征著將來都要為君王重用。
郭待封心高氣傲,自然不願屈居薛仁貴之下,而且出征之前,他與薛仁貴平級,而出征之後,他卻需要服從薛仁貴領導,這讓郭待封非常不情願。
大軍抵達大非川(青海湖以南),在這裏略作調整,然後將兵發烏海。
考慮到輜重眾多,遠征不利,薛仁貴安排郭待封在大非嶺上安營紮寨,留下兩萬人保護輜重,薛仁貴自己親率精銳騎兵追擊吐蕃,尋求決戰。
交代完畢,薛仁貴率部先行,果然與吐蕃一部遭遇,薛仁貴將敵兵擊潰,俘獲牛羊一萬餘頭,然後駐紮到烏海,等待郭待封到來。
郭待封來了,帶著全部輜重而來,他沒有聽從薛仁貴安排,居然像老鼠搬家一樣,將全部輜重從大非嶺搬到了烏海。
眼看離烏海城隻有一步之遙,意外發生了,二十萬吐蕃大軍向郭待封發起攻擊,唐軍全部輜重居然落到了吐蕃人的手裏。
薛仁貴快崩潰了,他沒想到郭待封這位名將之後居然跟自己唱了這麼一出反調。然而崩潰也沒用了,輜重已經落入敵軍之手,烏海一座孤城無法抵擋吐蕃進攻,薛仁貴考慮再三,率軍離開烏海城,返回大非川駐紮。
人到走背運時,喝涼水也塞牙,就在薛仁貴人困馬乏、糧草不濟時,吐蕃人又來了,而且一下來了四十萬。
名將薛仁貴就此敗了,大非川就是他的麥城。
慘敗之後,薛仁貴和吐蕃大將議和,雙方各自收兵,西征以慘敗收場。
因為這次慘敗,薛仁貴被開除官職,再次成為一名白丁。這一年薛仁貴五十六歲,時隔二十五年之後,他又回到了白丁的起點。
此後,薛仁貴又經曆宦海沉浮,曾經出任過雞林道總管,經略高句麗,也曾經被貶出長安,遷徙象州。
開耀元年(公元681年),皇帝李治又想起薛仁貴的好,再次召見,說了一番肝膽相照的話:
當年九成宮遭遇洪水,沒有卿,朕就成了魚了。後來卿北伐九姓,東擊高麗,漢北、遼東如今都遵從大唐的領導,這裏麵都有卿的功勞,卿雖有過,朕豈可相忘?有人說卿於烏海城下貽誤戰機,致使失利,朕所恨者,唯此事耳。今西邊不靜,卿豈可高枕鄉邑,不為朕指揮耶?薛仁貴聽完,無言以對,君恩至此,為臣者隻能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隨後薛仁貴官拜右領軍衛將軍、檢校代州都督,再次踏上遠征之路,突厥叛亂的部眾聽說他複出為將,很是忌憚,紛紛逃竄,躲避鋒芒。
這一年薛仁貴六十七歲。
兩年後,薛仁貴病逝,享年六十九歲。在他身後,李治追贈其為左驍衛將軍,靈柩及墓地由朝廷一手包辦。
白袍老將隨風而去,後世長留他的傳奇。
相比於蘇定方、薛仁貴,劉仁軌的名字更加陌生,難道此人也是唐朝名將嗎?
從戰功而言,劉仁軌算得上唐朝名將,不僅能文而且能武:文,他官至尚書左仆射;武,他平定百濟叛亂,並贏得了中日交戰史上的第一戰,因此他又被稱為“中國抗倭第一名將”。
要說劉仁軌,還得從貞觀年間說起。
貞觀十四年,時任陳倉縣尉(正九品)的劉仁軌讓李世民發了火,起因是劉仁軌居然將陳倉折衝都尉(從四品)魯寧亂棍打死了。
李世民十分生氣,當即下令將劉仁軌處斬,不過下令之後,李世民還是疑惑不解,究竟是什麼原因導致縣尉打死折衝都尉呢?
李世民下令將劉仁軌押解到長安,由他親自審訊。
劉仁軌被押到了李世民麵前,李世民鐵青著臉問道:“你算什麼縣尉,膽敢打死朕的折衝都尉?”
劉仁軌不卑不亢地回應道:“魯寧因犯法被羈押在陳倉監獄,但他自恃官階高,經常出言不遜,而且當著我下屬的麵對我不斷辱罵,所以我就把他亂棍打死了。”
劉仁軌說完,臉色平靜如常。
李世民正想發火,魏征在一旁說話了:“陛下知道隋朝為什麼滅亡嗎?”
李世民問:“什麼原因?”
魏征說道:“隋朝末年,強人遍地,經常有人淩辱朝廷官員,這就是隋朝滅亡的原因,而魯寧與他們一樣。”
話說到這個份上,李世民明白了,魏征這是在保劉仁軌。
仔細想想,也有道理,如果縱容魯寧這樣的人淩辱朝廷官員,那麼朝廷的顏麵何在?不過亂棍打死還是有點過了,下次得注意了。
經過魏征的開脫,劉仁軌非但沒死,反而調到另外一個縣出任縣丞,以前他是正九品(正股級),現在他是正八品(正科級)。
後來劉仁軌因為不斷進諫,深得李世民和李治賞識,一路從縣丞升任給事中,顯慶四年,又出任青州刺史。
在青州刺史任上,劉仁軌栽了一個跟頭。
顯慶五年,劉仁軌受命組織海上運輸,配合各路大軍進攻高句麗,不料海上運輸發生了意外,海上刮起了大風,大量船隻傾覆,損失很大。
李治聞訊大怒,開除劉仁軌的所有官職,同時命令他以白丁身份在軍中繼續效力。
如果沒有意外發生,劉仁軌這輩子無法翻身,不過意外很快發生了。
在蘇定方征服百濟之後,郎將劉仁願奉命鎮守百濟王城泗沘城,中郎將王文度出任熊津總督,安撫百濟亡國軍民。
王文度渡海到達百濟之後,便在軍中去世,一時間軍中無人做主,群龍無首。
這時,百濟王國和尚道琛和前百濟王國大將扶餘福信產生了複國的念頭,他們派人到倭國(日本)接回了原本在那裏當人質的王子扶餘豐,然後發動叛亂,將留守的劉仁願包圍在泗沘城中。
消息傳到國內,李治想起了白丁從軍的劉仁軌,此人不正是替代王文度的最佳人選嗎?
李治下令,委任劉仁軌以白丁身份代理帶方州刺史,統禦王文度部隊,另征調新羅部隊,一起增援劉仁願鎮守的泗沘城。
劉仁軌高興地跳了起來,嘴裏說道:“上天這是把榮華富貴賜予我老漢啊!”
劉仁軌渡海出發,在熊津江口與百濟叛軍遭遇,百濟叛軍自然不是劉仁軌的對手。劉仁軌與新羅軍隊兩麵夾擊,叛軍潰不成軍,被唐軍殺死以及趕到海裏淹死的有一萬多人。
消息傳到叛亂和尚道琛耳朵裏,道琛坐不住了,連忙解除了對泗沘城的包圍,退守任存城(朝鮮半島大興城)。
形勢向有利於唐軍的方向發展,如果新羅軍隊靠得住,劉仁軌便能帶領本部人馬與新羅軍一起趁勝追擊,沒想到的是,新羅軍隊靠不住。
不久,新羅軍隊撤了,理由很奇葩,軍糧吃完了。
李治得到消息,再次下令新羅軍隊增援劉仁軌,然而新羅軍隊走到半道遭遇了百濟叛軍阻擊,被打得大敗,便狼狽逃回自己的國內。
新羅靠不住了,想要平叛百濟還得靠劉仁軌自己,不過此時百濟叛軍勢力已經大增,單靠劉仁軌的兵力還遠遠不夠。劉仁軌索性進入泗沘城與劉仁願會師,按兵不動,休養生息,以靜製動。
很快,百濟叛軍發生了內訌,和尚道琛和大將扶餘福信打了起來,最終扶餘福信誅殺了道琛,自己掌握了兵權。
隨著時間推移,劉仁軌的壓力越來越大,原本還有幾路唐軍在高句麗境內作戰,如今蘇定方和契苾何力已經收兵班師回朝,整個朝鮮半島隻有劉仁軌一支孤軍,守著一座孤城。
考慮到如此危急,李治下詔給劉仁軌:最好全軍移師新羅境內,暫避百濟叛軍鋒芒,如果新羅國王需要唐軍協防,那麼留在新羅境內,如果不需要,那麼渡海返航。
接到詔書,劉仁軌猶豫了,是聽從詔令渡海返航,還是原地堅守呢?
考慮再三,劉仁軌決定留下來,他知道一旦返航,那麼平定百濟將毀於一旦,更別說日後對高句麗的征戰了。
不,我們要留下來。
其實,以當時劉仁軌的處境,他們已經很難堅守了,對手扶餘豐和扶餘福信已經看出他們的窘境,甚至派人送信:你們什麼時候走啊,我們一定給你們送行!
劉仁軌和劉仁願就此斷定,百濟叛軍必定以為唐軍歸心似箭,已無戰意,這時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應能收到奇效。
劉仁軌率部發動突襲,連敗百濟叛軍,攻陷真峴城,打通了與新羅運輸糧草的通道,這下糧草問題解決了。
隨後劉仁軌上書李治,請求往百濟增兵,李治立刻下令征調民兵七千人前往增援劉仁軌。
在劉仁軌請求增援的同時,百濟叛軍內部又發生了變化。
大將扶餘福信自恃擁立有功,大權獨攬,與新國王扶餘豐漸漸產生了矛盾,兩個人都開始算計對方。
扶餘福信對外宣稱有病,睡到了一個地窖裏,他的理想算盤是,等扶餘豐前來探望時將其斬於地窖之中。
不料,扶餘福信的暗殺計劃泄露了,扶餘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帶領親信向扶餘福信發動突襲,搶先一步將扶餘福信誅殺,然後派人向高句麗和倭國請求增援。
大戰一觸即發。
龍朔三年(公元663年)九月,唐朝增援劉仁軌的大軍趕到,遠征軍士氣大振。
此時遠征軍有兩個選擇,一是攻打百濟的加林城,二是攻打百濟叛軍的臨時都城周留城,眾將紛紛主張攻打加林城,因為那裏是水陸交通要道,兵家必爭。
劉仁軌搖了搖頭,加林城確實重要,但地勢險要,城防堅固,攻打不易,硬攻會給大軍造成很大損傷,而周留城是百濟叛軍的臨時都城,國王扶餘豐就在裏麵,拿下周留城,加林城不在話下。
在劉仁軌的主張下,劉仁願率一部人馬由陸路挺進,劉仁軌率另一部人馬由海上挺進,雙方在白江會師,然後一同進軍周留城。
劉仁軌不會想到,就是這次進軍,讓他永載史冊,他率軍打贏了中日交戰史上的第一仗。
白江口,劉仁軌率領的唐軍與倭國軍隊遭遇,雙方展開交戰。
一天之內,雙方連續交戰四次,唐軍水陸聯合,四戰四捷,焚毀倭國戰船四百餘艘,火光衝天,藍色的海水被染紅,倭國援軍潰不成軍。白江口之戰,唐軍獲得全勝。
憑借此勝,劉仁軌被稱為“中國抗倭第一名將”。
白江口之戰對於中日兩國的影響都是深遠的,有唐一代,日本遣唐使絡繹不絕,為什麼?
理由就是白江口之戰。
正是白江口之戰打出了大唐威風,也打出了倭國的求學之心。白江口海戰之後,倭國開始向唐朝學習,並對後世的日本產生了深遠影響,影響一直延續到今天,比如日本文字,比如日本的建築布局等。
劉仁軌在白江口把倭國援軍打得落花流水時,感到情況不妙的扶餘豐已經逃到了高句麗,他的兒子扶餘忠勝走投無路,隻得向劉仁軌投降,百濟境內基本平定,隻剩下一個任存城在堅守。
這時,唐朝曆史上另外一位名將出現了,此人就是百濟人黑齒常之。有唐一代,黑齒常之與哥舒翰一樣都是有名的外籍名將,黑齒常之投入唐朝懷抱,正是從跟隨劉仁軌開始。
原本黑齒常之與唐軍誓不兩立,他跟蘇定方的部隊還有過交戰,而且不落下風。如今百濟全國基本平定,黑齒常之看出百濟氣數已盡,便向劉仁軌投降。
收降黑齒常之之前,劉仁軌給黑齒常之出了一道難題:率領所部人馬攻打任存城。
劉仁軌隨後補充了一句:所需糧草由唐軍提供。
劉仁軌此舉是有風險的,倘若黑齒常之拿著糧草跑了呢?那不成了以糧資敵了嗎?
有屬下勸告劉仁軌,夷狄人麵獸心,不能信任。
劉仁軌搖了搖頭,說道:“我看他們忠勇智謀,可以信任。”
果然不出劉仁軌所料,黑齒常之很快便替唐軍打下了堅守的任存城,並從此成為對唐朝忠心耿耿的一代名將。
百濟的叛亂完全平定,征伐的矛頭該指向高句麗了,這一次不打則已,一打就要讓高句麗滅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