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折磨人!”畫家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他跳了起來,“到頭來我隻好去跳伏爾加河,要不然去發瘋!你饒了我吧!”

“好啊,您打死我吧,打死我吧!”奧莉加·伊凡諾夫娜嚷起來,“打呀!”

她又放聲大哭,跑回隔間去了。在農舍的幹草頂上,響起刷刷的雨聲。裏亞博夫斯基抱著頭,在小屋裏踱來踱去。後來他一臉果斷的神色,似乎想對誰證明什麼,戴上帽子,把獵槍往背上一搭,走出了農舍。

他走後,奧莉加·伊凡諾夫娜躺在床上哭了很久。她首先想到,最好服毒自盡,讓回來的裏亞博夫斯基發現她已經死了。後來想象又把她帶回自家的客廳,帶回丈夫的書房。她想象著自己一動不動地坐在戴莫夫身旁,享受著身心的安寧和潔淨,到了晚間坐在劇院裏,聽馬西尼①演唱。她想念文明,想念城市的繁華,想念那些名人,想得她滿心愁悶。有個農婦走進屋來,開始不慌不忙地生爐子做飯。煙熏火燎,滿屋子都是焦糊味。畫家們回來廠,高統靴上沾滿了爛泥,臉上掛著雨水。他們分析畫稿,聊以自慰地說:伏爾加河即使遇上惡劣天氣,也自有它的魅力。那隻便宜的掛鍾在牆上滴答作響……凍僵的蒼蠅聚在放聖像的屋角裏嗡嗡地叫,可以聽到長凳底下那些厚紙板中間有蟑螂爬來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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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馬西尼(一八四四--一九二六),意大利男高音歌唱家。

裏亞博夫斯基直到太陽西下才回到農舍。他把帽子往桌上一扔,也沒有脫下髒靴,臉色蒼白、疲憊不堪地落坐在長凳上,立即閉上眼睛。

“我累了……”他說,他動動眉頭,竭力想抬起眼皮。

奧莉加·伊凡諾大娜為了對他表示親熱,表明她沒有生氣,就坐到他的身邊,默默地吻了他一下,把小木梳插進他的淺色頭發裏。她想給他梳頭。

“這是幹什麼?”他問,猛地一哆嗦,好像有個冰涼的東西碰到他的身體,他睜開眼睛,“這是幹什麼?您讓我安靜一會兒,求您了!”

他把她推開,自己走掉了。她覺得他的臉上顯出憎惡和惱火的神情。這時候,農婦小心翼翼地捧著一盆菜湯給他送來,奧莉加·伊凡諾夫娜看到,她的兩個大拇指都泡在湯裏了。勒緊肚子的農婦,裏亞博夫斯基吃得津津有味的菜湯,小屋以及這整個生活,此刻都讓她感到十分可怕,雖說剛來的時候她很喜歡這種生活的簡樸和頗有藝術趣味的雜亂。她突然感到自己受了侮辱,便冷冷地說:

“我們須要分開一段時間,要不然由於無聊我們當真會吵翻的,我討厭這樣。今天我就走。”

“怎麼走?騎棍子嗎?”

“今天星期四,所以九點半鍾有一班輪船經過這裏。”

“是嗎?對,對……那有什麼,你走吧……”裏亞博夫斯基溫和地說,他用毛巾代替餐巾擦了擦嘴,“你在這裏很煩悶,沒事可做,想把您留下的人,必定是個十足的利己主義者。你走吧,二十號以後我們又會見麵的。”

奧莉加·伊凡諾夫娜高高興興地收拾東西,快活得臉都紅了。“難道這是真的,”她暗自問自己,“難道很快就能在客廳裏畫畫,在臥室裏睡覺,在鋪著桌布的餐桌上吃飯?”她心情輕鬆愉快,已經不生畫家的氣了。

“我把顏料和畫筆全給你留下,裏亞布沙①,”她說,“我留下的東西,將來你都給我帶回去……注意了,我走以後你別偷懶,別悶悶不樂,你要工作。你是我的好樣的,裏亞布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