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6章 筆記人類學:我的情有獨鍾(1)(1 / 2)

--訪泉州黎明大學潘年英教授

徐傑舜

徐:您的“筆記人類學係列”在學術界引起廣泛的注意。人們很想對您的學術背景和治學生涯作進一步的了解。因此,今天有機會對您進行采訪十分高興。

潘:我在學術界根本不入流,你提出要采訪我,這實在使我感到受寵若驚。說實在話,我對徐老師你的學問和人格十分敬佩和誠服,我有一個觀點,說出來恐怕會得罪很多人,但這的確是我的真實想法,我認為,中國的學者隻到徐老師你們這一代人為止,以後的學者不能叫學者。隻能叫成功人士。當然這個問題說來話長,我先在此打住。然後我要非常抱歉地告訴您,我沒有任何學術背景。說到這個問題我感到十分慚愧,我既不是碩士,更不是博士,甚至連學士也差點拿不到。為什麼呢?因為我差一點考不上大學。我為什麼考不上大學?你可以說我是家境貧寒,的確,我家祖輩務農,地方又偏僻閉塞,至今不通公路,經濟上的確是極端的貧困;你也可以說我是沒有學習的環境和條件,少數民族學生嘛,當然不及城市裏的學生那麼專心啦,要幹活,要為家庭掙工分,要承受難以想象的體力勞動,總之,讀書是一件很勉強的事情。但我覺得這些都隻是外在的原因,內在的,或者根本的原因,則是我從小就反對現代教育體製,我告訴你,我認為現代教育基本上是失敗的教育,現代教育的結果不是培養人才,而是培養庸才。現代教育是以分數來衡量人的智力水平的,而分數的高低完全取決於一個學生死記硬背的能力。

徐:讀大學對你來說是個巨大的人生轉折,對吧?

潘:是這樣。首先我的身份改變了,我已不再是農民。我是1980年考上的,那時候的大學生國家包分配,這樣我不管怎樣也是一名國家幹部了。其次,我的興趣改變了,可以這樣說吧,在高中以前,我對讀書是既愛又怕的,但進入大學以後就不一樣了,不僅愛上了讀書,而且是變得很瘋狂,整個大學四年,我差不多全部泡在圖書館裏,我幾乎讀完了圖書館裏所有的文科類書籍,連圖書館裏的那位負責借閱的管理員也受到感動。她破例給我一次借閱六本圖書,而館裏規定學生一次最多隻能借閱兩本。我讀完了貴州民族學院圖書館裏的文科書,這就是我大學四年最大的收獲。

徐:這對你後來從事學術研究很有幫助,是嗎?

潘:太有幫助了。我後來的文字能力、學術興趣,應該都是由這個圖書館培養起來的。但也有負麵影響,我讀了太多的書,心性也變得高傲了,這對我學業的進步妨礙很大。記得有一年貴州省作協召開文學筆會,曾教過我的寫作老師也去了,他請我吃了一頓飯,他說,我對你印象很深,因為你是全班中惟一不記筆記的學生,你現在能不能告訴我,你當時為什麼不記筆記呢?我回答說,因為你說的全是廢話。這位老師稍作沉默,即而拍腳大叫,說得好!我不知道他說的是否真心話,但我說的就絕對是我的真實想法。我在大學期間開始寫作並發表作品,處女作是一則侗族的民間故事,發在《南風》雜誌上,後來陸陸續續發表一些小說、散文和詩歌,總之,還未畢業,我已是學校裏小有名氣的“作家”了,我的畢業論文《論侗族民族的形式美》也發表在《貴州民族學院學報》上。由於這些業績,畢業後我被學校舉薦分配到貴州省社會科學院從事專門的學術研究。

徐:你一開始就選擇到社會學研究所搞人類學研究,是嗎?

潘:不,我最初的願望是到文學研究所從事文學研究,但身不由己,貴州社科院社會學研究所當時剛剛成立,缺人,領導便把我安排在社會學所。開始是做資料員,我很喜歡這個工作,因為有時間讀書,我整天把自己關在資料室裏讀書,我就是在這個時候大量接觸社會學和人類學的書籍的。與此同時,所裏規定,每人每年至少得有三個月到半年的社會調查時間,這對我來說真是太好不過了,我身體好,能吃苦,社會調查就成了我的強項,所以我除了讀書,餘下的時間就往農村跑,在那幾年裏,我積累了大量的田野考察資料,為我後來的學術研究奠定了一個紮實的基礎。

徐:你後來對貧困問題的人類學研究也與這些田野考察有關嗎?

潘:應該說有關吧,但沒有直接的聯係。我對貧困問題的真正重視和關注,應該是1995年以後的事了。在此之前,我參加過所裏的一些集體課題,如《侗族文化研究》、《民族地區現代化與社會變遷》,包括《鎮遠縣情》研究等等,參與這些課題對我來說完全是被動的,但也有好處。那就是使我始終關注著學術,因為那幾年我十分迷戀文學創作,我寫了不少小說,也曾在《上海文學》、《民族文學》、《青年文學》、《山花》、《花溪》等刊發表過作品,我自己感覺再努力一點就可以趕上蘇童和葉兆言了。1990年我還加入了中國作協,1994年獲得莊重文文學獎,這都給我很大的鼓舞。但是,1995年我獲得了一個獨立完成課題的機會,那就是到貴陽郊區的一個苗族鄉作田野考察,這對我來說的確是一次重大的學術轉折。你要知道,我對在此之前參加的集體課題已經深惡痛絕,就是說,你不能有自己的觀點和見解,所有的思路已事先被框定,你的工作隻能是奉命填字,你不用思考,也無從思考,自然不會有自己獨到的學術思想,我已厭倦了這樣的課題研究。因此,當我獨自接受《百年高坡--黔中苗族的真實生活》的課題時,我內心充滿了巨大的喜悅,同時深深意識到這課題於我將具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