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起來,從百貨公司出來,正是烏池夜色最熱鬧的時候。淩波覺得有些餓了,這才想起來自己也沒吃晚飯。清鄴說:“不要緊,我要帶你去的正是吃飯的地方。”
那是一間叫“比弗利”的西餐館子,經營所謂的意大利菜,是眼下烏池最時髦的一間餐廳。前一日初回烏池,清鄴的幾位學長替他們洗塵接風,設宴此處,他覺得這裏環境幽謐,所以今日又帶了淩波來。
淩波見店內裝飾清雅,布置十分舒適。餐廳居中還有小小一座圓台,有個白俄女孩子專心致意在彈著鋼琴。出入的皆是些衣冠楚楚的客人,於是坐定之後才埋怨他:“何必挑這麼貴的一個地方。”
清鄴笑道:“今天是個好日子,當然得紀念一下,花一點錢也是應該的。”又問:“西菜你吃的慣嗎?”
淩波點了點頭,接過侍應遞上的菜牌子看了看,隨意點了幾樣。清鄴說:“這裏談話很好。”淩波說:“已經說了一路的話,還沒說夠嗎?”清鄴笑起來,眉目舒暢顯得極是俊朗,隻道:“哪裏能說夠——一輩子也不夠。”
淩波心中一蕩,水晶吊燈光明璀璨,映在他一雙黑曜石似的眸中,仿佛有星芒飛濺,滾燙可以融化一切。她心中歡喜無限,忽然起身:“我彈琴給你聽吧。”走到台上去,對那白俄女子說得明白,請她暫讓,於是在鋼琴前坐下。靜默片刻舉起手來,十指靈動,便有行雲流水般的樂聲,從指下淌出。
清鄴於此道完全是外行,但見她彈得十分流暢,滿店的客人紛紛側目,她偶然抬起頭來,望見他隻是微微一笑,兩人目光相交,俱感甜蜜。
一曲既終,便有幾位外國客人率先鼓起掌來,緊接著滿廳掌聲嘩然,淩波落落大方,站起來鞠躬為禮,方走下台來。清鄴笑道:“真沒想到你會彈這個,認識你這麼久,竟一直沒露出半點來。”淩波說:“小時候學過一點,這麼多年沒彈,手指都僵了。今天是一時高興,在場又沒行家,不然非噓我下台不可。”
這一頓飯,兩個人都吃得十分盡興,最後喝著咖啡又坐了一會兒,才付賬出門。那“比弗利”的大門是一扇桃木玻璃旋轉門,清鄴與淩波剛待推門出去,不想身後突然有人用力將門扇一推,清鄴身手極敏捷,情急之下橫臂一擋,隻聽一聲悶響,門扇重重擊在他的手臂上。“咚”一聲彈了回去,推門那人猝不防及,被門撞得“哼”了一聲。淩波被清鄴推了一把,才堪堪避了過去。
清鄴回頭一看,見是四五個人簇擁著一名貴介公子模樣的人,幾個人皆是麵紅耳赤,顯然是喝過酒了。他不欲多事,拉了淩波正要走,那為首的公子反倒叫住他:“慢著!打完人不賠禮道歉,還想往哪裏溜?”言語之間,極是倨傲無禮。
清鄴再好的脾氣,亦有了一分火氣,說道:“是你們用力推門,差點傷到我們,怎麼反倒怪起我們來?”
那人冷笑了一聲,說:“難道還是你有理了?”
清鄴正待要說話,淩波忽扯了扯他的衣袖,回頭不卑不亢對那人道:“事情雖然小,還請四少爺自重,別讓人覺得失了身分。”
原來那人正是祝依依的四表兄侯季昌,他與一班交好亦在此吃飯。那些人皆知他苦追淩波不得,今日又見淩波與一年輕軍官前來吃飯,兩人神色十分親昵。那班交好皆是些唯恐天下不亂的人物,自然對侯季昌出言戲諧。侯季昌臉麵上下不來,此時借機大大的發作出來。
那些人見淩波出言厲害,於是起哄笑話:“季昌,聽見沒有,人家顧小姐還嫌你不自重呢。”侯季昌見淩波出言維護,滿腔妒火更盛,聽到相交笑話,更覺臉麵盡失。回頭狠狠瞪了清鄴一眼,清鄴亦猜了三分,他不欲與這些紈絝公子多說,攜了淩波便走。
侯季昌見他二人相攜而去,妒火中燒,另一位劉師長的兒子劉寄元,素來與他有些心病,此時將他肩膀一拍,不無興災樂禍的說:“死心吧,人家名花有主,你隻有望洋興歎。這口氣再難咽下去,也隻能咽下去了。”
侯季昌冷笑一聲,說道:“我偏不信這個邪。”
寄元挑起大拇指,說:“有誌氣,咱們拭目以待。”
本來他們還要去跳舞,結果經此一事,侯季昌不免沒了興致,於是就此和他們別過,自己坐了汽車回家去。
侯府的宅子在南園巷,原是前朝敬昭公的舊宅花園,數年前侯鑒誠就職衛戍警備司令,於是將這片廢園買了下來,大肆經營,建成了中西合璧的深宅大院。水門汀澆的車道,從大門一直通到花園裏頭的洋樓前。侯季昌坐的汽車在樓前停下,樓前本來有兩盞雪亮的路燈,隔著花壇望見停了一溜黑色的汽車,不由隨口問迎出來的聽差:“又在這裏開會?”
那聽差答:“司令今天在家請客。”侯季昌問:“都是哪些客人?”那聽差答:“有曹軍長、魯師長、孫主任,還有軍部的徐參謀、杜參謀。”
侯季昌聽說孫世聆也來了,心中忽的一動,已經有了計較。說:“都是幾位叔伯,我理應去斟杯酒。”於是進了門,徑直往東邊餐廳裏去。隻聞笑語喧嘩,父親與幾位客人推杯問盞,正在酒酣耳熱之時,見他進來,侯鑒誠果然招呼他:“季昌,來給幾位叔伯敬杯酒。”