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就像曾國藩一生中的其他事一樣,一旦下定決心,他就沒有退讓一步過。不論多麼痛苦難熬,他就是不再碰煙具。到快一個月頭上,道光二十二年十一月十六日,他在日記中記到:“吾自戒吃煙,將一月矣。今定差矣!”

戒煙過程給了他很大啟發,他領悟到,破除舊習,必須有悍然之力。“遏欲之難,類如此矣!不挾破釜沉舟之勢,諾有濟哉!” 如果沒有一點“截斷眾流”的悍然,一個人不可能走得實、走得遠。

二 “脫胎換骨”的操作過程(7)

對於自己戒煙成功,曾國藩終生引以為自豪,並且以此為例,教育子弟。他在給弟弟的信中說:“十月二十一日立誓永戒吃水煙,洎今已兩月不吃煙,已習慣成自然矣。”

多年之後,他還對弟弟提到此事,作為“無事不可變”的例證:“即經餘平生言之,三十歲以前,最好吃煙,片刻不離。至道光壬寅十一月二十一日立誌戒煙,至今不再吃。四十六歲以前做事無恒,近五年深以為戒,現在大小事均尚有恒,即此二端,可見無事不可變也。”

曾寶慈說:

看來文正這一生的學問事業,與此日戒水煙有莫大關係,因為戒水煙表示了莫大的決心,……要在緊要關頭撐得住,挺得起。……文正的毅力與決心,在戒煙上表現出來,證明在鹹豐元年上恭陳聖德疏的冒不測之威,在靖港失敗與在湖口要以死殉職,在祁門堅持不動,……在金陵克複前夕,……每覺有整個崩潰之感,最後終能渡過難關,遂成大功。其後天津教案處理困難,……毅然忍受……。[ 《曾國藩傳記資料》三,(台北)天一出版社,1985年,第430頁。]

這個推論相當有道理。

曾國藩在立誌自新之始,是相當急於求成的。戒煙成功,極大增強了他“學做聖人”的信心。他自以為通過記日課,可以迅速使改掉所有缺占,成為煥然一新的聖賢之徒。但過了數月之後,他發現,戒煙乃是“脫胎換骨”事業中最容易做的事情。要改掉其他缺點,則遠不如戒煙那麼容易。

雖然立誓“夜不出門”,曾國藩還是經常仆仆於道。比如道光二十二年十月二十四、二十五兩天,京城刮起大風,曾國藩仍然“無事出門”,回來後在日記中痛徹反省自己“如此大風,不能安坐,何浮躁至是!”當年十二月十六日,菜市口要殺人,別人邀他去熱鬧,他“欣然樂從”。走在路上,曾國藩覺得連這樣的熱鬧都要看,實在是“仁心喪盡”,還談什麼做聖人?但當著眾多朋友的麵又不好斷然折返,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徘徊良久”,他還是最終停下了腳步,自己一個人回家了。

他立誓不再與人吵架。然而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初三,他卻又與人爆發了一場大衝突。對象是同鄉兼同年金藻。曾國藩與此人氣質不合,素來就對他心存厭惡,正月初三,金氏和幾個朋友來曾國藩家拜年,如前一章所述,因為一言參差,勾起曾國藩心中的前仇舊怨,兩人又大吵一架。過後曾國藩又自省道:“本年立誌重新換一個人,才過兩天,便決裂至此,雖痛哭而悔,豈有及乎!真所謂與禽獸奚擇者矣。”

至於妄言、名心,更是幾乎每天都犯。日記中這樣的記載不絕於筆。比如道光二十二年十月初二日:“午正,金竹虔來長談。平日遊言、巧言,一一未改,自新之意安在?”

初八日:“果然據德依仁,即使遊心於詩字雜藝,亦無在不可靜心養氣。無奈我作詩之時,隻是要壓倒他人,要取名譽,此豈複有為己之誌?未正詩成。何丹溪來,久談,語多不誠。午正,會客一次,語失之佞。酉正客散。是日,與人辦公送禮,俗冗瑣雜可厭,心亦逐之紛亂,尤可恥也。燈後,何子貞來,急欲談詩,聞譽,心忡忡,幾不自持,何可鄙一至於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